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物角色的設定看《俄狄浦斯王》與《雷雨》在悲劇創(chuàng)作上的傳承與發(fā)展

陳星霖

【摘要】從人物角色的設定研究《俄狄浦斯王》與《雷雨》在悲劇創(chuàng)作上的傳承和發(fā)展。同為悲劇作品，《雷雨》與《俄狄浦斯王》有著很多相似之處，如“戀母”情結與悲劇命運，但在創(chuàng)作背景與人物性格方面卻有極大差異。有別于《俄狄浦斯王》中單純的命運觀念及其悲劇結局，《雷雨》中的人物體現(xiàn)出了一種在宿命論“因果報應”之下人性被黑暗社會無奈吞噬的“弱者”之無力感，在狹小的天地中受著管轄，試著用更加純凈的靈魂洗滌自己的罪惡;有別于希臘作品充盈著一種將苦難收攝于心的擔當英雄感與進取崇高性，《雷雨》則充滿小人物在黑暗勢力與社會矛盾中錯綜紛亂、不可調(diào)和所導致的一種悲劇感?？傮w來說，《雷雨》在繼承了《俄狄浦斯王》古希臘悲劇血統(tǒng)的同時進行了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在意蘊與內(nèi)涵上都有較大突破。

【關鍵詞】《雷雨》 《俄狄浦斯王》 命運悲劇 社會悲 人物角色設定

一、前言

曹禺是中國近現(xiàn)代最偉大的劇作家之一，《雷雨》是他的代表作。這部才華橫溢之作，在戲劇藝術上臻于完美之境，一經(jīng)發(fā)表就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討論，甚至傳頌“當年海上驚雷雨”。作品以“追溯式”結構展現(xiàn)了兩代人在30年的漫漫時光中各自用血淚澆鑄的悲苦經(jīng)歷與錯綜復雜的愛恨糾葛，在封閉悶熱的周公館中，痛苦與矛盾交織的情仇下，鑄就了集巧合、宿命、亂倫、救贖、階級斗爭于一體的一場悲天慟地的雷雨。然而這部作品卻有著深刻的古希臘悲劇血統(tǒng)，年輕的曹禺在癡迷西方戲劇時期完成了這部魅力作品并在后來坦然承認：“這個劇有些人說是受易卜生的影響，但與其說是受近代人的影響，毋寧說是受古代希臘悲劇的影響?！毖y(tǒng)的始者《俄狄浦斯王》是“命運悲劇”的代表作，對于后世戲劇作品有著深遠影響，“從古代斷斷續(xù)續(xù)上演到今天”。本文將從人物角色設定的角度分析《雷雨》與《俄狄浦斯王》中悲劇創(chuàng)作的傳承和發(fā)展。

二、《俄狄浦斯王》與《雷雨》的人物設定

1.《俄狄浦斯王》的人物設定

《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臘戲劇家索?？死账沟淖髌?，因為其濃郁的神話色彩、完美的矛盾沖突、首創(chuàng)的“回溯式”戲劇結構而被稱為“悲劇典范”。俄狄浦斯生來背負“殺父娶母”的神諭，被害怕預言應驗的親生父親丟棄，卻作為鄰國的王子被撫養(yǎng)長大。為了逃避預言，俄狄浦斯竭盡所能與命運抗爭，卻終在陰差陽錯之下錯手殺死自己的父親，回到忒拜城迎娶了自己的母親。而在他為解除瘟疫而再次追查兇手時卻痛苦地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應驗了神諭中所昭示的一切罪惡，最后，戳瞎雙眼將自己終身流放。每一個讀者讀到這里都不禁為此感到悲嘆?！氨瘎∪宋锏臑牡溔绻鹜?，他必須擁有豐富的內(nèi)容意蘊與美好品質(zhì)，正如他們的遭到破壞的倫理理想與力量讓我們恐懼一樣，只有真實的內(nèi)容意蘊才能打動高尚心靈的深處?！彼鞲？死账构P下的俄狄浦斯是一個悲劇英雄，一個近乎完美的人設，他在命運的巨輪下驚奇而迷惑地抗爭，解答斯芬克斯的謎題，拯救忒拜城的人民。這個古希臘奴隸制時代天神般的人物有著不凡的智慧與能力，與生俱來的清醒冷靜的反抗意識，卻絲毫不具備絕望之感與悲觀情緒，在力量懸殊的斗爭中不可避免地崇高地毀滅。配角人物是具有特定顯赫王室背景的王族，卻是最受命運漩渦撥動的人物。其父拉伊奧斯用鐵釘釘穿其子腳踵，令仆人把嬰兒拋入河中;其母伊俄卡斯忒在察覺真相邊緣后極力阻止俄狄浦斯的調(diào)查，最后終羞愧自盡，在生產(chǎn)力低下、道德觀初步形成的社會背景下，兩個聲名顯赫的王族在窮盡所能、無力逃避后終在自我掙扎中觸礁，拜倒于命運無形而專橫的威力之下，讓讀者為這些古希臘的“大人物們”陷入悵然與沉思。

