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平

一

舞臺上強勁的音樂中，20 個著緊身軍禮服和長筒靴的青年軍人在揮灑舞動，在嘹亮的軍號和密集的軍鼓節(jié)奏下，男兵女兵英姿颯爽地列隊成兩排，跨步、揮臂、抬腿，齊刷刷的軍禮，滾動翻身后的跳躍，激情飛揚地舞動出一個個充滿軍人陽剛之氣的瀟灑舞姿。

陳景站在臺口用雙眼審視著兵舞《軍旗頌》的隊形，內(nèi)心涌起陣陣激動，他大聲喊道:

“頭揚起……跟上節(jié)奏，打起精神注意動作力度！”

這時，領(lǐng)舞林玉婷從臺側(cè)連續(xù)兩個大跳上場，一個漂亮的亮相動作后，在群舞隊形中又打了七八個旋風般舒展的平轉(zhuǎn)，立即贏得了臺下觀看排練的樂隊演員和音樂演員一陣熱烈的掌聲叫好。陳景沉浸在這種具有濃郁軍旅色彩，兵味十足，表現(xiàn)當代軍人剛毅和豪邁情懷的氣氛里，激動的情緒隨著強勁的音樂和一組組矯健的舞姿跌宕起伏。

文工隊要參加省軍區(qū)舉行的“ 七· 一”文藝匯演，正在熱火朝天地組織節(jié)目排練。

但今天陳景心里卻有些不痛快，還有半個月就要參加匯演比賽了，這個兵舞還不成熟，也不整齊。而此時群舞里竟有幾人精神不振，懶懶散散的，他都想罵人了。

“停！”陳景揚手一揮，打斷了音樂，虎著臉指著臺上三個有些懶散的演員：”你、你、你……干嗎哩？沒有一點精氣神！”

一陣沉寂后，舞臺上男女演員有的嘴里喘著粗氣兒，有的歇下來用手叉著腰抹著額上的汗，精神不振地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臉上明顯沒有了幾天前的激情和干勁，有人發(fā)牢騷地嘀咕了一句：

“都快解散了，還跳 ……”

這句話一出，像傳染似的，舞臺上剛才還有些火熱沸揚的氣氛一下跌入了低谷。

林玉婷從隊形中走出來，站在陳景旁邊，喘著氣兒用手指抹了抹眉梢上幾粒汗珠兒，漲紅著一張俊秀的俏臉反駁道：“誰說要解散呀？別聽風就是雨?！彼沁@個舞蹈的編導(dǎo)，對大家目前低落的情緒也很有意見。

陳景拿眼又掃了掃大家，惱了問:“部隊宣布文工隊要解散了？還是上級已發(fā)文要解散？說了多少次，大家不要信謠不要傳謠，看看你們這副樣子，哪還有一點軍人的氣概和作風？”

按常理,作為有一定素養(yǎng)的演員，無論有什么情緒,只要在舞臺上,都應(yīng)處于正常的表演狀態(tài)，看來問題嚴重了！顯然，就現(xiàn)在這種情緒，累死也排練不出任何效果。陳景忍著心里燃起的一團怒火，沉默了片刻，不悅地大聲吆喝一聲: “解散! ”

第二天是星期天，陳景破天荒地宣布大家休息。

二

這段時間以來，陳景的心里很亂。關(guān)于文工隊解散的小道消息，從他聽到那一刻，他就感到非常的震驚，也很酸楚。百萬大裁軍中都沒有裁掉部隊的文藝隊伍，充分說明這支隊伍在軍隊建設(shè)中的重要地位。紅軍長征途中部隊都快打光了，還保存有宣傳隊呢！干嘛現(xiàn)在又抽風要解散全軍軍師級文工隊呢？是謠言，還是動真的？總之這傳聞已在文工隊內(nèi)鬧得沸沸揚揚，有很大的負面影響。他讓演員們休息一天，與其說是想讓大家休整休整，緩解矛盾沖突，毋寧說是他也想調(diào)整調(diào)整自己，理理心中困惑繁亂的思緒。

無風不起浪，幾天前他去政治部開會就聽到了一些風聲，只是他不動聲色的沒有張揚，下來后他惴惴不安地又專門去找了分管文工隊的魏副主任了解情況，魏副主任也說得含含糊糊。因為上面沒有下發(fā)正式文件，誰也不敢下定論，陳景自然就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倒是領(lǐng)導(dǎo)對參加省軍區(qū)文藝匯演一事盯得很緊，也就是說就目前而言解不解散文工隊，領(lǐng)導(dǎo)那兒沒動搖，省軍區(qū)更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

自從進入緊張的節(jié)目排練以來，就沒有了星期天和節(jié)假日，天天忙忙碌碌地加班，陳景己感到疲憊不堪?，F(xiàn)在又謠言四起，像一股可怕的暗流在軍營里躥動、傳播，擾亂人心，更讓陳景感到身心疲憊、心力憔悴，這期間他是在一邊安撫演員，一邊推進節(jié)目排練的兩難中渡過來的。這樣長久下去他感到人都會崩潰，他覺得該放松放松自己。

于是他竭力調(diào)整自己糟糕的心態(tài)，臨時打消了思想上的煩惱，叫上林玉婷，二人悄悄去了市郊的綠湖生態(tài)公園。陳景覺得他也該給林玉婷減減壓，看她那么辛苦地排舞和領(lǐng)舞，他心里都有些隱隱的心疼。

關(guān)于他與林玉婷，陳景一想到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特殊關(guān)系，心里就會漾起無限的波瀾和惆悵。林玉婷是他從內(nèi)地特招來的文藝兵，也是他心儀的姑娘，說起他們的相識還有些離奇。

部隊組建文工隊的第二年，陳景隨接兵團到內(nèi)地征兵，想從普通女兵名額中招一名能歌善舞，會舞蹈編導(dǎo)的文藝兵。結(jié)果地方文化部門推薦了十多名姑娘，他都沒看上，其中有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和獨唱演員。正一籌莫展，一晚陳景在大街上閑逛時，見十字路口那邊走來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姑娘，那姑娘體態(tài)婀娜，高挑的個兒披一頭長長的黑發(fā)，容貌俊秀端莊，特有氣質(zhì)風度，一雙白色的高跟鞋叩擊著地面" 哚哚哚" 地碎響。陳景被深深的吸引住，姑娘款款走到他眼前時，她那流星般閃著晶亮亮光澤的雙鳳眼，讓他眼前一亮，禁不住呆呆地給了姑娘一個微笑，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姑娘興許見是一個穿軍裝的解放軍，也禮貌地回以一個嬌媚的微笑，然后從身邊像一片紅云般飄逸而過，灑下一路淡淡的香風。陳景完全看傻了，心里動了動，暗暗思忖，若是把這姑娘招來當文藝兵就好了。陳景的目光癡癡投向姑娘，那哚哚哚的高跟鞋聲隨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深深地叩擊在他的心坎上。巧的是，三天后他去當?shù)厝核囸^竟遇上了這位姑娘，她就在群藝館上班，是剛從省藝術(shù)學院音樂舞蹈專業(yè)畢業(yè)的實習生，他就把她特招來了部隊。

到了綠湖公園，陳景為了不碰上熟人，繞道避開人多眼雜的大壩進入了林子里。文工隊規(guī)定男兵女兵不許談情說愛，盡管他是干部，可林玉婷是兵，他還是頭一次單獨帶女兵到這荒郊野地來。

進到綠湖公園深處一彎綠樹掩映的幽谷，他們在湖邊停了下來。湖水很清，藍湛湛的，微風吹過蕩起層層碧波。

陳景在水邊用手拂了幾把清亮亮的水花，心情愜意得爽透了，他感概說：”這水太清亮了，看著心情都好多了，我們下去游游泳吧?！?/p>

林玉婷也在清澈的水邊撩著水花兒，她臉一紅，眨著水靈晶亮的杏眼兒愣了愣，嬌羞地說：“我沒帶泳裝，怎么游呀？”

“ 就穿內(nèi)衣吧，等會曬干就是。”陳景委婉地說，盡量不讓對方感到有命令的口吻。

“ 那成什么樣子了？”林玉婷難為情道，“萬一碰上外人……”

陳景站起身鼓動她說：“這荒郊野地的，哪有什么外人啊?！?/p>

其實，一到這青山綠水，湖光山色的這片幽谷，看著清澈透明的湖水，林玉婷也動了心，涌起了進入這清水里的愿望。她偏著小腦袋俏皮地笑了笑：“隊長同志，這是命令嗎？”

“瞧你，這也敢命令？”陳景倒被弄得有些尷尬 , 他是文工隊隊長。

林玉婷咯咯地笑了，揚頭瀟灑地甩了甩披在肩上的長發(fā)，可愛地眨眨一只眼扮了個鬼臉：“好吧，遵命，游?！?/p>

當林玉婷半遮半裸地從濃蔭的林子里邁著修長圓潤，潔白性感的雙腿，姿態(tài)優(yōu)雅地下到湖邊時，面對陳景投過去的火辣辣的目光，她的臉刷地紅了起來。剛才在林子里脫衣服時就把她難住了，脫去外衣，里面只穿了一件襯衫，若脫去最里面的胸罩，身子就空著，一對豐滿的乳房便緊繃繃地隆起。若不脫，她又擔心胸罩一下曬不干，總不至于穿胸罩下湖里游吧。最后她大膽地脫去了里面的胸罩，因為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見，一件襯衫絕對可以遮住身體了。下面也就只穿了一條三角內(nèi)褲。眼下伴隨著陳景欣賞而又回避的目光，她紅著臉兒挺了挺胸把長發(fā)盤在頭頂，一下?lián)溥M了水里，她在水里撲騰了幾下后站起來時，水已淹在了胸前，有一種壓迫感。她臉上掠過一絲驚慌，急忙向淺水邊移去。

陳景站在水里怔了怔，疑惑地問：“你……不會游泳嗎？”

“過去會一點點，忘了……”林玉婷掩飾著慌慌地說。

“ 哦……”這下陳景發(fā)現(xiàn)林玉婷的上衣全浸透了，薄薄的襯衫貼在身上，淋淋漓漓中那渾圓尖挺的乳房隱隱約約地顯現(xiàn)了出來，乳頭顫悠悠地跳動著，現(xiàn)出饞涎欲滴的殷紅色。

陳景愣了一下，慌忙將臉移開，他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這迷人的風景和清澈誘人的湖水不動聲色地幫他實現(xiàn)了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將姑娘身上那神圣、隱秘、不可侵犯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來，而此刻沐浴后的林玉婷像一朵出水的芙蓉，清麗脫俗，嬌艷無比。白里透紅的瓜子臉上，大大的鳳眼，高高的鼻梁，簡直精致如璧玉般的完美。

