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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斯蘭國”異國新娘歸途難料

      2019-04-04 15:14:43鄭宇鈞
      南方周末 2019-04-04
      關鍵詞:圣戰(zhàn)伊斯蘭國難民營

      如果不是因為“伊斯蘭國”的失敗,“圣戰(zhàn)士”的女人們可能不會選擇回到西方。英國政府所擔心的,在于其可能成為國家安全的潛在威脅和隱患。

      “英國目前還沒有處置參與伊斯蘭極端組織國民的相關立法,如果讓她們回國,英國司法系統(tǒng)將難以對她們審判和懲罰,難以以儆效尤。”過往案例證明,對于不沖在一線作戰(zhàn)的“圣戰(zhàn)新娘”,比起訴“圣戰(zhàn)士”更難。

      美國、德國、法國、丹麥等國半公開地在敘利亞庫爾德控制區(qū)建立情報站,鑒別本國戰(zhàn)俘。一旦鑒別出戰(zhàn)俘的國籍,就宣布取消其國籍,以絕其回國的路徑。于是,這些無人認領的戰(zhàn)俘,往往又重新被關回到庫區(qū)的臨時監(jiān)獄里。

      南方周末記者 鄭宇鈞

      在第三個孩子死于敘利亞后,19歲的英國女孩貝古姆(Shamima Begum)困在難民營,她的去向依舊懸而未決。

      2019年2月17日,她生下男嬰賈洛(Jarrah)。產后數(shù)小時,她就在英國天空電視臺新聞的鏡頭前說,如回英國,她很害怕孩子會被政府帶走。賈洛正被另一名身著全黑罩袍的老婦抱著,輕輕搖晃,罩袍的陰影遮住了新生兒的面容。

      4年前,4名互為閨蜜的英國未成年少女先后離家出走,投奔“伊斯蘭國”(ISIS),在英國、土耳其兩國引起軒然大波。當家人沿著她們的離家軌跡趕到土耳其時,為時已晚,她們全部成為“圣戰(zhàn)士”(ISIS極端組織武裝分子)的小新娘——抵達敘利亞拉卡10天后,15歲的貝古姆與一個荷蘭籍“圣戰(zhàn)士”里迪克閃婚,他倆當天才認識。

      “伊斯蘭國”在敘利亞的最后一處據(jù)點巴古茲鎮(zhèn)(Baghouz),于2019年3月23日被庫爾德“敘利亞民主力量”(SDF)攻克。3月9日,在巴古茲鎮(zhèn)以北的艾什沙法赫丘陵(Ash ShaFah),中國媒體人劉怡現(xiàn)場觀察到一次難民收容活動,當時距離SDF發(fā)起對巴古茲鎮(zhèn)的最后總攻僅剩不到24小時。劉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看到最后一批被圍困者獲準離開包圍圈,他們有數(shù)百人,包括“伊斯蘭國”傷兵、“圣戰(zhàn)士”家屬以及當?shù)仄矫?。放下武器的他們,乘坐十多輛卡車,抵達5公里外的一片荒野,接受SDF現(xiàn)場身份甄別。

      懷抱幼童、身著全罩遮臉黑色尼卡布(Niqab)罩袍的“圣戰(zhàn)新娘”們,被當?shù)叵驅б粋€個指認出來。劉怡看到,庫爾德女兵翻查著她們攜帶的行李,尋找其中可能藏匿的爆炸物,以及用于確認她們身份的文件。一名來自蘇格蘭的外籍“圣戰(zhàn)新娘”告訴劉怡,在巴古茲鎮(zhèn)被完全合圍之后,她已經有三個多星期沒領到伙食配給,只能從廢墟中尋找可以果腹之物。在她的貼身包裹里,翻出了酒瓶起子、火柴和空水壺,足以折射出包圍圈中的困窘。另一名牽著兩名幼兒的婦女,反反復復地用英語和阿拉伯語跟劉怡強調:“我的丈夫死了,孩子還小?!眱和目摁[聲,不時從四周傳出。