2.《雷雨》的人物設定

對比千年后的《雷雨》，30年前周家大公子周樸園在南方無錫拋棄了愛人侍萍，30年后機緣巧合他們又在北方周公館相見;為擺脫繼母蘩漪狂熱愛意的大兒子周萍將目光對準了侍萍的女兒四鳳，二人墜入愛河;而周樸園曾經(jīng)拋棄的二兒子魯大海如今卻在親父礦上做工并帶頭造反，這些不免是驚人的巧合。這其中每一個人物都具有各自獨特的命運，在冥冥之中的力量的控制下，他們“盲目地爭執(zhí)著，泥鰍似的在情感的火坑里打著昏迷的滾，用盡氣力拯救自己，而不知千萬仞的深淵在眼前張著巨大的口”。周萍是《雷雨》里的中心人物，在這密封如罐頭一樣的周公館里，他與年紀相仿的繼母蘩漪觸犯了“母子”不倫之戀的戒律;當周萍為了逃避內(nèi)心道德譴責而把生命交給另一個女孩子四鳳時，卻又誤撞進了兄妹亂倫的另一層禁忌當中。而劇中最“雷雨”的角色——蘩漪，一個執(zhí)拗、乖戾、毫不妥協(xié)、生命燒得如電火一樣狂熱的女子，在受到封建大家長周樸園實施的精神虐待后，倜儻風流的周萍闖入她的生活，有如夏日干柴遇火則燃無法撲滅。她在情欲的解放中體味到精神的自由，在黑暗的坑里用倫理的罪惡來證明自己是一個“需要真真活著的女人”。

三、《俄狄浦斯王》與《雷雨》的傳承與發(fā)展

1.主題：命運悲劇與社會悲劇

頗為相似的“戀母”情結與悲劇命運，《雷雨》的設定卻是基于封建社會制度之上的小人物的摧毀與埋葬。有別于俄狄浦斯作為悲劇英雄，在對抗沖突中人與命運趨向統(tǒng)一的抗爭精神，《雷雨》中的人物更多體現(xiàn)出一種在宿命論“因果報應”之下人性被黑暗社會無奈吞噬的“弱者”之無力感;有別于俄狄浦斯將罪惡源頭歸結于自身，積極進取，雷雨中的人物卻在等待著別人的拯救，在狹小的天地中受著管轄，試著用更加純凈的靈魂洗滌自己的罪惡;有別于《俄狄浦斯王》中悲劇結局是由真實存在并為人們真誠相信的神諭所使，《雷雨》的悲劇則是小人物在黑暗勢力與社會矛盾中錯綜紛亂不可調(diào)和所導致的，這是命運的偶然也是歷史的必然。

赫拉克利特和畢達哥拉斯的“火”“一元”論體現(xiàn)了一種對于命運不可抗拒的探詢，這對于人類命運始基的揭秘正體現(xiàn)了古希臘時代悲劇的內(nèi)在意義?！抖淼移炙雇酢芬舱沁@樣一部典型的命運悲劇，處于人類文化童年時代的作者用單純稚嫩的童心探求人與命運斬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然而《雷雨》的創(chuàng)作卻跳出了古希臘悲劇純命運的光環(huán)，年輕的曹禺坦言自己沒有能力去形容這個大而復雜的命運真相，只好用悲憫的心情寫著這些跌在死亡沼澤里掙扎的贏馬，寫著一幕幕令人觸目驚心的社會悲劇。