有那么一瞬，陳景突然緊張了起來，覺得他該捍衛(wèi)這種美，這種超然純潔的美。他怕外人突然闖入，怕這種純潔的美被侵入玷污。

這樣想的時候，陳景警惕地看看靜悄悄的四周，從容地從水中站了起來，走向岸邊。

“玉婷，我們上去穿衣服了吧?！?/p>

林玉婷撒嬌說：“不嘛，我還想在水里玩一會兒?！?/p>

“玉婷，等一會衣服怕曬不干，起來了！”陳景不容分說地帶有命令的語氣道。

“好嘛……”林玉婷噘了噘嘴，不情愿地跟著上了岸，去樹林里換衣服。

片刻，二人換好衣服坐在湖邊的草坪上吃帶來的糕點和水果。陳景散漫地坐在草地上欣賞著林玉婷用纖纖玉指優(yōu)雅地吃著香蕉，突然間想起了什么，坐正了身體，緊了緊嗓子說:“哦，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但不能告訴其他隊員。”

“什么事呀？看你一下這么嚴肅的?！绷钟矜贸灾憬?，心一下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忐忑地問，“文工隊……真要解散? ”

“想啥呢？看你這么緊張，不是說好今天不提那檔子事嘛?！?陳景嘆一口氣說，“還記得去年春節(jié)到邊防團的一連前哨排，慰問演出嗎？”

“記得啊，爬了兩個小時的山路，還不準亂跑，滿山的野花也不許我們?nèi)フ?，說山上到處埋有地雷，怎么啦？”

“前幾天發(fā)生了地雷爆炸！”

“地雷爆炸？”林玉婷驚得張大了嘴巴，問，“炸傷人了嗎？”

“傷了三人，好險??！”陳景嘆一口氣，面色凝重地說，“聽團里那位上次陪同我們?nèi)ノ繂柕男侣劯墒抡f，爆炸地點就在我們當時演出那塊圈為安全地帶的土壩子邊上。”

“??？！”

“只不過上次是看我們演出，這次是全排組織在土壩子里看團里電影隊放電影?！?/p>

“那上次沒爆炸，怎么這次就爆炸了呢？”

“團里分折說，我們?nèi)ノ繂柲谴?，幾天前下了雨，泥土濕潤，地雷跟泥土粘合在了一起。泥土柔軟，上面用力沖量小，壓力也就小，即便有人踩到了壩子邊草叢里的地雷，也沒有發(fā)生爆炸?！?/p>

“哦……”林玉婷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是說邊境上在組織掃雷嗎？”

“這也得有個過程，畢竟前沿陣地上埋了那么多地雷。” 陳景感慨道，“好了，別去想了?？纯催@藍天……同樣陽光明媚，山清水秀，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邊境上卻這么危機四伏！”

“哎……前哨那么艱苦，還有地雷的威脅，隨時都面臨流血，甚至犧牲，后方多安寧！”林玉婷也感慨著。

就這樣，二人坐在湖邊青草坪上，興致很高的邊吃東西邊聊天。陳景從1979年中越邊境自衛(wèi)還擊戰(zhàn)打響，至1984年老山作戰(zhàn)，到1991年停戰(zhàn)，在長達12年的戰(zhàn)事中，邊境上雙方軍隊為扼止對方的進攻、偷襲，埋下了大量的地雷。談到現(xiàn)在兩國又恢復(fù)了正常往來，為繁榮邊境貿(mào)易和開通邊境口岸，開始大規(guī)模掃雷，再從文工隊的女兵談到男兵，從云南傣族、佤族、哈尼族、拉祜族的習俗談到邊疆山寨的風情，末了，陳景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胳膊，豁然眼睛一亮，凝神仰望著蜿蜒而去涌向天邊的莽莽原林和蔚藍天空中一片金色的白云，發(fā)出了一聲感嘆：

“看看，天邊那片彩云真漂亮！”

“??！真美?！绷钟矜靡搀@訝地站起來，看著藍天上嵌了一道金邊的彩云，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道圣景，輕盈舒展開雙臂劃出一道美麗的舞蹈弧線喃喃地幻想：“我真想長出翅膀，飛向那一片美麗的彩云?！?/p>

“與彩云比美嗎？”陳景仍陶醉著，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嘻嘻地說，“那我隨你一起飛……”

林玉婷臉紅了，白里透紅的臉上飛起了兩片紅霞，羞澀地埋下了頭。

陳景詩意大發(fā)：“玉婷，你真很美。在我眼中，女兵班的姑娘都很美，美得就像天邊這一片光彩耀眼的彩云！”

太陽西下時，曬在樹枝上的衣服都干了，林玉婷甩著肩上的長發(fā)，扭動著苗條的腰肢進入林子里換衣服。一只長尾巴鳥飛了過來落在樹梢上，向著林子“咕……咕……咕”地鳴叫，那叫聲悠揚清亮，纏纏綿綿，勾魂似的像一陣風吹進了林子里。陳景看那片茂密的樹林，心里就生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一瞬，他感到那片茂密的樹林里，充滿了神秘和誘惑。

待林玉婷出來，他才去了林子里，樹枝上的長尾巴鳥噗地飛走了，落下一片寂靜，二人收拾起東西往回走……

三

回到市區(qū)，夕陽已布滿天空，金色的陽光鍍在大街兩旁綠色高大的棕櫚樹上，呈現(xiàn)出濃郁的亞熱帶風光。陳景看看時間，正好是飯點，于是帶著林玉婷去民族村的傣家竹樓吃蘸水羅非魚。這種只有亞熱帶地區(qū)才能生長的魚，肉質(zhì)鮮嫩，刺少，是傣族最喜歡用來做傣味烤魚的美味，用銅鍋清煮出來蘸糊辣椒食用，這又是另一番風味。

他們在竹樓上匆匆吃完飯后，趕回了部隊警備區(qū)。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們分開走的，林玉婷是從部隊大院的側(cè)門進去的，一來側(cè)門離文工隊宿舍樓近，二來避免從正大門招眼地走過。因為門衛(wèi)住著一個站崗的警衛(wèi)班，每次文工隊漂亮的女兵從大門經(jīng)過，都會引來許多男兵的注目禮。陳景是從大門進入的，經(jīng)過門崗時，頭上戴著鋼盔，腰帶上挎著手槍的衛(wèi)兵，還啪地一個立正給他行了個軍禮。

文工隊的宿舍樓在部隊大院大禮堂的旁邊，一共四層，后面是一排用紅磚砌成的家屬院平房。

大禮堂前是一片空曠的廣場，廣場上有兩個籃球場。此時，籃球場上正在熱熱鬧鬧地打著籃球。哨聲嘟嘟地吹著，有點刺耳。一邊的草坪上有三三兩兩的戰(zhàn)士，要么坐在草坪上悠閑地甩老K，要么散散漫漫地湊一塊散步聊天，家屬院的家屬們也帶著小孩在草坪上玩，嘻嘻哈哈地追來跑去。晚霞將最后的余暉灑在草坪上，紅綢一樣鋪展在上面。

陳景在球場邊悠閑地轉(zhuǎn)一圈后，見文工隊有幾個男兵也圍在球場上觀看打籃球，幫著加油加油地喊叫。有幾個兵卻坐在草坪上抽著煙，情緒消沉地談?wù)撝墓り牻馍⑹裁吹脑掝}，見了他都不吭聲了，要么勾下頭，要么將臉移開。還有幾人坐在大禮堂前的臺階上百無聊賴地彈唱吉他，邊彈邊唱偶爾還發(fā)泄著吼叫一聲。陳景沒搭理他們，大禮堂側(cè)邊的練功房已亮起了燈，有練功的輕音樂飄出，他徑直去了練功房。

在練功房門前，陳景碰上三個汽車連的男兵簇擁在門口探頭伸腦地向里面張望，見他來了，都漲紅了臉作賊般逃似的悻悻地離開。陳景走進門時，對面墻上巨大的落地玻璃上映照著三個女演員練功的身影，兩個女演員將穿著緊身形體短褲的長白腿抬在把桿上，隨著錄音機里放出的音樂旋律在壓腿下腰，再舒展開雙膊舞動。另一個靠在把桿下的墻上拉開雙腿橫叉，成一字形坐在地板上，將頭和身子傾斜著彎曲壓在一條腿上。

“就你們?nèi)司毠?？”陳景走進清冷的練功房打量著她們,不悅地問。要在往常，這會兒練功房肯定熱熱鬧鬧的，至少也有十來人。

“哈哈，隊長來了呀?！钡厣侠瓩M叉的女演員抬起頭來，俏麗的臉上眉眼兒笑成了月牙兒。她叫秦娟，是女兵班副班長。

這時，把桿上練功的兩個女演員也停下來，齊聲喊：“隊長好！”

陳景嗯了一聲。

兩個臉額上冒著汗珠兒，面色紅潤，穿著黑色緊身短打形體服，露出兩條白皙長腿的女演員笑笑說：“沈茜近期舞蹈進步很大，是何莉莉幫帶的吧。”

那叫何莉莉的高挑個女演員臉兒更紅了，不好意思地擺著手說：“沒有，沒有，主要是秦娟姐帶的。”

身體稍瘦的沈茜燦爛地笑著說：“她們都帶，都幫助我提高……”

沈茜是高干子女，他父親是省軍區(qū)后勤部部長，入伍前在通信隊當話務(wù)兵，她自己喜歡跳舞，年前才從通信隊調(diào)到文工隊。由于她過去不是學舞蹈專業(yè)的，到文工隊后很吃苦，跳群舞基本能跟上趟。而何莉莉是地方歌舞團舞蹈演員，為參加這次省軍區(qū)文藝匯演臨時借用在文工隊的。一同來的有三個姑娘，她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個。

陳景很滿意地點點頭說：“好啊，你們之間能這樣相互幫助，我很高興?！?/p>

秦娟從地板上收了腿，站起來笑盈盈地說：“那當然，我們間親如姐妹，誰也不落下?！?/p>

“是嗎？”陳景望著樂呵呵的秦娟問，“聽說你中午午休，在床上都是拉著一字步睡？”

“這不奇怪?。　鼻鼐瓯犞鴪A圓的眼睛說,“這個習慣還是在舞校上學時養(yǎng)成的，那時班上的同學為了拉韌帶練軟度都這樣！”

秦娟的舞校，陳景三年前成立文工隊時去過，那里面的姑娘身材仿佛都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高挑苗條。臉蛋兒也漂亮。上形體課時，練功房里幾十個穿著短衫短褲露著性感長腿的姑娘往那兒一站，一片白亮亮的扎眼。

所以文工隊練功時也這樣。體形是舞蹈演員的本錢，在嚴肅保守的軍營里，這樣大膽著裝純屬藝術(shù)需要，無可非議。當然這樣性感的暴露，難免引來類似剛才汽車連男兵的好奇和觀賞。

這時，練功房門口有男兵笑笑嚷嚷的聲音，陳景正納悶, 只見樂隊鼓手郭勁風被幾個男兵推進門來。一同進來的還有樂隊薩克斯手也是燈光師盧衛(wèi)平和其他三個男兵。

陳景凝惑地問：“郭勁風也要來練功? “

盧衛(wèi)平搶了話頭，嘿嘿地笑著：“他說要向沈茜看齊，來向何莉莉同志學習舞蹈基本功?！?/p>

郭勁風漲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爭辯：“胡扯，沒有，我……”

見郭勁風一臉的窘態(tài)，三個姑娘都哈哈地笑了起來，秦娟熱心地說：“來都來了，就練唄……”

