項佐濤
【內容提要】自1989年劇變以來,中東歐國家政黨政治的發(fā)展經歷了三個階段:一是多黨制的確立階段,特點是中右翼政黨執(zhí)政,政黨關系緊張,政黨分化、對峙現(xiàn)象普遍;二是多黨制的鞏固階段,特點是形成了由中左、中右翼政黨主導,左翼、中左翼、中右翼、右翼陣線分明和結構穩(wěn)定的政黨格局;三是民粹主義政黨興起階段,特點是標榜超越左右的民粹主義政黨沖擊原有政黨格局,甚至成為執(zhí)政黨。劇變30年來,作為第三波民主化的樣板,中東歐基本上完成了對西歐政黨政治模式的移植,但是國情的多樣性又為各國培育新的政黨政治模式提供了可能性。
【關鍵詞】中東歐;政黨政治;多黨制;民粹主義
【DOI】10.19422/j.cnki.ddsj.2019.03.008
中東歐國家的政治轉型是第三波民主化的重要組成部分。[1]在東歐劇變(下稱“劇變”)的過程中,中東歐各國宣布廢棄一黨制,改行多黨制。然而,西歐政黨政治模式在中東歐的確立和發(fā)展并非一帆風順。在劇變初期,中東歐國家的政治轉型曾伴隨著黨派斗爭、政黨分裂甚至政治動蕩。近年來,隨著中東歐各國民眾自主意識的提高,其政黨政治又出現(xiàn)了一些不同于西歐政黨政治模式的“特色”,最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民粹主義政黨在一些國家上臺執(zhí)政??傮w來看,劇變至今,中東歐國家政黨政治的發(fā)展經歷了三個階段,即多黨制的確立、多黨制的鞏固和民粹主義政黨的興起。
多黨制的確立
1989—1992年是中東歐國家政黨政治發(fā)展的第一階段,即多黨制的確立階段,其特點是右翼、中右翼政黨在各國政治生活中占據絕對優(yōu)勢,紛紛上臺執(zhí)政,而共產黨以及與社會主義有聯(lián)系的左翼、中左翼政黨或是被禁止活動,或是背著歷史包袱前行,即便是新成立的社會主義政黨也難以有所作為。同時,各政黨內部普遍存在派系分化、分裂現(xiàn)象,且不同類型政黨之間對峙嚴重。
右翼、中右翼政黨大多由社會主義時期的反對派演變而來,各個政黨和派系的意識形態(tài)、綱領主張有很大差別,集合在一起只是因為反對原有制度。然而,隨著劇變后共同敵人的消失,這些政黨內部的離心傾向逐步顯現(xiàn),出現(xiàn)分裂現(xiàn)象。[2]舉例來說,波蘭團結工會后來分裂為“中派協(xié)議會”、“公民運動—民主行動會”、自由聯(lián)盟、中派聯(lián)合黨、農民聯(lián)盟、團結工會、勞動聯(lián)盟、基督教民主黨等十幾個政黨和政治組織;捷克斯洛伐克公民論壇分裂為“復興俱樂部”、“左派選擇”、社會民主黨、公民民主黨和公民運動;匈牙利民主論壇分裂為民主論壇和真理與生命黨;阿爾巴尼亞民主黨也分裂出民主聯(lián)盟黨和新民主黨,等等。
在右翼、中右翼政黨發(fā)生分裂的同時,左翼、中左翼政黨也發(fā)生了分裂,如羅馬尼亞救國陣線分裂為支持總統(tǒng)伊利埃斯庫的保守派和支持總理羅曼的改革派,前者幾經演變成為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后者則變成了羅馬尼亞民主自由黨;匈牙利社會黨在1990年發(fā)生分裂,時任該黨副主席波日高伊脫離該黨并組建了國家民主聯(lián)盟;捷克—摩拉維亞共產黨分裂為捷克和摩拉維亞共產黨(下稱“捷摩共”)、左翼—民主左派黨和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人黨三個政黨。
與此同時,由于意識形態(tài)、政治立場嚴重對立,不同類型政黨之間的關系也比較緊張。在劇變初期反共浪潮的沖擊下,反共、反社會主義成為右翼、中右翼政黨撈取政治資本的手段,而作為共產黨的后繼黨,無論是拒絕改弦更張的共產黨還是改旗易幟的社會民主黨都步履維艱。在一些國家,右翼、中右翼政黨上臺后,共產黨被宣布為非法政黨,力量迅速衰落;改弦更張的社會民主黨雖然可以合法活動,但也遭到執(zhí)政黨的打壓,黨員的數量迅速萎縮,活動經費緊張,只能慘淡經營。一些國家還頒布了《凈化法案》,對社會主義時期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宗教等相關的行為進行所謂“犯罪調查”,禁止曾在社會主義時期計劃或有過這些行為且曾擔任過執(zhí)政黨黨內要職的人參與中央或地方的政府選舉或者擔任官職。[3]此外,左翼、中左翼政黨之間也矛盾重重。社會民主黨為了站穩(wěn)腳跟,極力撇清與社會主義時期歷史的干系,拒絕與共產黨結成選舉聯(lián)盟,甚至在選舉中也同樣拿共產黨祭旗。不僅如此,右翼、中右翼政黨之間也經常爆發(fā)沖突,有些是因為意識形態(tài)上的差異,有些則是利益的不同使然。