2.悲劇的原因

同為悲劇創(chuàng)作，兩部作品產(chǎn)生不同的原因是什么呢？第一個原因便是人物所處時代背景的差異。遠古的希臘人總將命運作為戲劇里的普遍主題，這是與他們的歷史背景與思維定式分不開的。馬克思曾經(jīng)表示，希臘是泛神論的國土，每個地方都要求在它的美麗的環(huán)境里有自己的神。俄狄浦斯所處的時代正是人類由野蠻跨進文明的過渡時段，在哲學理性世界觀并未完備的時候，神話世界觀仍舊占據(jù)著人類心靈。先民對于不可征服的自然力量的堅定信仰使他們在勇敢接受安排的同時走上滲透苦難卻充滿神圣的自我拯救道路。這一點從戲劇之始，俄狄浦斯力圖緩解瘟疫災難拯救子民，到戲劇結尾以一己之力承擔罪過救贖城邦，都使戲劇充盈著一種將苦難收攝于心的擔當英雄感與進取崇高性。而曹禺在借鑒希臘悲劇命運巧合性的同時也將20世紀30年代舊中國社會的縮影融入《雷雨》中，使這部作品在繼承古希臘血統(tǒng)的同時在內(nèi)容豐富度上遠遠超過《俄狄浦斯王》。《雷雨》的時代是理性世界觀早已完備的時代，自然科學的迅猛發(fā)展使人們對于神靈命運的信仰隨尼采一聲“上帝已死”遭到致命沖擊，古希臘單純的命運觀念已經(jīng)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雷雨》表達的現(xiàn)實問題，代表封建勢力的周樸園與有著新興思想的蘩漪、周沖等必然產(chǎn)生比《俄狄浦斯王》更為復雜的矛盾沖突與更為深刻的悲劇結局。

第二個原因來自于人物角色自身。同為戲劇主角。俄狄浦斯是古希臘奴隸制時代的顯赫王族，神話世界觀里崇高不凡的英雄。他對神靈的旨意有挑戰(zhàn)之意，因此離開了自己養(yǎng)父母的國度，并且猜出謎底殺死危害人類的斯芬克斯;他經(jīng)歷痛苦煎熬毫不退縮，在苦難折磨中堅強前進，背起罪惡重負，具備一種敢于正視人生苦難、反抗命運和邪惡勢力捉弄、爭取人類自由的偉大而崇高的精神。俄狄浦斯幾乎完美的優(yōu)秀品質(zhì)使他在整部戲劇里尤顯無辜，致使這部悲劇十分令人同情。反觀《雷雨》，作品通過對周公館這座黑暗的閻王殿的事件追溯展示封建道德對人性的摧殘。不似俄狄浦斯與伊俄卡斯忒含有愛情與感恩成分的婚姻，灰暗眼神中閃爍遲疑、怯懦、矛盾的周萍對于繼母蘩漪只有滿足各自欲望的病態(tài)的結合與始亂終棄的悲慘結局。作品中最具反抗意識與剛烈性格的蘩漪，卻在女子最好的年華經(jīng)受身體心理雙重摧殘。少女時期為婚姻所騙、在周樸園所代表的封建勢力下經(jīng)受的煎熬、被周萍不負責任的拋棄、在周公館內(nèi)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的痛苦處境使她的內(nèi)心世界近乎崩潰，也令她成為一個陰婺、乖戾、不擇手段的女子，蘩漪在最后關頭不顧一切的阻攔也間接致使了悲劇的發(fā)生。而矛盾沖突的源頭，封建大家長周樸園道貌岸然、行為放蕩，年輕時對侍萍的玩弄與拋棄，導致了30年后雙方重逢時十分激烈的矛盾沖突;他專橫獨斷、唯我獨尊，對蘩漪的無愛與摧殘、對大兒子周萍的冷淡，致使了這出母子亂倫的道德悲劇的產(chǎn)生;而他作為一個資本家，殘忍、貪婪、唯利是圖以及對工人的剝削壓迫也直接導致他與親生兒子魯大海之間階級矛盾的產(chǎn)生?！独子辍返谋瘎「姓怯蛇@些來自不同階層、有著不同性格和價值觀的人物的種種所作所為交織而產(chǎn)生的。因此，《雷雨》可以說是一部環(huán)環(huán)相扣、觸目驚心的社會悲劇。

四、結束語

總而言之，同為悲劇作品，《雷雨》與《俄狄浦斯王》有著很多相似之處，卻也有著顯著不同。作為諸多學者曾經(jīng)研究過的命題，《雷雨》與《俄狄浦斯王》的異同之處可列舉許多，產(chǎn)生原因更是涉及諸多領域。本文僅僅從人物設定角度分析《雷雨》對于《俄狄浦斯王》的繼承和發(fā)展，觀點不免略顯片面，且對于《雷雨》對古希臘悲劇的“繼承”方面未解釋充分，這是本文研究的不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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