“ 對嘛，就練啊。隊長不是說要我們一專多能嗎？”盧衛(wèi)平繼續(xù)洗刷郭勁風。“省得你那破鼓，天天在禮堂敲得人鬧心，這兒還有你喜歡的美女陪著?！?/p>

郭勁風敲得一手好鼓，玩架子鼓上有一套絕活，只是人有點二，被大家取了個棒槌的綽號。這下被逼急了，詞不達意地說：“只是來看看，參觀參觀?！?/p>

“我們這兒又不是動物園，看猴戲??？有什么好參觀的？”秦娟嘴快，糾住郭勁風不放，“既然都來了，就練吧?！?/p>

郭勁風很尷尬，這會他腦子里一閃，突然想起了什么，嘿嘿嘿地干笑著話鋒一轉(zhuǎn)，回擊道：“你說看猴戲，就看猴戲啊，上次我們就看了一場好看的猴戲?！?/p>

秦娟一下反應(yīng)過來，臉唰地紅了，難堪地說：“還提那事……”

“哦，是說在地震災(zāi)區(qū)女兵們?nèi){谷山林里洗澡，衣服被猴子偷走的事吧？”盧衛(wèi)平也裝傻著趁火打劫地問。

“哈哈哈，說起那事，現(xiàn)在想起那群猴子還真好玩，穿著女兵們的軍裝在大樹上跳上跳下……"

“哎呀，你們……”秦娟臉更紅了，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

三個月前中緬邊境線上發(fā)生了7.6 級強烈地震，許多村寨房屋倒塌，死傷幾百人，駐軍部隊上去救災(zāi)，文工隊也去了災(zāi)區(qū)。天天在廢墟上救人救物，幫助災(zāi)民重建家園。然而受災(zāi)的寨子地震后水源被污染，飲用水成了一大問題。女兵班的姑娘在廢墟上又是灰塵又是汗水地干活，身上有了味兒比什么都難受。聽寨子里的人說幾里外的峽谷深處有一條小溪，秦娟就隨林玉婷代表女兵班去給陳景請假。陳景準了后，為了安全，專門派文工隊的郭勁風和盧衛(wèi)平兩個男兵去當警衛(wèi)，因為二人在災(zāi)區(qū)受了點小傷，在休養(yǎng)哩。于是女兵們帶上換洗的衣服，翻了一個山梁后，在峽谷深處一條森林茂密的山箐里見到了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

姑娘們在山箐里選好了一潭流淌著的深水后，要郭勁風和盧衛(wèi)平到下游的山下去回避。二人都賴著不愿走 , 郭勁風摸摸腦門上的青春痘嬉笑道，隊長派我們來保護你們，我們就在這兒看著你們洗才不會危險。盧衛(wèi)平也誕了臉皮說，對！干脆在一塊洗算了，這樣大家都熱鬧。

姑娘們都起哄起來，罵他們想得美，說這兒最不安全的就是他們。說笑中攆他們趕快走。臨走時，郭勁風嚇唬女兵們說，等下你們遇上色狼，我們也不管了。

姑娘們見倆人順著山谷往下走遠了，才開始在岸邊脫衣服。雖然是在荒野，但仍不敢脫光，身上都留著胸罩和短褲。陽光下，綠樹掩映的溪水邊即出現(xiàn)了7 條白晃晃的身體。姑娘們便盡情地在水里洗著，樂著，鬧著，濺著水花兒?？烧l也沒注意到，岸邊的衣服卻在一眨眼間全不見了。等姑娘們發(fā)覺時，都急了起來。莫非有人在這兒偷看？盡管身上都穿著那么點零部件，但能遮住的地方是有限的，何況那短褲都是貼身的，經(jīng)水浸濕后，還有一點半透明感，姑娘們都難堪起來。首先懷疑的對象自然是盧衛(wèi)平和郭勁風。這兩個瘋子，一直就沒安好心，都認為是他們做的惡作劇。于是，姑娘們便開始高聲喊低聲罵盧衛(wèi)平和郭勁風。叫罵了半天，不見動靜，大家更慌了起來。秦娟和林玉婷在岸邊一人弄一片芭蕉葉圍在身上，順著山谷下去找人。

在下游的一個小水沱里，盧衛(wèi)平和郭勁風正悠閑的泡在清水里，一邊洗澡一邊大聲說笑。

她們出現(xiàn)在郭勁風和盧衛(wèi)平面前時，把他們倆都嚇了一跳。兩人詫異地看著她們的裝扮，匆匆地從水里爬了起來。

顯然，衣服不是他們所為。難道是寨子里人干的？

郭勁風和盧衛(wèi)平隨她們趕到現(xiàn)場時，在岸邊附近尋找起來。郭勁風就在林子的一叢深草邊撿到了一個遺落的白色乳罩。

大家斷定偷衣服的人一定進了林子里，就沿著林子里一條獵人踏出的小道追了進去。進到密林深處，在一棵幾圍粗的老栗樹下，他們都同時怔住了。只見高高的樹枝上掛著幾條女兵的軍褲，十多只猴子在那粗壯的樹干上唧唧咕咕地蹦跳著。有幾只穿上又長又大的軍裝，在上面威風凜凜地走來走去。有幾只老猴子竟然模仿女兵們在水里的裝束，將干凈的乳罩從脖子上吊下來老娘們似的戴在胸前，將三角內(nèi)褲也穿在了身上，外面露出一根長長的尾巴，模樣十分滑稽可笑。

猴是通人性的，不但機靈，還會作弄人，見他們手無寸鐵，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就放肆起來。尤其見了女兵，更是囂張，有的把軍褲提在手上甩，抓頭搔耳的扮著鬼臉跳上跳下，有的將胸罩解下來后戴頭上玩，扮得像飛行員。

有的則把軍裝脫下后拋向空中，接住后又拋……那情形既是在調(diào)戲女兵又是慶賀它們的勝利，讓姑娘們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

衣服是沒指望拿回來了，即使奪回來，姑娘們也不會穿了，大家只好哎哎怨怨地退出林子。

重新回到水邊上，姑娘們都難住了，這樣光著身子，沒法回去。姑娘們只好在原地等著，讓郭勁風和盧衛(wèi)平回去跑一趟，給她們送衣服來。

后來聽寨里人說，有一年，寨子里一個姑娘到山上采蘑菇時，還被兩只發(fā)情的猴子撕爛衣服強奸了。這一來，女兵們再不敢去山谷里洗澡了。

練功房里，此刻因為郭勁風和盧衛(wèi)平他們的到來，氣氛又熱鬧起來。

陳景見秦娟有些尷尬的表情，說：“樂隊和聲樂演員都來練練舞蹈基本功，我看挺好！”

秦娟看了看陳景，又看了看郭勁風他們說：“你們樂隊的如果愿意來練，我和何莉莉就帶你們走走圓場練練臺步，學一些舞蹈基礎(chǔ)動作……”

盧衛(wèi)平聽到急了：“不不不，我這矮個形象就不用跳舞了吧，我已一專多能啦！”

陳景卻來了興致說：“我覺得秦娟的提議很好啊，從明天起樂隊和聲樂演員每天都上一個小時的形體課。練練協(xié)調(diào)動作，準備排大型舞蹈人手不夠時上?！?/p>

“好！”秦娟帶頭鼓起了掌，大家都一起跟著鼓了起來。

四

林玉婷從部隊側(cè)門進入營區(qū)后，當她心神不定地剛進到女兵住的宿舍樓時，在樓道口被同寢室的陶圓圓堵住了：“玉婷姐，你今天跑哪兒去了，司令部那個唐參謀打了兩次電話來找你……”

“是嗎？”林玉婷掩飾著愣了愣。

“打了兩次呢?！?/p>

“我知道了?！绷钟矜媚樢患t，回避著說。

“他……想約你出去玩嗎？”陶圓圓滴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問。

“去去去，瞎猜啥??！”林玉婷揮揮手，打發(fā)陶圓圓走。

陶圓圓扮了個鬼臉，轉(zhuǎn)身蹦蹦跳跳地哼著歌兒下了樓。

林玉婷上到四樓，進了寢室。她在房間里收拾了一番后，靜靜地在桌前坐下來喝水。夜幕就要降臨了，她凝神看著窗外，看著天邊暮色中映照出的一抹微弱的霞光漸漸由暗紅被黑夜吞沒，她的心不由顫動了一下。

看日落黃昏，看晚霞映照的天空，還是前些時間在抗震救災(zāi)中的日子養(yǎng)成的，她自己看，也曾陪唐參謀看。說起她與唐參謀的相識到深交，就是源于抗震救災(zāi)中一次他對她的舍命相救。

文工隊到災(zāi)區(qū)后，肩負著救災(zāi)和慰問演出兩大任務(wù)。一天，隊長陳景帶著男兵班的二十多號人去為山后受災(zāi)最嚴重的曼卡寨送物資，林玉婷帶著女兵班的姑娘們在駐地竹塘鄉(xiāng)廢墟上的一棟危房里為災(zāi)民搬東西。指揮部派了唐參謀過來，指導(dǎo)大家在救災(zāi)中的安全事宜。

突然，大地波動起來，一陣強烈的余震后，危房里墻上的塵土開始沙沙地脫落。危房像一個醉漢晃動了幾下后，梁上的一根柱子松脫了，劈頭向林玉婷站的下方砸去。“危險！”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姑娘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唐參謀一個箭步似地沖了過去，用雙臂一檔，啪地一聲，那柱子沉重地砸在了他的右手臂上。唐參謀沒站穩(wěn)，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將林玉婷撞開。唐參謀大吼了一聲：“快出去！”即像一堵墻似的擋在了林玉婷的前面。

待女兵們和唐參謀跑出來時，房頂轟然倒塌了，驚起一地的黃灰。

好險啊！唐參謀臨危不懼，挺身而出這一驚人壯舉感動了所有在場的人，更感動了林玉婷。這簡直就是英雄的壯舉啊！后來在林玉婷和女兵們的攙扶下把唐參謀送去了抗震救災(zāi)醫(yī)療點。

唐參謀的右臂嚴重錯位骨折，醫(yī)療期間，林玉婷一有空就過去陪伴，還用盆子為唐參謀洗衣服。當時在林玉婷心眼里，唐參謀就是讓她敬佩的一個活生生的英雄人物。每當天氣晴朗晚霞落照，救了一天災(zāi)的林玉婷歇下來時，就去攙扶著手臂上了夾板的唐參謀到寨子邊的林子里散步活動，到山坡上看霞光滿天的天際夜幕慢慢降臨的絢麗。

當然在這期間，唐參謀除了夸她是軍營中官兵們喜愛的百靈鳥，歌兒唱得好舞蹈跳得美外，也給她講了許多發(fā)生在中越邊境上的事和邊民被地雷炸傷的事件。

“一個寨子的漢子在山上的橡膠林里割膠，突然草地里一條眼鏡蛇擋在了面前，驚嚇中他后退時身體絆倒在了一個土堆上，不料一顆地雷被他碰響了，左手臂被當場炸斷。還有一個20 歲的年輕姑娘在山坡上放牛，牛群搖著木鈴在前面走，姑娘唱著山歌尾隨后面，就在牛群走過的小路邊，她踩響了一顆地雷，一只腿被炸斷了……2O 歲的青春從此成了殘疾！”

