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愛恨交加滌蕩心靈的故事

陳梓萱

廣闊焦黑的土地，橘紅的夕陽似混沌的淚水傾瀉下來，一個孤單的黑影牽著一只孤單的風(fēng)箏，晃晃悠悠地走在無邊無際的尋覓里。

愛恨交加的脆弱心靈

樹林青澀的香氣，布滿醉人薔薇的莊園大道，水晶燈下閃著星光的柔軟金絲掛毯，玻璃露臺下成排成片的鮮紅櫻桃樹囁嚅著隨風(fēng)搖晃……這奢華的生活，就是富家公子阿米爾的童年印象。他的父親，那個鐵骨錚錚的硬漢親手打造了這個光鮮亮麗的城堡。阿米爾怯懦、迷茫，父親是他的英雄，是他一生崇拜的偉岸身影。生意上，父親嘔心瀝血地投入;公益上，父親滿懷深情地奉獻(xiàn)。在逃亡路上，年輕的父親冒死阻止一名俄國士兵侮辱阿富汗婦女;初到美國時，父親拒絕了救濟(jì)金，力求自力更生……在阿米爾生命的大部分時光，都把這個父親敬若神明，深愛著，懼怕著。所以我無法想象，當(dāng)年幼的阿米爾無意中聽到父親向別人抱怨自己兒子懦弱的性格，甚至懷疑他是否自己親生時，阿米爾是如何痛苦地想撕扯開自己的血管，把屬于父親的血液統(tǒng)統(tǒng)流光。也許從那一刻起，阿米爾就不再是柔軟的阿米爾了，他怯懦的外表下生長起褐紫色的恨，養(yǎng)就了他極其復(fù)雜的性格。

阿米爾是“恨”著他從小的仆人與玩伴哈桑的，即使阿米爾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是恨。父親總是對這個仆人的兔唇孩子有別樣的寬容，所以阿米爾對哈桑有著油然而生的嫉妒，但兩人一玩起來，這份恨又飛上了云霄。孩子的恨是純粹而殘酷的。當(dāng)哈桑為了幫小主人阿米爾搶奪風(fēng)箏比賽上最珍貴的藍(lán)風(fēng)箏而遭受羞辱時，被震驚、恐懼、懦弱與恨意支配的阿米爾卻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墻后面，窺視著那條發(fā)生罪惡的小巷，全身冰涼。

為了忘卻這段宣示著自己無能與懦弱的記憶，阿米爾誣陷哈桑盜竊了自己的財物，逼迫哈桑和他的父親離開了自己的家。這是多么悲涼的故事，沒有一個人物是無辜的，也沒有一個人物是罪惡的。童年這天真的殘酷讓阿米爾幾乎花了大半輩子沉浸在愧疚、悲憤、譴責(zé)自我的防腐瓶里。當(dāng)他娶了門當(dāng)戶對的優(yōu)雅妻子，迎接了年老父親的離世，一切都該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磨掉清晰輪廓時，他得知了哈桑的死訊，看似平靜的生活被一記重錘砸得粉碎，落下滿地亮晶晶的細(xì)礫。

如夢初醒，恍如隔世。

哈桑還有個兒子，在巴基斯坦一個塔利班官員的手中。那個官員就是曾經(jīng)侮辱過哈桑的罪人。

阿米爾終于意識到，他必須去帶哈桑的兒子回家，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即使丟棄前半生的一切。他要走回原點，去到那個自己剛出生的雪白純潔的時刻，為了向哈桑贖罪，更為了救贖自己。

心中灌鉛的大愛勇士

哈桑是少爺?shù)钠腿?。哈桑的父親是少爺?shù)母赣H的仆人兼伙伴。后來我們才知道，哈桑其實是少爺?shù)母赣H的親生兒子。這是小說埋得最深的一條暗線，其實各種情節(jié)早已凌亂地指向了這個真相。阿米爾的父親從未忘記過哈桑的生日，有一年阿米爾的父親還專門從新德里請來整容外科醫(yī)生，修復(fù)了哈桑的兔唇。當(dāng)阿米爾內(nèi)心的憤恨和歉疚發(fā)作，要求父親把哈桑父子趕出家門時，他受到父親前所未有的咆哮斥責(zé)。

悲劇，在它慢慢發(fā)酵成型前卻總是不乏喜劇色彩。

阿米爾說出的第一個詞是“爸爸”。

哈桑說出的第一個詞是“阿米爾”。

我在讀關(guān)于哈桑與阿米爾童年玩耍時光的章節(jié)時，唯一感受到的情感就是苦澀。因為哈桑傾注在阿米爾身上的是如血鑄造的愛，而年幼的阿米爾心中的哈桑只是一個可靠的仆人和有趣的玩伴，兩個孩子之間的不平等是赤裸裸的。

哈桑靦腆的微笑背后是現(xiàn)實死壓在他身上的道道血痕，但他是一個心中灌鉛的勇士。他從出生開始替阿米爾背負(fù)的每一件事，都是自愿挺身而出的。他愛著這個英俊聰慧的男孩，他是他貧瘠生命里唯一的亮光。

在冬日夜晚壁爐里跳躍的橘色火焰前，身為文盲的哈桑坐在暖烘烘的地毯上聽阿米爾少爺輕輕地給他念故事書;哈桑和阿米爾少爺坐在家門口的“病玉米之墻”上一起快樂地尖叫著捉弄路過的游牧民族……阿米爾少爺可以在學(xué)校里交到許許多多的朋友，可以和博學(xué)的老師暢談一切疑惑。哈桑會在家里給阿米爾少爺收拾床鋪，準(zhǔn)備餐點，擦亮主人的皮鞋，熨燙主人隔日要穿的衣服，最后在夕陽的紫紅色余暉中迎接少爺放學(xué)回家，聽他講述新學(xué)的知識、外界的變化。

阿米爾渴望能在風(fēng)箏比賽中榮獲頭名，他認(rèn)為這能讓父親重新審視自己，能讓父親為他的兒子而驕傲。所以哈桑為阿米爾追到最后一只被割斷線的藍(lán)風(fēng)箏，他為了少爺?shù)目释?，付出了鮮血與榮譽的代價。阿米爾也是清醒的，為了追回“逝去”的父愛，哈桑是他所要付出的籌碼，是他與惡魔交換的靈魂。當(dāng)阿米爾誣陷哈桑盜取了他價值極高的財物時，哈桑選擇了捍衛(wèi)阿米爾少爺?shù)拿u，承認(rèn)了一切莫須有的罪名。

這就是世間無法被任何寶物所取代的愛與卑微。

哈?？释?，就是阿米爾對他回報以愛吧。直到自己飄離這片大地時，哈桑都該是幸福的，他終其一生付出著他想付出的感情，而且他堅信，阿米爾心中的某個角落是裝滿著這火熱情感的，只是陰差陽錯、世事無常，他沒有機(jī)會看到。

讀完這個故事，我仿佛看到：廣闊焦黑的土地上，橘紅的夕陽傾瀉下來，一個黑影牽著另一個小小的黑影，緩慢卻堅定地走著。他們都將在永恒中接受洗禮，一個會洗去大半輩子的塵污與愧疚，一個會迎來飛揚的熱情和放下一切的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