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凱丹

《果醬短片集之阿里塔》是巖井俊二于2002年與北村龍平執(zhí)導的一部15分鐘的日本短片。影片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成長、孤獨、思考的故事。其情節(jié)可以說非常簡單，講述一個喜歡畫畫的女孩，她信手涂畫在課本、試卷上的東西總是有一只小動物，女孩叫它“阿里塔”，而且只有自己的紙上存在著“阿里塔”。她記不清楚“阿里塔”從何而來，總之，這個形象仿佛是她自己的“影子”，伴隨她長大。大學畢業(yè)，女孩開始跟人約會，在她對鏡梳妝的時候，阿里塔竟然跑到了她的額頭上，擦也擦不掉，她想搞明白“阿里塔”到底是什么，它從哪里來，它有生命嗎，它會疼嗎。她從筆記本里撕下一頁有“阿里塔”的紙，點燃了它，“阿里塔”被燒著了，它痛苦地尖叫著上躥下跳，最后鉆進一本厚厚的舊筆記里，變成黑黑細細的人形，蜷縮著，一動不動。女孩由此醒悟：“可能，阿里塔就是我的靈魂，或許那天我點火的時候，我的靈魂就被燒成了灰燼?！焙翢o疑問，透過這部影片，巖井俊二依舊細膩地表達了一個社會問題——個性和自我的泯滅。

影片序幕由女孩（廣末涼子）的畫外音獨白“我不記得阿里塔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間，但那一定是老早以前的事了……”開始，然后是一系列的定格畫面，首先出現(xiàn)的是一幅關(guān)于父親的圖畫作品（畫中只有一位父親、一輛汽車，還有“阿里塔”），此時的畫外音是“我爸爸是做汽車部件生意的，但是他曾經(jīng)告訴我年輕的時候立志要當一名藝術(shù)家，這可能就是我，自從還是小時候的時候，就對畫面這么感興趣的原因吧”，其毫無疑問地呈現(xiàn)了“父親”角色對女孩的深刻影響，這是女孩成長過程中欲望的開始。

而從影片開始就出現(xiàn)的“阿里塔”（近乎于一種鳥的形象），無疑是一種男性“菲勒斯”的能指，是從小存在于小女孩心中的欲望/自我，她的一種“他戀”。弗洛伊德認為，性并不以個體成熟為標志，它不僅僅開始于青春期，而是在嬰兒出生后不久便開始了，他認為人的性欲與生俱來，它根植于人的原始本能，性沖動在幼兒身上已經(jīng)表現(xiàn)無疑。這里只是借一種“性欲望”來指代女孩童年時期就已存在內(nèi)心的欲望?！鞍⒗锼睅缀鯚o處不在，出現(xiàn)在女孩的課本、考試試卷、履歷等，哪里都有它的蹤跡。

大學畢業(yè)，女孩開始約會，在她對著鏡子梳妝的時候，阿里塔出現(xiàn)在她的額頭上，擦也擦不掉，這是她希望沿著缺席（欲望對象的匱乏）抵達在場（欲望的滿足），但她決定跟對方坦白解釋這一“奇怪”的現(xiàn)象時，“阿里塔”消失了，此時便已經(jīng)是她內(nèi)心欲望的滿足，是欲望的實現(xiàn)。緊接著是一個固定鏡頭，屬于中近景，女孩居于畫面中間，接連吃了兩個雞蛋（暫時將它認作雞蛋，有些人會覺得是棉花糖），其足足占用了50秒的時間，意味深長，無疑指涉著一種對“欲望”滿足后的享受。

轉(zhuǎn)而接了一個俯拍的全景鏡頭，女孩想要知道“阿里塔”到底是什么，決定點燃它，而此時女孩子的“形象”也是第一次完整地出現(xiàn)在畫面里。在“阿里塔”被點燃后，“阿里塔”在室內(nèi)飛起來，尖叫著，鏡頭開始出現(xiàn)劇烈的晃動，與影片開始一系列的定格鏡頭形成鮮明的對比，晃動的鏡頭表現(xiàn)了女孩內(nèi)心的惶恐，由之前的安靜平和轉(zhuǎn)而成為惶恐、焦躁，這是對成長過程中的焦慮、不安和思考。而在“阿里塔”燃燒時，明顯地出現(xiàn)了日本的國旗，隨后“阿里塔”被燒死了。就如女孩在后面提到的“可能，只是可能，阿里塔就是我的靈魂，或許那天點火的時候，我的靈魂就被燒成了灰燼”，這里無疑指涉著整個日本民族的靈魂也被“燒掉”，揭示出整個社會人性的泯滅、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的消失、物欲滿足后的迷茫和空虛以及對未來的思考。