林玉婷聽后心里一陣難受，悲傷地嘆息:“真可憐，戰(zhàn)爭真殘酷??！”

唐參謀也面色沉重地感嘆: “在昔日主戰(zhàn)場老山一帶，遭受地雷災(zāi)難更嚴重，豬牛羊跑上山了，人根本不敢上山去找。有一個寨子竟發(fā)生了83 個人剩下81 條腿的悲劇?！?/p>

林玉婷每次聽唐參謀講那些戰(zhàn)火硝煙的故事，尤其是在邊境掃雷中發(fā)生的驚心動魄的事，心里都充滿了敬慕和崇拜。一個從死亡雷區(qū)中走出來的男人，他的內(nèi)心會多么強大??！陳景也參過戰(zhàn)，也是后來上軍校提干的，并也在掃雷隊干過，但在她面前從不主動提過去的事。

隨著他倆接觸的增多，也招來了一些謠言和風聲，甚至還傳出了什么英雄救美的緋聞。

林玉婷心里清楚，發(fā)生了這一切后，陳景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只是沒有明顯地表露出來罷了。因為他是一個很自尊很要面子的男人。他曾找她談過一次話，當然是從關(guān)心她的角度出發(fā)，輕描淡寫的提了提，并表明了他不信那些謠言和緋聞。

今天她隨他去郊外的綠湖公園游玩散心，就是想消除他心中的疑慮和誤會。

當然對唐參謀在救災(zāi)中的舍身相救，她也是不會忘記，不然她成什么人了。

至于陳景對她的喜歡和欣賞，作為一個姑娘的直覺，從陳景特招她入伍時她就感覺到了，興許是他顧及他是領(lǐng)導(dǎo)，她是兵這種特殊關(guān)系吧，對她只是呵護，一直沒有逾越這層關(guān)系，保持著較好的距離。要說呢，她對陳景也是有感情的，他把她帶到部隊，培養(yǎng)她器重她，處處細心關(guān)懷她，而她也是欣賞陳景這種男人的，只是現(xiàn)在她平靜的生活里突然又出現(xiàn)了一個與陳景完全不同的唐參謀，讓她感到有點惶惑和猝不及防。就外貌上，陳景寬寬白凈的臉上，挺直的鼻梁和濃眉下一雙有神的大眼是她最欣賞的，給他1.78 米筆直的身板憑添了十足的帥氣。而唐參謀屬山東大個頭，暗紅微黑的臉膛上，一道劍眉飛揚霸氣，雙目看人時閃著光亮，有著幾分將軍般的威武和氣魄。這兩個風格上完全不同的男人，一個帶有藝術(shù)家的風范，一個呈現(xiàn)出軍事干部的果敢和強悍。兩個都喜歡上了她的男人，唐參謀表現(xiàn)得更大膽，那個下午在帳篷里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想起來她還感到耳熱心跳。

那天救災(zāi)的官兵都到各個寨子去了。文工隊晚上要對災(zāi)區(qū)進行首場慰問演出，也就留下來準備。陳景帶著男兵們在寨子邊的一塊大草坪上裝臺布置演出場地。她清理好演出服和道具后，安排姑娘們化妝，便去了唐參謀駐扎的帳篷。

去的路上，草叢里開著一簇簇野花，林玉婷心下歡喜，哼著歌兒采了一把鮮花捧在手上。

進了帳篷，見唐參謀站在那兒，用一只手在盆子里搓洗著換下的內(nèi)褲，林玉婷過去阻止道：

“看看你，你負了傷，不是說好我?guī)湍阆磫?？?/p>

“這樣不好?！碧茀⒅\顯得有點難為情。

“這有什么不好的，你救我連生命都不顧……”林玉婷動情地說著，臉一紅抬手將捧著的鮮花獻給了唐參謀，笑盈盈地說，“給你的……漂亮嗎？”

“漂亮漂亮……哎呀，讓你這百靈鳥給我獻花了！這……”唐參謀眼里閃著光，感動地伸出有肥皂泡沫的手欲接鮮花。

“喜歡，我以后就天天給你采?！绷钟矜面倘灰恍?，溫情地說，“來，我先幫你洗洗手?！奔捶畔迈r花，用芊芊細手捧起唐參謀粗大的手，用清水在另一個盆里沖洗。

唐參謀怕癢似的掙了掙，慌亂地顫抖著手，急促地說：“不……這樣不好?！?/p>

“沒什么呀，有我呢，今后別自己洗衣服了啊?！绷钟矜糜萌彳浀挠裰笧樗晗粗鴮挻蟮氖终?。林玉婷后來回憶，是她的話語和親昵的舉動誤導(dǎo)了她心中的英雄。

唐參謀的眼里就有了火苗在躥動，他一把摟過林玉婷，林玉婷沒站穩(wěn)，身體轉(zhuǎn)了半個圈撲倒進了唐參謀懷里，唐參謀以為一切都這樣水到渠成，毫不遲疑低頭像瞄準十環(huán)靶，很準確地張口將她小巧殷紅的嘴唇吮吻了。

林玉婷一瞬間完全懵了，男子漢粗重有力的嘴唇狂吻著她，伴有一絲香煙的味道讓她呼吸困難，就在他將大手伸進她的上衣里時，她才猛然清醒過來，推開他逃似的跑出了帳篷……

那次后，她與唐參謀見面是在三天以后，三天中她度日如年似地進行著思想交鋒，英雄高大的形象和擁抱她親吻她撫摸她的粗野……把她單純的思維完全搞混亂了。唐參謀的大膽示愛太突然太猛烈，令她驚悸、恐慌、不安……又充滿著誘惑，在她身體和心靈上都引發(fā)了很大的震憾和反應(yīng)。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她想見他又怕見他，更多的是畏懼和面對情感的困惑，更怕面對一直呵護著深愛著她的陳景。三天后，她是帶著陶圓圓出現(xiàn)在唐參謀的帳篷前的，興許是心里放不下吧。但有陶圓圓在，她顯得從容自然，履行公務(wù)般為唐參謀洗了衣服和床單。后來幾乎都這樣，即使與唐參謀交流，也只是簡單的問候，直到從災(zāi)區(qū)撤回，回到營區(qū)。

天完全黑下來了。夜幕下營區(qū)里的路燈已亮起。大禮堂前的球場上打籃球的人已漸漸散了。文工隊宿舍樓開始熱鬧了起來，在外面溜達聊天，在練功房練功的人陸續(xù)回來了，二樓三樓男兵寢室里有小號、長號、薩克斯高一聲低一聲，悠悠揚揚吹奏的聲音，但聲音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高亢嘹亮,聽起來充滿低沉般憂郁的悲傷。電視房里有音量放大了調(diào)頻道的嘈雜聲和時不時男兵女兵打情罵俏的聲音。突然“嘟……嘟……嘟……”一陣哨聲在院壩里響起，林玉婷驀地站起，從思緒中走出來，她急忙穿上軍裝，戴上軍帽，匆匆跑步下樓集合。

五

陳景穿著軍裝站在隊列前整隊點名，第一排站著女兵班,后兩排站著男兵班。這是每個星期天晚上都要進行的收心點名會。陳景用花名冊點了每個人的名字后，簡略總結(jié)了上周的工作排練情況，最后強調(diào)說大家受謠言的影響有點情緒可以理解，但再這樣松散下去,文工隊都快成大街上擺地攤的馬戲團了,政治部領(lǐng)導(dǎo)要我們排好節(jié)目，省軍區(qū)要求我們?nèi)缙趨⒓訁R演,我們不能因為那些小道消息和傳聞影響了士氣和斗志。我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縱然以后真要解散, 我們也要完成好這次光榮的任務(wù)!

散會后人聲嘩然,有十多個男兵女兵小聲議論著去了三樓的電視房，此時正值九十年代初，大家對電視上正在熱播的《渴望》已沒了興趣，十多人聚在一塊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抱著雙手站著，有的揮動著手臂,就參加匯演和有關(guān)文工隊解散的小道消息展開了熱議,擺開架勢爭論著說道著。

“文工隊成立三年了，每年都是走邊防上哨卡，去山寨巡回慰問演出，這次能去省軍區(qū)參加匯演，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秦娟進門關(guān)了電視，亮著甜甜的嗓音顯得有點兒興奮。

“是呀，當了三年文藝兵，還沒去上面露露臉開開眼呢，該好好干一場?！北R衛(wèi)平將屁股往凳子上重重地一坐，也豪壯地說。

“可眼看著快出頭了啊，但下一步卻要被解散?。俊迸鞒旨娓枋中つ輯I冷冷地愁悶著一張臉，喪氣地說。

“操，還說入個黨立個功什么的，回去好安排工作，這下全他媽落空了?！惫鶆棚L將軍帽取下，往桌上用力一拍，粗罵道。

“算了，大家都別怨聲載道了，是禍躲不過，不是還沒有宣布解散嗎？再說了，到哪兒還不都是當兵？”男兵班一班長寬慰大家。

“是呀，不是說革命戰(zhàn)士一塊磚，哪兒需要哪兒搬么，大不了下連隊去。”

“對啊，聽說連隊都需要文藝骨干，我們?nèi)?，還不當大爺來供著?！?/p>

“ 想得美喔！好啦好啦，先散了吧，大不了就解散文工隊嘛，天垮不下來！”

一群男兵女兵就那么鬧鬧嚷嚷嘰嘰喳喳地爭論著，調(diào)侃著，說道著，類似這樣湊在一起哀哀怨怨地發(fā)泄牢騷和不滿，近期是常有的事，快九點了大家才意猶未盡地散去。

男兵們亂哄哄地推搡打鬧著回到了二樓三樓房間，幾個女兵嘰嘰咕咕地低聲說著上了四樓，這是她們的領(lǐng)地，按文工隊內(nèi)部管理規(guī)定，晚上九點后就不許男兵上去串門了。

吹熄燈號是晚上十點，還有一個小時，姑娘們回到屬于自己的閨房后紛紛寬衣解帶，洗澡的、健身的、湊一塊兒吃零食的、說悄悄話的……這片領(lǐng)地成了女兒們的世界。白天包裹著軍裝或練功服的女兵們，此時如釋重負般卸下外衣，短衣短褲赤著白生生的胳膊，裸著性感的長腿兒在房里房外、樓道里、澡堂中活動，明亮的窗戶里活躍著一個個青春美麗的身影，成了莊嚴軍營里一道亮麗的浪漫風景。

林玉婷沒有其她姑娘那么瘋，穿個三點式就進進出出，每次去樓道里的澡堂，她要么穿著腄裙要么在身上披一塊浴巾才出門。那浴巾是白底碎花的或粉紅色的，顯得素雅而又熱烈，這極符合她的性格個性。