然而,政局的混亂并未持續(xù)很長時間。劇變之初,許多中東歐民眾認為推翻了共產黨統(tǒng)治、拋棄了社會主義制度并代之以西方式的政治經濟模式,他們很快就能過上西歐人的生活。但事實并非如此,中東歐民眾不僅夢想并未成真,反而陷入社會動蕩和混亂、生活水平急劇下降的困境。在現(xiàn)實面前,中東歐民眾不再相信不斷重復的反共、反社會主義說辭,而是把執(zhí)政業(yè)績作為評判執(zhí)政黨是否合格的主要指標。面對右翼、中右翼政黨治國無術的事實,他們重新考慮自己的政治選擇。與此同時,社會民主黨借機表明自己的民主社會主義主張,在與共產黨和社會主義時期的歷史劃清界限的同時,強調意識形態(tài)的多元性和政黨間的寬容性;雖然贊成社會主義,但拒絕計劃經濟的社會主義;雖然主張市場經濟和私有化,但注重區(qū)別于右翼、中右翼政黨的激進做法,從而日益贏得民眾的支持。因此,自1993年以來,中東歐各國的社會民主黨開始相繼在本國執(zhí)掌政權。
多黨制的鞏固
1993—2004年是中東歐國家多黨制的鞏固階段,其特點是形成了陣線分明的左翼、中左翼、中右翼、右翼政黨,以及中左翼、中右翼政黨交替執(zhí)政的政黨格局。在這一階段,政黨分化、分裂已經不是中東歐各國政黨政治的“主旋律”,政黨間的關系趨于緩和,各政黨基本接受了輪流坐莊的游戲規(guī)則,而不再是憑借暴力沖突來抗議選舉結果,并且淡化了各自競選綱領中的反共色彩,轉而突出自己的執(zhí)政理念。
中東歐各國中左翼政黨重新掌權從波蘭開始。在1991年10月舉行的波蘭議會選舉中,以社會民主黨為首的左派聯(lián)盟獲得了12%的選票,在眾議院的460個議席中獲得60席,僅次于民主同盟,成為議會第二大黨團;1992年民主同盟分裂,左派聯(lián)盟實際成為議會第一大黨團;在1993年的議會大選中,左派聯(lián)盟以20.4%的選票,贏得171個議席,成功上臺執(zhí)政;1995年,社會民主黨領導人克瓦希涅夫斯基在總統(tǒng)選舉中戰(zhàn)勝波蘭前總統(tǒng)、團結工會領導人瓦文薩。至此,波蘭左翼政黨控制了議會,取得了總理和總統(tǒng)職位,建立了“紅色三角”。[4]1994年,匈牙利社會黨和保加利亞社會黨分別贏得了議會大選。1997年,阿爾巴尼亞社會黨戰(zhàn)勝了民主黨,獲得組閣權。1998年,捷克社會民主黨上臺執(zhí)政。與此同時,共產黨也得以在一些中東歐國家恢復公開活動。
左翼和中左翼政黨的回歸讓中東歐國家的政治格局不再嚴重“右傾”,帶來了左右平衡的局面。同時,左翼、中左翼、右翼、中右翼陣營內部、政黨內部的分化和重組日益減少,政黨格局逐漸變得明晰。
中東歐各國的共產黨是左翼政黨的主要代表,數量很多,主要有匈牙利工人黨、匈牙利共產主義工人黨、捷摩共、斯洛伐克共產黨、羅馬尼亞社會主義聯(lián)盟黨、羅馬尼亞新共產黨、保加利亞共產黨人黨、保加利亞左翼黨、阿爾巴尼亞共產黨等。大部分共產黨在其國內政壇上力量較弱。相對而言,捷摩共的影響力最大,1996年通過選舉成為捷克議會第三大黨,在此后的多次選舉中得票率一直維持在10%—20%之間,保持議會第三大黨的地位。
中東歐各國的社會民主黨是中左翼政黨的主要代表,主要有波蘭社會民主黨、波蘭社會黨、波蘭勞動聯(lián)盟、匈牙利社會黨、匈牙利社會民主黨、捷克社會民主黨、斯洛伐克民主左翼黨、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保加利亞社會民主黨、阿爾巴尼亞社會黨、斯洛文尼亞社會民主人士黨等。根據成立的時間,這些政黨可以分為由原共產黨演變而來的“改建黨”、由二戰(zhàn)前后的老社會黨重建或恢復活動的“重建黨”,以及劇變后成立的“新建黨”。社會民主黨對中東歐政治、經濟和社會的轉型與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在許多國家贏得議會大選上臺執(zhí)政,在有些國家連續(xù)或多次執(zhí)政。