      “有人在影響她”, 她被洗腦了

      在這兵荒馬亂中,貝古姆被泰晤士報記者發(fā)現(xiàn)藏身在敘利亞北部一處難民營,懷胎九月。這是她與丈夫的第三個孩子,前兩個小孩都已夭折。這個曾屢屢登上英國媒體頭條的少女,于2019年2月13日受訪時稱,人們應該“同情”她,允許她返回英國,以保護她未出生的孩子的健康。

      “在代爾祖爾戰(zhàn)役開始之前,我們并未預料到包圍圈中竟有如此之多的非武裝人員,尤其是婦女和兒童?!盨DF發(fā)言人巴里(Mustafa Bali)對劉怡承認,最初設置的難民營,僅能容納千人級規(guī)模,已經顯示出了不堪重負的跡象。據(jù)路透社報道,有6萬人從巴古茲鎮(zhèn)的隧道、地下洞穴里逃出,至少2.6萬是“圣戰(zhàn)士”家屬。硝煙里,“圣戰(zhàn)新娘”彼此呼喊,男童在泥濘滿布的地上熟睡卻無人看管,孩子光著腳走在垃圾四散之地。這些多數(shù)才剛成年的“圣戰(zhàn)新娘”,持有外國護照,對這些昔日敵軍的枕邊人,庫爾德士兵逐一搜身,連指甲刀都不準帶。

      正值多雨季節(jié),當?shù)匾归g氣溫常在零度以下,難民營中仍有約2000名“圣戰(zhàn)士”家屬露宿。持有德國護照的“圣戰(zhàn)新娘”萊姆克,和貝古姆一樣年紀,同樣位于這處已達收容臨界點的難民營,剛生完孩子。當被媒體問到上次洗澡是何時,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兩個月前。即使在產后,她也只能“拿熱水稍微清理下半身”。

      盡管淪為難民,貝古姆仍對加入“伊斯蘭國”無怨無悔,“因為它改變了我的身份,讓我變得更強大”,她甚至說在曼徹斯特發(fā)生的恐襲,是“伊斯蘭國”針對“遭空襲”的“報復”。湖南大學助理教授何韻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像貝古姆這樣的“圣戰(zhàn)新娘”,一直待到了“伊斯蘭國”全面潰敗的最后階段,她們的言論揭示出,其內心對于ISIS依然有很高的認同,如果不是因為“伊斯蘭國”的失敗,她們可能不會選擇回到西方。何韻認為,英國政府所擔心的,在于這些人可能成為國家安全的潛在威脅和隱患。

      這個19歲的姑娘成了老年政客眼中的定時炸彈。2019年2月17日,英國內政大臣賈維德(Sajid Javid)放狠話說,他將動用一切力量阻止她回國。2月20日,賈維德下令剝奪貝古姆的公民身份,理由為其可以隨母親加入孟加拉國籍。但孟加拉國外交部稱,她不是本國公民,不允許她到孟加拉。何韻認為,英國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孟加拉甚至敘利亞,這是推卸責任。

      “已經有四百多名英國公民,被政府允許從‘伊斯蘭國返回?!必惞拍芳捌浼胰说霓q護律師Tasnime Akunjee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根據(jù)國際法和歐洲人權公約,英國不應拒絕貝古姆回國,因為她沒有第二國籍。

      沒有人比Akunjee更能明白,貝古姆已經陷入岌岌可危的窘境。難民營的其他“圣戰(zhàn)新娘”認為,貝古姆向媒體抱怨她的困境,使共同的“圣戰(zhàn)事業(yè)”蒙羞,因此,她們發(fā)誓要殺了她?!埃ǔ蜂N國籍)使她暴露于有辱人格、不人道的待遇?!盇kunjee說。

      “她還是個孩子。”艾哈邁德·阿里(Ali Ahmed)為女兒辯稱,“她去敘利亞時只有15歲,我想是有人在影響她?!彼脑V求是,英國政府不要取消他女兒的公民身份,如果她有罪,就讓她回英國受審。

      “英國目前還沒有處置參與伊斯蘭極端組織國民的相關立法,如果讓她們回國,英國司法系統(tǒng)將難以對她們審判和懲罰,難以以儆效尤?!焙雾嵳f,過往案例證明,對于不沖在一線作戰(zhàn)的“圣戰(zhàn)新娘”,比起訴“圣戰(zhàn)士”更難。