林玉婷從澡堂出來后，她一邊用浴巾擦著胳膊上的水珠兒，一邊擦著頭上那蓬濕漉漉的長發(fā)。今天在湖水里游泳時雖然打濕了，但沒用洗發(fā)液，頭發(fā)仍黏糊糊的，不舒散，這會兒清香陣陣中已發(fā)出了黑亮亮的光澤。同室的陶圓圓問：“玉婷姐，還有人在洗嗎？” “沈茜剛進去，肖妮婭還在等著呢?！绷钟矜眠呎f邊看了一眼打開的窗簾，責怪說：“瞧你這瘋丫頭，干嘛又把窗簾開得這么大？”

陶圓圓頑皮地從床沿上站起來，穿著三點式的胸衣內(nèi)褲，走到窗前夸張地伸頭向外看看，笑笑說：“放心吧，玉婷姐，沒人能看到，誰要想看你這大美人呀，除非有人在月亮上或衛(wèi)星上架個望遠鏡，哈哈。”

的確，從樓下看樓上，視角上什么也看不到。

陶圓圓的活潑天真，加上馬大哈式的性格，常常讓林玉婷拿她沒招。

陶圓圓將窗簾拉上后，轉(zhuǎn)過身來看林玉婷。見林玉婷裸著一對雪白豐隆的乳房，眼神竟有點兒直了，平時林玉婷可不這樣，雖然她們在一起住了這么長時間，這樣全裸還是頭一次。以往林玉婷換內(nèi)衣也總是背著她的，雖然都是姑娘，但作為姑娘都有自己的隱私和秘密。興許是陶圓圓的乳房有些扁平，沒林玉婷的挺拔和美，缺少那種動人的魅力。這樣看著陶圓圓就著了魔似的，上去在林玉婷的雙乳上摸了一把，并驚呼：“哇，好美！”林玉婷沒想到陶圓圓會這樣,她機靈了一下，有點兒生氣地打一下陶圓圓的手，罵道：“瘋丫頭，你干嗎??？”陶圓圓仍傻傻地笑，癡癡地看著林玉婷，林玉婷見陶圓圓那淘氣的樣子，不理了她，幾下穿好內(nèi)衣后，蹦過去搔陶圓圓的癢，一時兩個姑娘就在房間里瘋成了一團。

夜深了，陳景的房間里還亮著燈，他伏在桌上正在進行情景劇《雷場相思樹》的劇本創(chuàng)作。每當他靜下心來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時，思緒又會不由自主地回到新兵那段戰(zhàn)火硝煙的難忘時光，回到那段豁血生命的艱苦歲月……

老山戰(zhàn)斗打響的第二年，在全國各地響徹著弘揚老山精神和理解萬歲的號召，陳景參軍入伍了，來到了西南邊陲那片仍處于槍炮聲不斷的前沿陣地。只是當時中越邊境雙方處于對峙階段，沒有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但雙方偷襲和小型戰(zhàn)斗時有發(fā)生，一晚陳景站崗放哨就差點喪了命。

那是一個下了一場小雨的深夜，陳景在崗?fù)だ镎緧彆r，鬧起了肚子，看著離下崗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實在憋不住了，將雨衣脫下來掛在崗?fù)み叺牟輩采稀Ｍ蝗灰粭l黑影躥了上來，用匕首照準雨衣猛刺了一刀，再往下一拉，嘩地一聲撕裂的脆響，雨衣破了一條大口子。陳景嚇傻了，慌忙抓起地上的沖鋒槍對著那黑影就是叭叭叭一排掃射。那黑影感覺上了當，閃身就地翻下了土坎，順著谷底方向跑掉了……

在那段充滿戰(zhàn)爭死亡氣息的艱苦日子里，現(xiàn)在想起來都不知當時怎么熬過來的，成天蹲守在陣地上的貓兒洞里精神都快崩潰了。白天太陽暴曬，天氣異常悶熱，晚上蚊蟲叮咬，寂寞難熬，時不時還有飛彈從頭頂上呼嘯而過，冷槍、炮彈的襲擾從未停息。晚上，一旦有個什么風吹草動，遠近黑坳坳的山頭上，機槍、火炮噴出的金色火光，明亮亮地燒紅著半個夜空。而夜間陣地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之間是不能串門的，各人警戒著守在自己狹窄的貓兒洞里。陳景至今一直難忘那枚伴隨他在陣地上度過3 個月的手榴彈，他叫它忠心彈，他在那手榴彈的木柄上密密麻麻地刻下了幾十條刀紋，算是一種記錄吧，一天刻一刀。每晚睡前，為防止對方偷襲，他都要小心地拿上那顆放在枕頭下的手榴彈，百無聊賴中用匕首在木柄上刻下一刀，每刻一刀罵一聲狗日的，排泄著心里的郁悶和籠罩著死亡氣息的寂寞，再在彈柄拉環(huán)上栓上繩子，把手榴彈固定在洞口一邊，繩子橫拉著拴在另一邊，構(gòu)成一道防線，若遇上黑夜特工摸上陣地貿(mào)然進洞，他就會絆響手榴彈。戰(zhàn)地夜晚，只有在忠心彈的守護下他才能安然入睡。

夜晚的貓兒洞里寂寞難熬，白天的陣地上活動空間也很有限。幾乎無處可去，陣地外到處都埋有地雷。一天，幾個戰(zhàn)友在戰(zhàn)壕里沉悶地聊天，一個四川老兵摳著爛了襠的褲子向陣地那邊罵：“龜兒子們，早點滾回去吧，讓老子也下陣地享享清福?！闭f罷，抓起地上一塊石頭發(fā)泄著狠狠地扔向?qū)Ψ剑涣稀稗Z”地一聲炸響，那石塊竟在落地時砸響了陣地前的一顆地雷。

陳景在陣地上這段日子曾與高中的一位戴著眼鏡的女同學有過一段戀情，那時全國的許多熱血女青年都很崇拜英雄。中央電視臺一個戴著墨鏡坐在輪椅上唱《血染的風彩》的英雄，就是由一個漂亮年輕的新娘推著上臺的，感人肺腑的歌聲和歌聲后面的英雄故事感動了十億中國人。

陳景的初戀，就是在這種熱潮涌動的氣氛中，通過鴻雁書信走進他的生命中的。那時每一封來信，陳景在貓兒洞里一看都是七八遍，今天看了明天又看，每個字句都背得下來，從字里行間仿佛都能聯(lián)想到女同學的身影、神態(tài)和心思?？吹眯偶埳涎狭讼鯚煹臍馕秹m土斑斑才珍藏起來，而女同學那張戴著鏡框的黑白相片隨時都放在他軍裝的上衣口袋里，他每晚卷曲著身體側(cè)臥在貓兒洞窄小的木板床上，借著燭光將相片看了又看才進入夢鄉(xiāng)。

盡管好夢不長，后來女同學意識到戰(zhàn)場的殘酷和兩地分居的艱難，說父母反對與陳景分手了，但在陳景的生命里已烙下了深深的印記。他至今仍記得女同學給他的最后一封信，說父母擔心他在戰(zhàn)場上犧牲或瞎了眼，少了胳膊斷了腿之類的，她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啊。他沒有怨她，反而懷念她感激她，在貓兒洞那段最艱苦的日子里，女同學給與他偉大的愛情是他戰(zhàn)勝寂寞和死亡的精神支柱。

六

兵舞《軍旗頌》又經(jīng)過兩天的細排后，文工隊開始進入了大型情景歌舞《震中情》的排練。編導(dǎo)老師是市歌舞團的巖光和羅燕，他倆是文工隊專門聘請的老師，都是熱心人，平時一般不來部隊，一旦有演出需求才來。這個大型節(jié)目是以某山寨軍民抗震救災(zāi)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舞蹈場面大，設(shè)置了幾處場景轉(zhuǎn)換，需要的人員多，文工隊三十多人全都上了，郭勁風也充當了一個營救傷員跑堂的角色，何莉莉正好扮演了一個在地震中受傷的山寨姑娘。這下他與何莉莉的接觸更多了起來，以致產(chǎn)生了愛情。而在這個節(jié)目的大舞段中有許多高難度的舞蹈技巧動作，是作為獲大獎的重頭戲，林玉婷又擔任了主角。但這期間，林玉婷來了特殊情況，興許是近期太勞累了吧，她感到渾身乏力，腰酸背疼，心情也變得有些煩躁。開始進入時林玉婷還勉強跟得上，排到表現(xiàn)大地震那一段時，她就感到身體嚴重不適了，幾個翻滾大跳下來，她已大汗淋漓，人都快虛脫了，下身熱乎乎一片。就這樣，一個上午她到宿舍換了三次衛(wèi)生巾，每次換下來她都要出一身虛汗。想請假休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節(jié)目正進入全線突擊排練階段，每天的日程都是按計劃安排得緊緊的，況且文工隊現(xiàn)在又處于動蕩不安的非常時期，從昨天上午投入排練開始，巖光老師在舞臺上組織編排，隊長就一直在臺下坐著現(xiàn)場督戰(zhàn)，每一個演員都不敢有半點的怠慢。

一個下午排練下來，舞蹈已進行了三分之二，巖光是個急性子，要求晚上繼續(xù)加班排練，并集合大家講評到：“舞蹈有難度，才有高度。大家總體表現(xiàn)不錯，但有的演員在排練時心不在焉，希望下次注意，如果是對我編排的舞蹈有意見，可以提出建議嘛?！?/p>

陳景見林玉婷的臉色不好看，這會兒更是紅一陣白一陣，本來都不想說什么，可巖光老師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就只好順著巖光的話題又強調(diào)了一下排練紀律，并重申了時間的緊迫和任務(wù)的艱巨，最后陳景在問大家有沒有信心和決心時。

林玉婷卻不適時宜地站了出來：“隊長，今晚我可以請假嗎？”

陳景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詫異地問：“有什么事嗎？”

“沒，沒什么事?！?/p>

“那怎么行，你是舞蹈隊分隊長，這……怎么能這樣？”

林玉婷一下子眼淚就掉下來了，她委屈地起身一人沖了出去，正好在門外碰上了羅燕。羅燕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進來后疑惑地看著大家。

這時巖光也冷靜了下來，他對羅燕說：“羅老師，你去看看林玉婷吧，今天她有些反常，不知是身體不好，還是遇上什么事？”

羅燕應(yīng)了一聲后去了。

半小時后，羅燕回來時，演員們都散了，陳景和巖光還在舞臺上等她。

羅燕沖陳景道：“林玉婷病了?！?/p>

“病了？”陳景愣了愣，倏地站了起來。

“怎么就病了呢？”

“就病了唄?！绷_燕嬉笑道,“ 你這大帥哥也太不懂姑娘了，快去看看你的林妹妹吧。”

陳景沒想到羅燕會給他開這樣的玩笑，一下臉就紅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羅老師，你這……”

巖光有40 多歲，算是長者，這會兒在一邊打趣說：“羅燕，你看人家陳隊長臉都紅了。”

羅燕湊近陳景的耳邊小聲道：“她太累了，又要編排節(jié)目還要當領(lǐng)舞，換成我也受不了的，買點營養(yǎng)品去看看她吧，她來……那個了。”