對于整個日本社會，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經(jīng)濟快速增長一掃戰(zhàn)后日本的陰霾和六七十年代反對日美安保運動失敗后的挫敗感，而八十年代的優(yōu)裕生活也使當時的人們既享受著又變得越來越惶恐、不安、空虛，人與人之間也越來越冷漠，每個人都懷有深深的孤獨感，人們對人生充滿了疑問?！鞍⒗锼钡娜紵齽t是對日本整個民族的“焚燒”，這很明顯地象征了日本最大的一個社會問題：高度繁榮壓抑導致個性和自我的泯滅。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阿里塔”，都有自己的欲望和個性，或意識到或沒意識到，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環(huán)境的壓抑，這個陪伴自己成長過程中孤獨的“阿里塔”會被吞噬，每個人都會在某一天喪失個性和自我，也就是靈魂，從而再一次陷入孤獨的成長中。當時，日本人經(jīng)歷著巨大的社會變遷，社會的快速變化讓人們無法迅速適應，雖然物欲縱橫，但是人們是寂寞的、空虛的。

在被燃燒掉后，“阿里塔”變成了黑黑細細的人形，沒有了活力，沒有了生機。女孩在蜷縮的“阿里塔”旁邊又畫了一只以前樣子的“阿里塔”，可是它依舊不會動，仿佛死掉了。因為女孩此刻已然失去了自我，沒有了欲望、沒有了靈魂，只有一個空殼，再次陷入孤獨，如同當時的日本，人們空留一個外表，內(nèi)心實則是孤獨的。后來，女孩買了一臺電腦，學會了上網(wǎng)，用Google搜“阿里塔”，結(jié)果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社區(qū)，這里有很多人都知道“阿里塔”，卻都不知道“阿里塔”到底是什么，這無疑象征著每個人都存在這樣的困惑，更是社會狀態(tài)的“縮影”。

影片結(jié)尾以女孩充滿疑惑的臉的特寫鏡頭定格，影片到這里戛然而止。阿里塔到底是什么，這個問題不難回答，“阿里塔”象征著童年、到成年這一年齡變化的夢幻之符號，當女孩試圖探究阿里塔的秘密，其實已經(jīng)到了該面對“成長”這一命題的時刻，童年已然逝去，卻無力挽回，每個人都只好與心中的“阿里塔”說再見，再次陷入孤獨。

整部影片可以說就是一個孤獨的故事，影片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從影片開始就出現(xiàn)了旁白“我不記得阿里塔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間，但那一定是老早以前的事了”，然后整部影片一直以這樣一種畫外音獨白的方式貫穿到底，講述她與“阿里塔”的故事，可以說是一部沒有情節(jié)、沒有故事的影片，這樣一種敘述方式無不加重了這個影片所表現(xiàn)的孤獨感。在人物設置方面，劇中的人物也只有三個，一個是廣末涼子，另一個是她回憶中的米娜（完全沒有露臉，只有吃蛋糕的時候露出了拿蛋糕吃的手和半個身子），還有一個就是交卷時候的老師（同樣只有手）。劇中人物的設置就看出了一種孤獨感，她從小沒有朋友，陪伴她的只是出現(xiàn)在她的作業(yè)本和課本上的“阿里塔”，而且在她看來，“阿里塔”是有生命力的。但是在影片最后，她將“阿里塔”燒掉，它以至于成了一個黑色線條構(gòu)成的形象，從此不再出現(xiàn)，她又一次陷入了孤獨之中。在影片最后，她唯一與外界聯(lián)系的是在她燒死阿里塔以后，在網(wǎng)絡上搜索關(guān)于阿里塔的論壇，竟然發(fā)現(xiàn)很多人跟她一樣，講述自己與阿里塔的故事。她寧愿去網(wǎng)絡上搜索阿里塔的消息，進行心理安慰，也不愿跟朋友講述，展示了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即使是高科技的發(fā)展也不能填補個人的空虛感、孤獨感，就像影片的網(wǎng)絡一樣，有一種熱鬧、擁擠的感覺，似乎每個人都在你身邊，與你交談，但是這種交談是一種虛擬的交談，你無法確定坐在另一個終端的是男是女，巖井俊二將孤獨感通過不連貫、非邏輯的敘事

表現(xiàn)出來。

（山西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