中東歐各國的中右翼政黨的主體是民主黨和帶有宗教性質的保守黨。前者主要有波蘭公民論壇和團結工會、匈牙利自由民主主義者聯(lián)盟和民主論壇、捷克公民民主黨、斯洛文尼亞自由民主黨和民主黨、羅馬尼亞民主黨和國家自由黨、保加利亞民主力量聯(lián)盟、阿爾巴尼亞民主黨、斯洛文尼亞民主黨等。保守黨主要有波蘭的全國基督教運動、匈牙利的基督教民主人民黨、捷克的基督教民主聯(lián)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黨、斯洛伐克的基督教民主運動以及民主基督教聯(lián)盟—民主黨、羅馬尼亞的新一代黨—基督教民主黨以及全國基督教民主黨、斯洛文尼亞的新斯洛文尼亞—基督教人民黨等。它們是中東歐各國休克療法的主要推動者,在各國私有化和市場經濟建立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中東歐各國的右翼政黨主要是一些民族主義政黨和少數族裔政黨。前者有斯洛伐克民族黨、保加利亞“阿塔卡”聯(lián)盟、斯洛文尼亞民族黨,后者有斯洛伐克的匈牙利人聯(lián)盟黨、羅馬尼亞的匈牙利族民主聯(lián)盟、保加利亞的土耳其人“爭取權利與自由運動”等。民族主義政黨擁有較為穩(wěn)定的支持者,在各國政壇上保持著一定的影響力。例如,各國的執(zhí)政黨,無論中左翼還是中右翼政黨,為了擴大執(zhí)政基礎,在組成執(zhí)政聯(lián)盟時通常會吸納代表少數民族的政黨。
在多黨制的鞏固階段,以多黨競爭為基礎的政黨政治在中東歐基本成型,但也蘊含著潛在危機。
首先,中東歐各國中左翼、中右翼政黨變得“越來越像”。這一階段由于新自由主義盛行,市場化、私有化、政府放松控制成為中東歐轉型的基調,但是轉型初期中左翼、中右翼政黨所推行的轉型方式卻有所不同。中左翼政黨主張漸進轉型,強調應該盡可能地減少轉型對普通民眾利益的損害,認為在此過程中政府應發(fā)揮主要作用。中右翼政黨則認為普通民眾的福祉應該交由市場而不是政府來實現(xiàn),“做大蛋糕”才是主要目標。然而,在這些政黨執(zhí)政幾年之后,中東歐國家的經濟發(fā)展并沒有與西歐看齊,這使得它們不得不做出改變。中右翼政黨開始關注就業(yè)、保護環(huán)境、社會福利等問題,不再像轉型初期那樣“冷酷”;與之相對應,中左翼政黨為了推動經濟發(fā)展,日益強調吸引跨國資本的投資,以及從西方國家和國際組織獲得轉型需要的貸款和援助。
其次,中東歐各國民眾的不滿逐漸增加。這一階段,中東歐各國與西歐各國的差距不僅沒有彌合甚至還在拉大,部分民眾開始對中左翼、中右翼政黨所奉行的政策失去信心,開始厭倦它們“治國無術的空談”。正如德國著名學者達倫多夫指出的:“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激進式變革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效率和福利的暫時性衰退。這種轉型的另一個后果是大量人口陷入貧困,貧富差距不斷加劇。經濟低迷和失業(yè)等現(xiàn)象直接損害了社會中下層群體的利益,也給這些民眾帶來了嚴重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演化為對現(xiàn)有政府和民主制度的不滿,并且這種不滿在某種程度上被轉嫁到了歐盟這一外部因素上。當人們想象中的民主和福利資本主義與實際生活中的體驗相差很遠時,民主本身將陷入危險之中。”[5]更糟糕的是,執(zhí)政的中左翼、中右翼政黨被認為竊取了轉型成果并且向外國資本出賣了本國財富。一些學者的研究似乎為此種觀點提供了佐證:“在這些國家里新掌權者中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在1988年時并非精英。領導崗位上的新貴們的真實來源是原來的中層管理者;也就是說,新‘老板們是那些在1988年時就已經有點權勢的人?!盵6]因此,中左翼、中右翼政黨被認為是與人民對立的“精英”,失去了部分民眾的支持。這些民眾開始寄希望于新型的、“真正代表人民”的政黨來改變現(xiàn)狀,民粹主義政黨由此興起。