陳景明白過來，忙點點頭。

到晚上排練時，林玉婷已到了排練現(xiàn)場，她坐在臺下邊看邊細細觀摩每一個動作，剛才經(jīng)過羅燕做工作后大家彼此消除了誤解。

陳景見林玉婷現(xiàn)在身體這么弱還這么用心，心里越發(fā)過意不去，他覺得對她關(guān)心不夠，也就過去關(guān)切地問：“玉婷，現(xiàn)在感覺好點了嗎？”

林玉婷使小性子不理他，邊看邊記動作。

陳景知道她還在給他慪氣，也就不再吱聲，自嘲地笑了笑離開。

《震中情》經(jīng)過幾天的加班排練后，終于全劇排完了，可陳景沒有想到在這個大型舞蹈瓜熟蒂落的時候，郭勁風和何莉莉的愛情也瓜熟蒂落了。而且還上演了一出鬧劇。

七

離參加省軍區(qū)文藝匯演只有5 天，參賽節(jié)目排出來了，政治部領(lǐng)導(dǎo)審了后很滿意。全體演員一鼓作氣，做好了上省城匯報演出的準備。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這樣一種美好的愿望，演好了有名氣了，為部隊爭得了榮譽，體現(xiàn)了文工隊的價值，就能保住這一支隊伍。

政治部魏副主任也喜上眉梢，他將親自領(lǐng)隊去參加文藝匯演，他為了慰勞演員，精神抖擻地邁動著肥胖的身軀，張羅著為大家購買補充營養(yǎng)的奶粉和水果，天天叮囑機關(guān)食堂為演員們加菜，還每人配了一個黑色拉桿皮箱。

可誰也沒想到，就要出發(fā)的頭三天晚上，文工隊卻出了一件男女關(guān)系的大事。警衛(wèi)連的巡邏兵在大禮堂背后僻靜的一棵芭蕉樹下當場抓住了摟抱在一起的郭勁風和何莉莉。本來事情發(fā)生了，郭勁風態(tài)度好一點認個錯討個饒也許就過去了，但郭勁風這棒槌不知是為了在何莉莉面前撐面子，還是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他竟然擺出演員要高人一等的傲慢態(tài)度，與三個巡邏的衛(wèi)兵發(fā)生了爭執(zhí)。本來平時警衛(wèi)連的兵對文工隊那些表現(xiàn)出很有優(yōu)越感的男兵就有點嫉妒，這下犯在了手上，還牛逼哄哄的，自然不留情面。高個子班長一聲大喝：“抓起來，送到司令部軍務(wù)科?！庇谑莾蓚€男兵上來反扭住郭勁風的雙臂，推搡著鴨兒浮水式的強行押去了司令部值班室，把傻愣在一邊的何莉莉嚇壞了。

就在何莉莉大驚失色地哭著敲響陳景的房門時，軍務(wù)科的電話打到了文工隊。

陳景接完電話后忙跑步去司令部值班室領(lǐng)人，到了門口見軍務(wù)科長叉著腰門神一樣氣勢洶洶地站在那兒，陪著笑臉迎了上去。

軍務(wù)科長是個大塊頭的河南人，見了陳景沒好氣地板著臉質(zhì)問道：“你們的兵，怎么管的?膽子也太大了，公然在營區(qū)里談戀愛亂搞男女關(guān)系?”

陳景見軍務(wù)科長火氣很大，也不想爭辯，陪著的笑臉上僵硬地抽了抽，不動聲色地由著對方數(shù)落。

這時魏副主任也趕來了，軍務(wù)科長臉色才平緩下來，他客氣地用手示意著讓魏副主任往司令部值班室里走，陳景尾隨著跟在后面。

值班室里，郭勁風聾拉著個頭沮喪地坐在一張凳子上。見來了領(lǐng)導(dǎo)，誠惶誠恐中嗖地站了起來，滿眼是闖了大禍的驚悸。

魏副主任背著雙手一臉嚴肅地走過去，上下打量打量郭勁風，眼里射出冷峻的光，不悅地質(zhì)問：“怎么搞的？”

郭勁風沒弄懂魏副主任問話的含義，驚惶地避開魏副主任冷峻的目光，愣了愣怯怯地說：“我……我們沒搞啥?！?/p>

“沒搞啥？”魏副主任提高語氣訓(xùn)斥道：“這是嚴重違反紀律！”

“我們沒干啥啊?！惫鶆棚L哭喪著臉，抬眼求饒般看著魏副主任，又看著陳景。

陳景見郭勁風這會兒的熊樣，不滿地拿眼瞪了瞪他，很想臭罵他一頓，甚至想踢他一腳。

軍務(wù)科長黑著臉嚴厲呵斥道：“還沒干啥？把人家姑娘都抱了，嚴重違反紀律！還爭辯？”

“知道錯了嗎？”魏副主任平息了一下情緒后，忍著一股怒火問。

“知道錯了?！惫鶆棚L垂下頭，囁嚅著說。

“那，好好檢查！”魏副主任嚴肅地又訓(xùn)斥了一句后，看了看一邊的軍務(wù)科長，又看了看陳景，氣鼓鼓地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魏副主任在司令部值班室門外的壩子里與軍務(wù)科長進行了一番交涉后，陳景最后把郭勁風帶回了文工隊。

顯然，大戰(zhàn)在即，省軍區(qū)文藝匯演就在眼前，郭勁風也算文藝骨干，臨時換將是來不及的，何況還涉及到從地方歌舞團借來的舞蹈演員何莉莉，這起發(fā)生的男女關(guān)系事件只能暫放一邊，匯演完后再處理。

但通過這件事，對陳景心里震動不小，男女關(guān)系這根高壓線是碰不得的。誰觸碰誰完蛋。三年前組建文工隊時，政治部領(lǐng)導(dǎo)就很嚴厲地講文藝隊伍，要爛先從男女作風問題上爛起，其重視程度不言而喻，是鐵的紀律，郭勁風這次僥幸脫身，完全是沾了要上省軍區(qū)參加文藝匯演的光，不然死定了。

沒有管好帶好手下的兵，陳景很愧疚。他到文工隊是帶著使命感來的，之前他是邊防團掃雷大隊的一名排長，腦袋天天掛在褲腰帶上，隨時都有可能在魔鬼般猙獰的雷場上流血犧牲。至今他小腹上還有一道傷痕。就是剛到掃雷大隊時發(fā)生的一起觸雷爆炸事件留下的。那次受傷，倒在血泊中被炸斷右腿的掃雷隊長本該是他，是隊長替了他。那天隊長帶著他這軍校學生官在坡地上的雷區(qū)掃雷，隊長見他臉色不太好, 拿著掃雷針遲遲鈍鈍的，便讓他走在身后。就這樣經(jīng)驗豐富的隊長在前面連續(xù)排除了兩顆地雷后，右腿不慎踩在了一顆壓發(fā)雷上。踩響的一瞬，隊長向他大吼了一聲”臥倒”。傾刻，轟地一聲巨響后，隊長倒下了, 一塊炸飛的彈片同時也飛進了他的小腹里。真懸啊，那彈片再往下一公分多點，他的生命之根就被削掉了。事后想起陳景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怕死，但如作為男人雄性的標志沒了，那生活還有什么意義？這一生將會承受多大的痛苦？他是一個有血性的男人，在他看來，當太監(jiān)比斷了一條腿更可怕。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真怕了！張著血盆大口的雷場就是一個無底的深淵。所以當政治部的領(lǐng)導(dǎo)看中了他，調(diào)到文工隊當隊長，離開條件艱苦，整日提心吊膽的雷場，他心存感恩，立下軍令狀要把文工隊建設(shè)好的同時,不做有損軍隊形象的男女作風問題。

八

一晃，參加省軍區(qū)文藝匯演的時間已到了最后期限，陳景寫好了每一個節(jié)目的報幕詞，讓演員們做好了出發(fā)前的一切準備。

翌日清晨，一支由魏副主任親自率隊的演出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車隊一路風塵，直向省城進發(fā)。

到達省軍區(qū)后，一師的軍樂隊和二師的文工隊已先到了。三支文藝隊伍湊在一起，整個部隊招待所空前熱鬧，每天吹號的、撫琴的、吊嗓的、嬉笑的、叫嚷的，樓道里院壩中從早到晚難得有片刻的安靜，四處是女兵活潑俏麗，男兵瀟灑英俊的身影。

休整了兩天，三個文藝隊伍輪流到省軍區(qū)大禮堂舞臺上走了臺，正式演出就拉開了帷幕。

“七·一”建黨節(jié)晚上，文藝匯演隆重舉行。這是一次規(guī)?？涨暗氖⒋笱莩?，舞臺上金碧輝煌，燈光閃爍，奏著強勁的音樂，喧染著熱烈的節(jié)日氣氛。禮堂劇場里坐滿了黑壓壓的一片觀眾，從將軍到士兵都以極大的熱情觀看晚會節(jié)目。

晚會一開場，守備一師軍樂隊就在舞臺上展現(xiàn)了強大的陣容，四十多人的管弦樂隊在舞臺上拉開架勢，一排排小號、圓號、黑管、長笛、薩克斯、長號、大號變換著隊形吹奏著，場面氣勢恢宏，震蕩著劇場。守備二師文工隊追求時尚，現(xiàn)代舞、搖滾樂隊獨領(lǐng)風騷，處處洋溢著時代氣息。

陳景所帶領(lǐng)的文工隊也不示弱，演員們經(jīng)過黃華和羅燕精心化妝后，在舞臺上更加光彩照人，加上精神飽滿，士氣高昂，呈現(xiàn)出最佳狀態(tài)。美中不足的是在上演《震中情》大型舞蹈時，陶圓圓忙中出錯，誤把沈茜的演出裙穿在了自己身上，害得沈茜找不到服裝而在那兒急得直跳，等發(fā)現(xiàn)穿錯了大幕已拉開。二人只好匆匆上了場，陶圓圓身體略胖，沈茜身材苗條，沈茜穿著陶圓圓的佤族筒裙就變得松松垮垮的，稍不留神筒裙就往下滑，沈茜只好邊跳邊拽，弄得及其狼狽。而陶圓圓穿著那緊繃繃的筒裙，也極不自在。在表現(xiàn)大地震那段情節(jié)時，她一個大跳便將裙扣崩掉了，那筒裙就順了身子滑到大腿下。陶圓圓一驚，提了裙子慌忙下了場，引起了一片大笑。

節(jié)目演完，謝幕時，場內(nèi)掌聲如雷，整臺晚會贏得了觀眾很高的贊譽。

頒獎下來，陳景喜憂參半。大型情景舞蹈《震中情》只獲了表演二等獎，兵舞《黨旗頌》獲表演三等獎。大家寄予《震中情》獲大獎的希望落空了，私下都在埋怨陶圓圓和沈茜。沈茜覺得很委屈，還傷傷心心哭了一場。所幸情景劇《雷場相思樹》獲了創(chuàng)作一等獎，算是彌補，總體成績還算樂觀。

