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浪
如果說過去的小說寫作,大致都在我的掌控之內(nèi)的話,那么這篇小說應(yīng)該是個例外。小說的靈感來源于前年冬天,我下班回家,在電梯口看見了一則賞金兩萬的尋貓啟事。盡管在北京這幾年,我見多了把寵物寵上天的現(xiàn)象,但兩萬這個數(shù)字還是驚了我一下,同時讓我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寵物這么值錢,有沒有人專門從事找寵物的職業(yè)?如果有,那會是怎樣一類人?這觸動了我的小說神經(jīng)。
我開始留意那些啟事,并對它們做了拍照記錄。有一天,當(dāng)我翻看相冊,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這座不斷向前發(fā)展的城市中,居然有如此多的丟失,這些丟失組成了一股向后的洪流,在時代的喧囂之下,不動聲色地流淌著。寵物在人的生活中占有特殊的位置。我們丟了一個錢包、一部手機,多半會自認(rèn)倒霉,不至于張貼啟事。我們丟了一個人,不僅要張貼啟事,還要報案,上網(wǎng),奔走相告。丟失寵物介于忍氣吞聲和興師動眾之間,它的痛苦是中度的,不會讓你難以承受,也不會讓你輕易忘懷。它像一種慢性病,在不死不活中折磨你。
小說最初的構(gòu)思是兩個落拓青年,以找寵物為生,在走投無路之際選擇了偷盜。他們偷盜的目標(biāo)是鄰居周太太的狗。周太太在生活上幫助過他們。他們偷到狗后,面對周太太的痛苦,開始了心理的斗爭。斗爭造成他們內(nèi)部的分裂,最后以一人鼓足勇氣去敲開周太太的家門、另一人卻帶著狗逃跑告終。這是一個關(guān)于良知和救贖的故事。
然而當(dāng)我寫到兩三千字的時候,忽然轉(zhuǎn)變了筆鋒,讓那場明明有謎底的失蹤,變得云遮霧罩。事后想來,是失蹤本身把我拉離了正常的敘事軌道,它像一個黑洞,吸走了我的注意力,使我對原來的故事興趣頓減。可是,該如何解釋已經(jīng)發(fā)生的失蹤呢?當(dāng)我繼續(xù)往下寫,寫到人們對狗的遺忘時,就豁然開朗了:這才是生活本身的邏輯。生活中,我們大部分的丟失都是不明不白、不了了之的,沒有任何解釋。當(dāng)世界從我們這里拿走了什么,而我們無法要回時,我們就會選擇遺忘。遺忘是一種古老的治療方式,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要忽視它的力量。因此,進入小說的后半程,幾乎是這種邏輯捉著我的手,寫下了阿慶的失蹤。這是荒誕的,但抵達了另外一種真實,更高的真實,它比有來龍去脈的小說更加確鑿可信,即一個試圖對抗遺忘的人,自己也會不可避免地進入人們的遺忘之中。
小說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面貌與我的初衷大相徑庭,這種意外給我?guī)砹藢懽鞯挠鋹?。不是我思考了什么才寫下什么,而是寫下了什么我才思考什么。我相信在這個世上,有很多在遺忘中前行的“我”,也不乏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卻還是被遺忘的阿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