      “我拒絕過‘伊斯蘭國?!必惞拍返恼煞蚶锏峡嗽诮邮蹷BC采訪時表示。不同于妻子之前受訪表示“無怨無悔”,里迪克多次強調加入“伊斯蘭國”是個錯誤,聲稱是陷入了宣傳和洗腦陷阱,以為是加入人道救援行動。他辯稱,“伊斯蘭國”曾懷疑他是荷蘭間諜,施以酷刑,他不得已才投降。

      里迪克希望祖國能讓他帶著妻子返回荷蘭生活。據(jù)《衛(wèi)報》分析,荷蘭政府可能不承認這對夫婦的婚姻,因為當時她只有15歲。如果返國,里迪克可能面臨最高6年刑期。

      對于接洽“圣戰(zhàn)新娘”回家,她們的祖國表現(xiàn)得頗為猶疑。此前,只有俄羅斯、印尼等國與庫爾德當局合作遣返公民。

      政治問題的復雜性,也在給這些幸存者的未來投下陰影。由于敘利亞中央政府不承認敘利亞庫爾德武裝控制區(qū)(下文簡稱“庫區(qū))的自治地位,而入侵敘利亞北部的土耳其軍隊已經封鎖了土敘邊境,目前只有伊拉克庫區(qū)西部的一小段邊境線,尚能充當庫區(qū)溝通外界的窗口,進出皆不容易。劉怡與當?shù)囟嗝麕靺^(qū)軍政要員有過接洽,他發(fā)現(xiàn),為了在戰(zhàn)后的和平進程中獲得國際承認,庫爾德政權正在竭力爭取讓“圣戰(zhàn)新娘”的原籍國派代表前來接洽,但不愿卷入敘利亞內部紛爭的多國政府,對此采取謹慎態(tài)度。

      此前,美國、德國、法國、丹麥等國曾半公開地在敘利亞庫區(qū)建立情報站,鑒別本國戰(zhàn)俘。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副研究員李明波曾兩次前往庫區(qū)調研,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這些西方國家情報站的普遍做法是,一旦鑒別出戰(zhàn)俘的國籍,就宣布取消其國籍,以絕其回國的路徑。于是,這些無人認領的戰(zhàn)俘,往往又重新回到庫區(qū)的臨時監(jiān)獄里。

      SDF發(fā)言人巴里(Mustafa Bali)告訴劉怡,在靠近敘伊邊境的阿爾豪爾鎮(zhèn)(Al-Hawl),庫爾德武裝已經將數(shù)千名敘利亞籍“圣戰(zhàn)新娘”單獨隔離出來,計劃分散安置到代爾祖爾省的一些重建城鎮(zhèn)。但外籍婦女和兒童的安排,依舊沒有更多信息透露。

      往前一步,是無情的拒絕,退后一步,則可能是冰冷的死亡。伊拉克法院曾對40名外籍“圣戰(zhàn)新娘”判處死刑,人均庭審時間不到10分鐘。據(jù)《衛(wèi)報》2018年5月報道,伊拉克法院檢方的起訴書和法官發(fā)問都異常簡短,一些官方指派的辯護律師幾乎沒有接觸被告的機會。很多人認為“這才是她們應得的下場”。在巴格達,一位商人對《衛(wèi)報》記者說:“讓他們去死。這些囚徒不值得寬恕,那些女人也一樣?!?/p>

      “我向英國人民請求, 請原諒她?!?/p>

      法律,成了這些“圣戰(zhàn)新娘”維護權益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9年3月8日,因肺部感染、呼吸困難,出世不到3周的賈洛在難民營夭折。賈洛的死,讓Akunjee的心一沉,賈洛生于母親被剝奪公民權之前3天,是英國公民,也是維系貝古姆與英國的一條有力繩索。如今,這條繩斷了。

      2019年3月16日,Akunjee從英國趕到敘利亞al-Roj難民營,目的在于獲得貝古姆簽署的書面簽名,以此啟動上訴程序,反對英國政府剝奪她英國公民身份的決定。

      難民營負責人對他說,要向上頭請示。但等來的是壞消息——上頭命令,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或離開al-Roj難民營,他無法見到貝古姆。