民粹主義政黨的興起
自2004年開始,中東歐政壇再起波瀾,這主要歸因于民粹主義政黨的迅速崛起。中東歐的民粹主義政黨主要有波蘭的法律與公正黨、自衛(wèi)黨、波蘭家庭聯(lián)盟,匈牙利的青年民主主義者聯(lián)盟(下稱“青民盟”)、尤比克黨、民主論壇,捷克的ANO2011運動黨、海盜黨、自由和直接民主黨,斯洛伐克的方向—社會民主黨、民主斯洛伐克運動、公民諒解黨,羅馬尼亞的民主自由黨、大羅馬尼亞黨,保加利亞的歐洲發(fā)展公民黨,斯洛文尼亞的采拉爾黨等。這一階段,這些政黨在中東歐政壇獲得了巨大成功。波蘭的法律與公正黨、匈牙利的青民盟、捷克的ANO2011運動黨、斯洛伐克的方向—社會民主黨、保加利亞的歐洲發(fā)展公民黨、羅馬尼亞的民主自由黨都曾上臺執(zhí)政或依然在臺上執(zhí)政,其他一些民粹主義政黨的影響力也在增加。這也是中東歐政黨政治有別于西歐政黨政治的地方,西歐的民粹主義政黨尚未取得如此成功。
與傳統(tǒng)政黨不同,民粹主義政黨很難在意識形態(tài)上以“左右”進行區(qū)分。它們沒有意識形態(tài)內核,本著“取悅于民”的原則,社會民主主義、自由主義、民族主義、保守主義的政策都可以被其納入囊中,選取這些政策的標準就看是否有利于增加選舉的支持率。因此,民粹主義政黨的綱領主張會經常出現(xiàn)相互矛盾的內容。同時,民粹主義政黨鼓吹自己是“人民的真正代表”,在黨名中常常冠以“人民”“公正”“公民”的名號。
在具體實踐中,民粹主義政黨“標新立異”的政策主張可以歸納為三點。
首先,主張重新分配社會財富。民粹主義政黨認為,民眾之所以在轉型過程中陷入困境,原因在于國內外的政治經濟精英形成了一個掠奪本國財富的聯(lián)盟。因此,國家需要在精英和人民之間重新分配財產。[7]為了吸引選民,民粹主義政黨提出了三個方面的有針對性的政策:一是強調政府對市場的主導和干預,在能源、資源、銀行等外資占比較高的關鍵領域推行國有化;二是拿外國資本“開刀”,提高外資占比較多的行業(yè)如銀行的稅賦,鼓勵發(fā)展本民族的企業(yè);三是增加針對社會中下層的福利支出。
其次,反傳統(tǒng)精英和反建制。民粹主義政黨以“真正代表人民的政黨”自居,在其話語體系下將傳統(tǒng)政黨描述為人民利益的背叛者,并且通過多種手段來抹黑、打壓傳統(tǒng)政黨和政客。例如,法律與公正黨曾提議并通過了一項新的清查法案,試圖剝奪波蘭前團結工會領導人、社會主義時期持不同政見者蓋萊梅克的歐洲議會議員資格。不僅如此,民粹主義政黨還試圖消除傳統(tǒng)政治框架的制約,施行帶有民族主義色彩的憲法,增加執(zhí)政黨對重要領導崗位的人事任用,加強對媒體的管控等。例如,匈牙利青民盟推動議會修改了憲法,通過了飽受歐盟詬病的《大眾媒體法案》。
最后,鼓吹民族主義和疑歐主義。民族主義在中東歐具有廣泛的民意基礎,但是由于歐盟在民族問題上對其成員國和候選國提出了明確要求,中東歐國家在轉型過程中均推行包容性的民族政策,注重保障少數民族權益,反對種族歧視,打擊極端民族主義勢力。然而,近些年來,民粹主義政黨卻試圖將民族主義重新列入議題,試圖把民眾的利益與民族的利益聯(lián)系在一起,強化民眾的民族認同,以此來增強社會根基。此外,民粹主義政黨還鼓吹疑歐主義,質疑歐盟的治理能力和歐洲一體化,挑戰(zhàn)歐盟所倡導的“民主”“自由”“公正”的價值觀,指責歐盟和歐洲強國對本國的霸權行徑,認為歐盟不再是“理想國”。
民粹主義政黨迅速而強烈地沖擊了中東歐轉型過程中形成的政黨政治格局。因為其政策主張的“離經叛道”和選舉上的成功,“妖魔化”和“神化”民粹主義政黨的觀點都有大量擁躉。客觀上看,民粹主義政黨的興起是中東歐政治轉型的一個必然結果,它們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為這些國家的國情使得民粹主義政黨具有更肥沃的生長“土壤”。
民粹主義政黨的興起反映了西方多黨民主制的危機,體現(xiàn)了中東歐中下層群眾利益表達的需求,是中下層民眾對轉型成果分配不均、主流政黨貪污腐敗和代表性削弱等問題的激進回應,是中東歐民眾不滿于完全照搬歐洲模式的另類選擇。從其訴求和實踐看,民粹主義追求的發(fā)展模式可以看作是介于蘇聯(lián)模式與歐洲模式之間、更靠近歐洲模式的“第三條道路”。