演出結(jié)束后，魏副主任一高興，帶著演員們在省城的名勝風景區(qū)游玩了兩天，然后才返回部隊。

回到部隊后，部隊首長為文工隊能獲得這么多獎感到非常滿意和高興，專門辦了5 桌豐盛的酒席，設(shè)宴為演員們接風洗塵，并指示文工隊在三個獲獎節(jié)目的基礎(chǔ)上組織一臺晚會節(jié)目，到邊疆各縣去巡回慰問演出，以此增進軍民關(guān)系，擴大影響。

陳景便利用幾天休整時間，進行了總結(jié)和評功評獎，最后經(jīng)群眾評議，政治部審批，給林玉婷記了個人三等功，給秦娟、沈茜、盧衛(wèi)平、肖妮婭等十多名演員通令嘉獎，林玉婷還光榮地加入了黨組織。

而郭勁風因在演出中表現(xiàn)出色，何莉莉作為地方借用演員，也在整個演出過程中像兵一樣嚴格要求自己，為文工隊爭了光。郭勁風犯男女關(guān)系的丑事，也就猶如一白遮百丑般將功補過了。

九

就在文工隊全體演員激情滿滿地準備著下邊疆各縣去慰問演出時，有一個重磅消息又在文工隊內(nèi)部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晚，夜有些深了，林玉婷還在陳景的房間里。

“隊長，你能第一時間告訴我上軍藝的事兒，我真很感激！”林玉婷坐在陳景的床沿上，眼里閃著感動的淚光，臉兒紅撲撲的。

林玉婷所說的軍藝——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是全軍培養(yǎng)文藝精英的搖籃?；钴S在全國文藝圈的許多明星、名家都是從軍藝出來的。這是林玉婷包括所有有文藝追求的女兵夢寐以求的地方，何況深造出來就會成為一名年輕的女軍官。

“但現(xiàn)在還沒公開，得保密。”陳景強調(diào)說。他是下午去政治部宋主任和魏副主任那兒得來的消息。軍區(qū)給文工隊一名推薦上軍藝的名額，文件雖然還沒到，電話通知已來了，三人一碰頭都一致同意推薦林玉婷。

“這事要讓大家都知道了，真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波?！绷钟矜门d奮而又忐忑不安地說。她心里清楚，這樣天大的消息，一旦公開，文工隊還不炸了鍋，暫且先不說男兵，這群女兵誰沒個來頭？何況眼下文工隊還將面臨著解散的厄運，真就出大事了。

“玉婷，你放心，組織決定的事，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波？”

“隊長，我知道是你一直向著我，上次立功、入黨，這次又推薦我上軍藝。”林玉婷感激又嬌羞地說。此刻她心潮起伏著，亢奮中大腦都有些暈眩。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命運的寵兒，天底下最幸運的人！面對眼前的隊長……不，是恩人！她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

“玉婷，我的心，你知道……我一直在深深地愛著你！”陳景雙眼熾熱而又深情地凝視著她，公開進行了表達，這是壓在他心底兩年多來的隱秘。他似乎覺得今晚不說以后就沒機會再說了似的，可這當兒陳景把話一說出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隊長……”林玉婷也驚訝地一怔，臉兒更加潮紅，她坐在床沿上深情地看著陳景，向前傾著身體一把拉住了坐在藤椅上陳景的手，水靈碧藍的眼里有晶瑩瑩的東西在動。

陳景的魂便被攝了去，感情的火花一剎那間被擦燃迸發(fā)，閃爍出來，迅速燃燒，他不由自主地也坐到了床沿上，手緊緊地捏住了林玉婷細嫩的手。

林玉婷身體顫抖著，很溫順地偎進了他的懷里，微微閉上了眼，臉兒更加潮紅。

陳景面對林玉婷秀麗的臉和紅潤的嘴唇，體內(nèi)一片熱血沸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將頭埋了下去，吮住了林玉婷的嘴唇。她的嘴唇是柔軟、溫熱的，艷麗得像兩片盛開的玫瑰，陳景便在一種癲狂和沉迷中吮到了她那嫣紅的舌尖。林玉婷一陣劇烈的顫抖后，用柔軟的手牽引著陳景的手放在了鼓鼓性感的胸上。

陳景就感覺大腦里一片空白，身子飄飛了起來，他抖抖索索地去解開了她的衣扣，一片雪白的胸和一對豐隆的乳房便活蹦蹦的滑落了出來。她的乳房美極了，高高聳立著，發(fā)出晶瑩剔透的光芒。陳景呆住了，就在他神態(tài)恍惚，不知所措時，林玉婷從他懷里站了起來，癡迷地看著他，脫去了上身的衣服，赤裸驚艷地站在了他面前。陳景腦子里更震撼地嗡了一聲，身上像突然著了火般迅速膨脹了起來, 白光下感到一片昏眩。就在她要解軍裙時，陳景一把抱住了她，熱淚一下就涌出了眼眶：“不，不……玉婷，把衣服穿上……”

一時，雙方都僵在那兒。

這樣過了許久，林玉婷慢慢緩過神來，滿面羞紅的穿好衣服，魂不守舍地說：“隊長……早點休息?！闭f完，云一般飄出了房間。

林玉婷走后，陳景悵然若失地愣在了那兒，他無端地出了一頭的大汗。

剛才是咋啦？面對林玉婷那青春美麗的胴體，他卻退卻了。

這一刻的到來，是他期盼等待已久的?。?/p>

那一瞬，他和林玉婷的身體和靈魂都在一起燃燒。她那散發(fā)著姑娘芳香潔白性感的身體，是多么的迷人而又動人心魄??！他心潮起伏著，奔涌著，恨不得和她融為一體，但這念頭卻在一剎那間被他無情的抑制了。他不敢??！他別無選擇，除了鐵的紀律，還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偷吃禁果將會付出的代價。上軍藝按程序除了要進行文化和專業(yè)考試外是要進行身體體檢的，就給新兵入伍體檢一樣。婦科那關(guān)是要檢查的，處女和非處女面臨的將是兩種不同的命運，萬一因為這樣被刷下來了，一個姑娘家……不但會讓她十分難堪，更重要的是她的前程也被毀了。那將把她置于何種尷尬狼狽的境地？這也是為什么林玉婷到了部隊后，他一直喜歡她又顧忌著沒急于追求得到她的原因，且在那要命的一刻，他耳邊還響起一個聲音：“陳景，文工隊就交給你了，這是黨委和首長們對你的信任！”

他仿佛看見了魏副主任那張微笑，那張嚴肅的臉，還有許多不懷好意的眼睛，都在詭秘的望著他笑呢。操！他心里狠狠地咒罵了一句，從那激情的巔峰上跌落了下來。

明明就要得到的東西，轉(zhuǎn)瞬間猶如曇花一現(xiàn)般消失了，陳景感到無限的懊惱和惋惜，他在一種深深的頹喪和痛苦中長夜無眠了。

十

接下來幾天里，當軍區(qū)下發(fā)的關(guān)于上軍藝人員名額的正式通知到了后，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陳景一個上午就接到了七八個電話，小到機關(guān)里的參謀、干事、助理，大到科長及部門領(lǐng)導(dǎo)都有來說情的。那陣勢仿佛文工隊明天就要解散似的，都想來抓住最后的機會。陳景沒料到手下這群女兵，竟相當一部分人都找了靠山，且關(guān)鍵時候都派上了用場，最令他惱火的是司令部王副參謀長的電話。

“陳隊長，聽說來了一個上軍藝的名額？”

“對！”

“推薦的人選定了嗎？”

“這……”陳景不好回答他提前已定好了人選。

“還沒最后定就好。”對方官腔十足，“你看肖妮婭怎樣？能歌善舞……又是主持！算是你們的臺柱子吧，是不是重點考慮一下？”

陳景一聽心理就有些不痛快，機關(guān)里早就傳聞肖妮婭與王副參謀長走得近，有人還曾撞見肖妮婭陪王副參謀長到地方歌舞廳里唱過歌……他們間關(guān)系到了哪一步不清楚。但肖妮婭平時像靠住大樹的傲慢，卻讓許多人對她有看法。陳景不好得罪這位管兵的王副參謀長，也就不冷不熱地說：“副參謀長，這事……恐怕要部里領(lǐng)導(dǎo)才能最后確定?！?/p>

“哎，你是文工隊的隊長嘛，他們肯定要采納你的意見?！?/p>

“副參謀長，這事你最好還是給部里領(lǐng)導(dǎo)說一說。”陳景知道這位王副參謀長與魏副主任關(guān)系有點僵，也就把矛盾往上交。

對方也就繞了個彎說：“我想這事由你提名最合適，你最有發(fā)言權(quán)嘛?！?/p>

“但上面的要求，必須推薦最優(yōu)秀的演員。”

“小陳啊，什么是最優(yōu)秀？不就是一句話嗎？難道肖妮婭不優(yōu)秀，送誰去學習回來都是人才嘛！”

陳景心里就突然感覺噎著什么，不爽地說：“那，我就盡力推薦吧?！?/p>

“好，那就等好消息啦?！?/p>

一個半天，陳景就這么過來了，他腦子里嗡嗡地接著電話，真想找一個清凈的地方躲起來。陳景沒想到的是，就為這事，他已與管兵的王副參謀長結(jié)了怨。

兩天后，魏副主任代表領(lǐng)導(dǎo)到文工隊宣布推薦林玉婷參加軍藝考試時，內(nèi)部還是引起了激烈的情緒上的波動。

姑娘們聚在一起不滿地抱怨著發(fā)牢騷:

“奇怪了，干嘛什么好事都讓她占著了？”

“是呀，入黨、立功、上學……還有以后提干，全讓她一人占了，這公平嗎？”

“隊長偏心！”

“怎么樣？我就說了，人家是隊長的什么人？”肖妮婭在一邊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你們再去找人也白搭……”

“不過，就這么一個名額，也只有林班長最合適呀?！鼻鼐暌姶蠡锘鹚幬短?，公道地說，“要推薦了別人，恐怕大家更有意見。”

“看來，你是早盯上班長的位置了？”

“我可沒那野心?！鼻鼐暌膊挥嬢^，豁達地笑了笑說，“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定了的事，大家再有意見也沒用，還是等下次機會吧?！?/p>

“還等下次機會？呵呵……秦娟，你該入黨了！”肖妮婭冷嘲道，“到時我們?nèi)扑]你?！?/p>

“好啊，到時我保證請客?！?/p>

“只怕到時，我們這群人都不知解散去哪兒了……”

由于這事在演員中情緒上的干擾，去邊疆各縣慰問演出的日程只好又推遲了幾天。這期間，陳景對人員進行了一些工作上的調(diào)整，過去由林玉婷負責的劇務(wù)工作也分擔給了大家，凡節(jié)目中涉及林玉婷領(lǐng)舞的，由秦娟替換。林玉婷留下來安安心心復(fù)習文化課和專業(yè)課，準備參加7月下旬的軍藝招考。

十一

陳景帶著文工隊到邊疆各個縣城去巡回演出一圈回來后，林玉婷已到軍區(qū)去參加統(tǒng)一考試去了。

一路上，陳景所帶的隊伍雖然歷盡了風光，聲勢浩蕩地出盡了風頭。但在他心里無時不在牽掛著林玉婷，總覺得身邊像少了一條腿，一只胳膊似的。秦娟的領(lǐng)舞雖然也不錯，可與林玉婷相比還是少了許多光彩。盡管如此，演出還是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贏得了觀眾強烈的反響和共鳴。每每此時，他心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和林玉婷分享喜悅，他隱隱地感到他的生活和生命里已離不開了她。