      通過航拍,Akunjee知道貝古姆在哪座帳篷里。可站在離她不到50米的地方,他卻見不到她。Akunjee說,將與她的家人一起,代表她,向英國政府發(fā)起法律挑戰(zhàn)。

      自從代表貝古姆和她的家人以來,Akunjee在英國飽受爭議,他和家人頻頻收到死亡威脅,“最近幾乎每天都有”。甚至連他在立陶宛的岳母也未能逃過陌生人的電話威脅。其中一封發(fā)給Akunjee的郵件里說道:“你不會是我們殺死的第一個人?!?/p>

      沒有人比Akunjee更合適來挽此危局。此前,Akunjee曾通過談判,從極端組織手里救出被囚禁的一名英國婦女。2014年11月,一名31歲的英國婦女自稱是前往敘利亞“教英語”,她被努斯拉陣線發(fā)現(xiàn),關押在位于土敘邊境城市哈瑞姆(Harem)的一處據(jù)點達七個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部手機,向外界求救。

      身在倫敦的Akunjee收到了這則Whatsapp語音求救。他花了兩周與極端分子談判,展示她患有精神疾病的證據(jù)后,“圣戰(zhàn)組織”同意以“人道主義”為由釋放她,讓人驚訝的是,不要求勒索贖金。

      與“伊斯蘭國”零距離打交道,讓Akunjee更能體察這個極端組織的行為方式,而貝古姆的父親阿里居住在遠離媒體關注的孟加拉鄉(xiāng)村,過著平靜的生活。對他來說,與嘈雜的倫敦的另一個家相比,這處鄉(xiāng)村小屋是另一個世界。

      阿里于1975年移居英國,于1990年回孟,與第一任妻子結婚。隨后,這對夫婦返回英國,在此生下四個女兒,貝古姆是年紀最小的。離婚后,阿里回到祖國,再婚。近年來,他主要居住在孟加拉國,回倫敦的時間不到一個月。

      “她做錯了,我向所有人道歉,作為她的父親,向英國人民道歉。我向英國人民請求,請原諒她?!卑⒗镌诿霞永邮蹷BC采訪時說。

      比起女兒來,阿里對待英國人民的態(tài)度謙卑。但對于英國政府,他毫不留情質疑,那是他4年前的滿腹疑問,“我女兒甚至都沒有自己的護照,英國的移民系統(tǒng)怎么會允許她用另一個人的護照輕松離境?”

      奔向地獄之路,為何順利?

      15歲的沙美納(Sharmeena Begum)喜歡看肥皂劇,夢想成為一名醫(yī)生,可她的生活軌跡在2014年12月陡然翻轉。

      這一天,她離開英國,前往敘利亞,這一度讓父親穆罕默德·烏?。∕ohammed Uddin)難以置信。當時,烏丁再婚不過一個月,2013年,他的第一任妻子、沙美納的母親死于癌癥,沙美納與奶奶生活在一起。

      ?下轉第8版

      2014年12月,沙美納從倫敦飛往伊斯坦布爾,然后經土耳其公路前往敘利亞邊境。同一天,倫敦另一個機場,來自倫敦東部的另一名少女上了飛往土耳其的航班。就在飛機已經開始滑行到跑道上之際,警察趕到,將她從飛機上揪下。

      但在隨后的行動中,英國警方慢了一拍。

      “留意這三個女孩,也許她們會給你一個線索?!睋?jù)《每日郵報》報道,烏丁曾警告警察和女兒就讀的女校格林學院,盯緊15歲的貝古姆、15歲的阿貝斯(Amira Abase)和16歲的卡蒂莎·蘇丹娜(Kadiza Sultana),這三人是他女兒的閨蜜,蘇丹娜還參加了烏丁再婚的婚禮。 果然,在沙美納逃離英國兩個月后,她的三個閨蜜也如法炮制地一起消失了。

      直到2015年2月17日三名女孩離開英國,她們的父母才看到來自警方的提醒信。在信中,英國警方警告,他們的孩子與已逃離英國的沙美納是朋友。 但是,2015年2月5日,警察沒有直接將信件交給父母,而是交給了接受盤問的女孩們,女孩們將信件夾在作業(yè)本里,藏在閨房,秘而不宣。