冷戰(zhàn)結束后,全球化導致了全球范圍的利益再分配,資本的力量進一步強化,精英群體相比于平民群體受益更多、受損更少。作為西方民主制度穩(wěn)定器的中產階級不僅在日益“無產者化”,其作為一個階級也在“自我解構”,西方民主制也因此遭遇危機。民粹主義的出現(xiàn)正是平民主義向精英主義反攻的結果。對于中東歐各國來說,由于缺少長期的代議制民主實踐,社會中存在的妥協(xié)和合作精神本就薄弱,而全球化、歐洲化和轉型三重疊加又造成了普通民眾更為強烈的被剝奪感。因此,中東歐國家的平民主義與精英主義的對立表現(xiàn)得更為強烈。而傳統(tǒng)政黨意識形態(tài)的趨同、面對新的經濟環(huán)境時的束手無策、自身形象(如腐敗)的損耗和新媒體對于選民政治行為的改變,均為民粹主義政黨的崛起提供了條件。然而,必須指出的是,中東歐國家民粹主義政黨雖然顯得與主流政黨不那么“合拍”,但是由于它們成長于多黨民主制的環(huán)境,其運行機制、行事邏輯都帶有深深的西方政治的烙印,因而它們也不會輕易與既定的政治制度決裂。
總之,中東歐國家民粹主義政黨的興起和“標新立異”的政策主張,反映了它們希望結合自身國情而對原來照搬西方的政黨政治模式甚至是社會發(fā)展模式進行改革的訴求??梢钥隙ǖ卣f,沒有哪種發(fā)展模式能夠放之四海而皆準,因此西歐的政黨政治和發(fā)展模式在中東歐國家不一定能取得成功。
(作者系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甘沖)
[1] 除斯洛文尼亞外的前南斯拉夫地區(qū)政黨政治因為戰(zhàn)爭問題、民族問題具有顯著的獨特性。因而本文所言的中東歐不包含除斯洛文尼亞以外的前南斯拉夫地區(qū)。民主化第一波指的是發(fā)生于19世紀到20世紀初期的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民主化;民主化第二波指發(fā)生于1943—1962年之間的民主化,許多殖民地國家由此獨立并建立了民主制度。
[2] S. Berglund, J. A. Dellenbrandt, eds., The New Democracies in Eastern Europe: Party Systems and Political Cleavages, Aldershot: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 1991, p.7.
[3] “On Genocide and Crimes against Humanity, Committed in Albania during the Communist Regime on Political, Religious or Ideological Grounds”, Official Gazette of Albania, No. 21, 1995.
[4] R.Sikorski, “How We Lost Poland. Heroes Do Not Make Good Politicians”, Foreign Affairs, Vol.75, No.5, 1996, pp.15-22.
[5] [丹]奧勒·諾格德著,孫友晉等譯:《經濟制度與民主改革:原蘇東國家的轉型比較分析》,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年版,第214頁。
[6] [美]伊萬·塞勒尼等著,呂鵬等譯:《新古典社會學的想象力》,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347頁。
[7] Grigorij Mese?nikov, O?ga Gyárfá?ová, and Daniel Smilov, eds, Populist Politics and Liberal Democracy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 Bratislava:Institutie for Public Affairs, 2008, p.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