      逃跑的經費來自偷盜。據(jù)BBC報道,這三名女孩偷取家人的珠寶變賣,借此向旅行社支付超過1000英鎊的現(xiàn)金,購買機票。在2月份的寒風中,她們在伊斯坦布爾車站等了18個小時,前往敘利亞邊境。土耳其AHaber電視臺播出的一段視頻中,拍攝者對女孩們說:“拿好各自的敘利亞護照,紅色封皮的?!闭沁@名拍攝者幫她們過境敘利亞,費用在800美元至1500美元間,土耳其稱他是加拿大的情報人員。

      誕生于1990年代的敘利亞—伊拉克—土耳其三國邊境走私網,在“伊斯蘭國”最猖獗的幾年里,成為了偷運外籍人士出入的半公開渠道。易卜拉欣是伊拉克庫區(qū)武裝“決死軍”(Peshmerga)退役軍官,他告訴劉怡,二十多年前,他在邊防巡邏部門任職時,就曾抓獲對外走私石油的土耳其黑市商人,當時薩達姆政權正遭受國際制裁,這些土耳其裔和阿拉伯裔商人從西方封鎖中尋得了商機。諷刺的是,正是同一批黑市商人,在2014年之后,成為“伊斯蘭國”的代理人,接受其資金援助,幫助有意投效的外籍人士,在三國交界地帶偷越國境,或者為其制作假證件,通過邊境檢查站進入“伊斯蘭國”控制區(qū)。

      英國官方的反應姍姍來遲。2015年3月20日,倫敦高等法院禁止格林學院的五名女孩離開英國,她們都是逃走女孩的同學。何韻認為,這治標不治本,要有效防止極端思想的傳播,英國需要完善懲治國民參與極端組織方面的立法,從法律層面增加國民出境投奔極端主義組織的成本。

      從來沒有哪個恐怖組織,比“伊斯蘭國”更善于利用網絡進行宣傳。社交媒體推特,成了該組織吸引穆斯林青少年的誘餌,一步步勾引他們不遠千里投奔。“不同于基地組織,伊斯蘭國的宣傳手段更多樣,針對年輕人的喜好,比如‘美男計。”西北大學研究員王晉說。

      出逃前,貝古姆曾通過推特給“圣戰(zhàn)新娘”Aqsa Mahmood發(fā)送過消息。2019年2月,她在采訪中承認,正是“伊斯蘭國”宣傳片里描述的生活,讓她動了心。2014年,16歲的雙胞胎少女薩爾瑪和薩拉(Salma Halane、Zahra)從英國去往敘利亞。這對曾夢想當醫(yī)生的姐妹,成為“圣戰(zhàn)新娘”,丈夫先后戰(zhàn)死,淪為寡婦。在貝古姆逃跑的那個月月初,這對姐妹在推特發(fā)布照片,展示她們在敘利亞,持AK47和手槍射擊,以此招攬青少年。

      在“伊斯蘭國”的序列中,有一支名為Hisbah的女性宗教警察部隊,正式名稱叫“哈薩旅”。哈薩旅的成員在18到25歲之間,這些女性”圣戰(zhàn)者”可以領到200美元的月薪。庫爾德情報部門的官員對李明波說,哈薩旅里75%都是英國籍。

      在恢復平靜的拉卡街頭,62歲的敘利亞婦女法蒂瑪還記得,她見過的那些“圣戰(zhàn)新娘”,“當武裝分子對一名疑似盜竊摩托車的12歲少年施以斬去雙手的酷刑時,那些外國女人就站最前排圍觀?!彼龑⑩f。

      在被迫滯留在淪陷時期的拉卡的本地人眼中,“外國女人”和她們的“圣戰(zhàn)士”丈夫一樣,屬于特權階層,稀缺食物和藥品會被優(yōu)先提供給她們。法蒂瑪說,這些“圣戰(zhàn)新娘”是如此極端的極少數(shù)人,表演性的公開處刑,以及集體禮拜活動,都能讓她們獲得最大滿足感,盡管,這種廉價的愉悅,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作繭自縛,歸途難料

      “伊斯蘭國”曾經的“首都”拉卡,被摩洛哥人Islam Mitat描述成“小英國”,因為在拉卡,她遇到太多年輕的英國人。

      Mitat是一位物理系女大學生,2014年,被丈夫強迫去了敘利亞。她和貝古姆等3名女孩一起生活。據(jù)《每日郵報》報道,Mitat說,她們三個來到敘利亞后,看起來很開心,在報紙上讀到自己的故事時,顯得格外興奮,“看到她們那么興奮的樣子,我震驚了”。

      當年與貝古姆相約投奔的閨蜜們,命運多舛。蘇丹娜與一名索馬里裔美國人結婚后,丈夫戰(zhàn)死,2016年8月,16歲的蘇丹娜死于一場打擊“伊斯蘭國”的空襲。據(jù)ITV電視臺報道,生前,蘇丹娜很快對中世紀恐怖狀態(tài)下的生活感到失望,2015年夏天她告訴家人,想回英國。

      當年懷抱浪漫,三個少女到敘利亞追逐“夢想”,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在拉卡,貝古姆得知了蘇丹娜的死亡消息,“我一直覺得如果要死,我們三人也要死在一起。”2019年2月,她在對天空新聞的采訪中說。阿貝斯的最后訊息,是還留在“伊斯蘭國”的最后據(jù)點巴古茲鎮(zhèn),當時那里正遭受SDF的重炮猛轟。

      “兒子離開這個世界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陷入責備自己的情緒中不可自拔。我有好幾個星期沒有睡覺,不斷思考我能做些什么不同的事情,以證明我不是一個失敗的母親?!蹦峁爬へ惸醽喯#∟icola Benyahia)對于貝古姆家庭的創(chuàng)傷感同身受。她兒子拉希德,19歲時從伯明翰投奔“伊斯蘭國”,2015年年底被殺。這促使她創(chuàng)立NGO“生命之母(mothers for life)”,幫助其他發(fā)現(xiàn)孩子受極端思想影響進而激進化的父母避免同樣的命運。

      “像我兒子一樣,貝古姆做出了錯誤的選擇”,貝尼亞希想對貝古姆說,“你應該認識到自己的行為產生的后果是不可逆的。如果我兒子也能回到英國,我會期望他為他的行為受到徹底的調查和起訴”。

      何韻說,“去極端化將會很難,她們可能用自己的極端思想去同化更多人,甚至可以直接參與恐怖主義?!比O端化不是審訊她們、關進牢房這么簡單,曾有極端分子在獄中散播極端思想的先例。

      英國目前的政策是“預防”,對國內的穆斯林群體以及青少年進行監(jiān)控和思想跟蹤,防止極端思想萌芽和蔓延。

      何韻曾在英國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她觀察到,這種“預防”策略引起英國穆斯林群體的極大反感,“他們感到被邊緣化”。許多穆斯林走在大街上,會較高概率地被警察要求搜身,如果穆斯林家長把孩子送到阿拉伯語學校,可能也會被社會工作者上報,并被持續(xù)關注。

      2016年,巴基斯坦裔穆斯林薩迪克·汗當選倫敦市長,這是歷史上首位穆斯林倫敦市長。當年,英國穆斯林人口突破300萬,約占其人口的5%,其中貝古姆所居住的東倫敦一些地區(qū),穆斯林比例達到35%。何韻認為,英國政府需要內外兼顧,才可能化解目前的不利局面。對外政策上,英國對于參與中東地區(qū)的爭斗應更謹慎,避免被塑造為“伊斯蘭世界的敵人”。而對內,英國政府需建立實時發(fā)現(xiàn)和刪除傳播極端思想內容的網站和用戶的機制,一旦發(fā)現(xiàn)發(fā)表這類言論的青少年,就通過社工等系統(tǒng),對其定點輔導。

      在敘利亞庫區(qū)的一處難民營,李明波曾與一位二十多歲的“圣戰(zhàn)新娘”交流,這位女孩自稱是吉爾吉斯斯坦公民,是3歲孩子的媽媽,還撫養(yǎng)了丈夫和前妻的一名4歲孩子。情報官員告訴李明波,她接受過反審訊訓練,國籍也是假的。她為何要隱瞞國籍?李明波無從判斷,他調研發(fā)現(xiàn),由于缺乏必要的審訊和鑒別,一些女性恐怖分子,也以家屬的名義混在庫區(qū)難民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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