現(xiàn)在他最急切的，就是盼著她早日考試歸來，他仿佛有一腔衷腸要向她傾述，他難以想象一旦她永遠地離去，他將如何面對。

林玉婷到軍區(qū)參加完考試后，順道回老家一趟去看望了一下父母，又立馬趕了回來。軍藝在西南片區(qū)設(shè)了一個考試點，林玉婷經(jīng)過文化和專業(yè)考試后，感到錄取的希望很大，她想如果真的錄取了，那意味著就要離開文工隊。想到這，她心里倒有些割舍不下，離開朝夕相處的隊友們是一回事，她心里最感到不安的是陳景和唐參謀。他們對她都是有恩的。就這次復(fù)習吧，文化課丟的時間長了完全生疏了，還是唐參謀的出手相助，為她進行了系統(tǒng)的復(fù)習，不然文化課會考得一塌糊涂。而在十多天的復(fù)習交流中，他們相互間又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了解。唐參謀身上那種男子漢的個性和氣魄也是令她傾倒的?，F(xiàn)在讓她為難的是兩個優(yōu)秀的男人都那么熾熱地愛著她，就像一輪魔圈在籠罩著她，她心中誰也放不下，在這個時候，她唯一清醒的，那就是不能傷害其中任何一個人。

林玉婷一到車站，陳景已在站臺上等候了。

晚上，陳景把她一人帶到了市里最豪華的怡情酒樓，為她接風洗塵。在包間里，陳景專門為她點了這兒的特色菜醉蝦和螃蟹。據(jù)說這兩道菜都是從沿?？者\過來的。

林玉婷驚訝道：“隊長，這太奢侈了吧！這么貴的菜，得花去你半個月的工資?！?/p>

陳景樂呵呵地說：“ 花就花唄，只要你高興，喝什么酒？干紅吧？”

“行！聽你的?！?林玉婷閃動著水靈靈的杏眼嘻嘻地說。

服務(wù)小姐將醉蝦和螃蟹端上來時，陳景又要了一個云南汽鍋雞和三個小菜，二人就慢慢地邊吃邊聊，直到三樓上歌舞廳里的樂器聲已奏響了，他們才結(jié)了賬，去了三樓的歌舞廳。

十二

林玉婷回到部隊后，只休息了一天，按隊長的旨意，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為文工隊舞蹈演員練功上，大家興許也意識到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格外珍惜相互的友誼。這樣，林玉婷不但帶著大家練舞姿和各種舞蹈組合，從現(xiàn)代舞到民族民間舞，連古典舞也練上了，還組織了一些有難度的技能訓(xùn)練。當然也有人說這樣更好打發(fā)時間，遠離現(xiàn)實，不讓那些煩人的小道消息來打擾自己。

▲ 北山初晴 （國畫）/ 王 鋒

“小腹收緊，腿打直，身體保持平衡，轉(zhuǎn)——”林玉婷站在大玻璃鏡前，邊示范邊帶著大家練平轉(zhuǎn)。

這一來，演員們有的依托把桿，有的站在大廳里，隨林玉婷的口令動作，有幾人總掌握不住要領(lǐng)，要么只能轉(zhuǎn)三四圈，要么踉踉蹌蹌地歪去一邊。

“鎖定前方一個目標，再往前轉(zhuǎn)?！绷钟矜貌煌５亟o大家糾正，起范兒繼續(xù)做示范。

為了提高效率，她索性將男女演員分為兩組，一組糾正動作，一組練習，慢慢地大家就有了起色。

陳景來到練功房，見林玉婷滿額的汗珠，上衣已浸濕了一片，心里動了動，過去親切地說：“休息一會兒吧?！?/p>

林玉婷喘了一口氣，叉了腰對大家說：“好，休息一會?！?/p>

這期間陳景又約林玉婷到外面去吃了一次飯，兩人一直保持著非常友好的距離。但同時，陳景也觀察到了林玉婷的一些微妙的變化。他注意到林玉婷回來后到唐參謀那兒去的時間多了，有時是星期天，有時是晚上，甚至機關(guān)里最近又有了一些傳聞。這些讓陳景心里很不是滋味。繼而他不得不引起警覺，也不得不考慮，文工隊和林玉婷的聲譽。思來想去，他決定和林玉婷好好談一談。

晚飯后，陳景把林玉婷叫到了自己的房間。林玉婷像往常一樣，很隨便地往他床上一坐，順手翻閱了一下他桌上的一本書，漫不經(jīng)心地說：“瞧你的臉色，又遇上了什么新問題了吧？”

“你真聰明啊?！标惥安焕洳粺岬卣f。

“怎么？與我有關(guān)？”林玉婷敏感地看著陳景，手里擺弄著那本書。

“玉婷，我就直說了吧。”陳景突然嚴肅了起來，“你最近是不是給那個唐參謀來往比較密切？”

“密切？”林玉婷怔了一下。

“怎么，感到很突然？”陳景苦笑了一下。

“這……”

“我說過，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姑娘，可有些事情不能感情用事，尤其是在目前這樣的關(guān)鍵時候?！标惥帮@得有些激動。

“我……我們沒怎么樣??？”林玉婷不覺臉一紅，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還……你們？”陳景氣惱道，“連機關(guān)里都有反應(yīng)了，你該注意你和文工隊的聲譽?！?/p>

“這……”林玉婷又一怔，臉色都變了，這不但扯上了自己，還扯上了文工隊的聲譽，漲紅著脖子屈辱道，“真……真是莫名其妙?！?/p>

“還委屈了？”陳景沒好氣的說。

“我又犯著誰了？”林玉婷也來了氣，“誰愛說就讓他說去好了?！?/p>

“玉婷！”陳景嚴厲道，“你怎么能這樣？”

“我怎么啦？”林玉婷的淚水嘩地流了出來，身子氣得有點兒哆嗦。

陳景見狀，冷靜了說：“玉婷，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p>

陳景這會兒的心情很復(fù)雜，他和林玉婷在感情上的糾葛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的，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既要使林玉婷從唐參謀的感情漩渦里掙脫出來，結(jié)束既不利于文工隊也不利于林玉婷聲譽的事。尤其是在目前關(guān)系到文工隊存亡的非常時期，大家的目光都在盯著呢。但他又不希望林玉婷感覺出這里面含有他吃醋的成分，不然就顯得他太沒水準了。他可不愿在林玉婷面前破壞自己的形象，但不把心里的憤懣發(fā)泄出來，他又感到憋得難受。這樣，他只好又壓住性子，耐心地開導(dǎo)她：“玉婷，你知道部隊歷來對男女接觸很敏感，過去我同年入伍的一位高中同學，就因為領(lǐng)導(dǎo)懷疑他在駐地談了對象，認為他思想作風有問題，結(jié)果參加軍?？荚嚭?，錄取通知書都到了也被卡了下來。當然，我知道唐參謀前段時間為你復(fù)習對你幫助很大，你很感激他，可男女在一起接觸多了，人家必然會說三道四的，你得對自己的前途負責?！?/p>

“隊長，你別說了?！绷钟矜弥棺×搜蹨I，咬咬嘴唇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以后我不去他那兒好了?！?/p>

陳景本想再安慰她幾句，但見她這種狀況，只好說：“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p>

這次談話后，陳景和林玉婷的關(guān)系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僵局，較長一段時間，林玉婷一直情緒不佳。陳景幾次想約她出去，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他不準林玉婷與其他男士來往，難道他就可以例外？無形中，他把自己也置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

十三

轉(zhuǎn)眼到了八月中旬，林玉婷的錄取通知書就到了，林玉婷開始忙于辦理各種手續(xù)。這段時間，陳景和林玉婷的關(guān)系一直沒有突破性進展，雙方心理似乎都籠罩著那么一點點不愉悅的情緒。這種情緒一直影響著陳景的心景，自負和自尊讓他自己無法下臺階。而有關(guān)林玉婷與唐參謀的關(guān)系究竟發(fā)展到了哪一步，陳景僅從表面上也無法做出判斷，事到如今，只能順其自然了。

也就在這時，陳景的情緒處于最低谷的時候，一件讓文工隊始料不及的重大事情終于發(fā)生了。陳景遭受了精神上更大的打擊，文工隊的命運也被推到了絕境。

大軍區(qū)下達了軍師級單位清理兵員，解散文工隊編制的決定。

這事像洪水塊堤說來就來了，雖然在大家彷彷徨徨和心神不寧的預(yù)料之中，但真的來了仍感到很突然，如晴天霹靂，文工隊頭上的天都快垮塌了。這嚴重的一擊，不但弄得文工隊的男兵女兵人心惶惶，讓政治部的領(lǐng)導(dǎo)也猝不及防。陳景忐忑不安地憋著一肚子的怨氣到了魏副主任辦公室。

魏副主任見了他，愁著臉也是滿腹的牢騷：“文工隊干得好好的，這上邊咋說解散就要解散呢？當初成立文工隊可是按總部政治宣傳工作需要來組建的?！?/p>

陳景見領(lǐng)導(dǎo)都這樣難受，情緒上稍有些釋然 ，心里上似乎找到了一點感同身受的安慰。在這件事上顯然他更想不通：“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嗎？還贊揚全軍的文藝隊伍是活躍在軍隊政治宣傳工作戰(zhàn)線上的文藝輕騎兵，轉(zhuǎn)眼就什么也不是了！”

“誰說什么也不是了？鼓舞士氣、激勵斗志，這是我軍的傳統(tǒng)?！蔽焊敝魅我布悠饋?，“文工隊成立后，走邊防到山寨，慰問官兵和邊疆群眾，發(fā)揮了政治工作中不可替代的作用，還為部隊掙得了那么多榮譽，作用大著呢！”

“是啊，抽啥風?。≡趺淳驼急鴨T啦？超編啦？紅軍長征途中，人都快打光了，剩幾萬人也還需要鼓舞士氣的宣傳隊哩?！标惥耙苍秸f越激動，簡直有些激憤了。

陳景與魏副主任走得近，主要是二人對脾氣，還有許多共同的認同，陳景肯干又尊重這位長十幾歲的領(lǐng)導(dǎo)，在文工隊的事上讓領(lǐng)導(dǎo)少操了許多心，魏副主任自然喜歡，私下里二人都快稱兄道弟了。

發(fā)泄了一通心里的不痛快后，魏副主任先鎮(zhèn)定了下來，示意陳景在沙發(fā)上坐下，別高聲嚷嚷，掩上門悄聲說：“首長們已定了，文工隊暫時到警衛(wèi)連和通信隊避避風頭，等過了這一陣再收回來?！?/p>

陳景聽后，快死了的心仿佛又重新活了過來，繃緊的臉稍微放松了點，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眼下，也只能先這樣了。領(lǐng)導(dǎo)，文工隊是宋主任和你一手創(chuàng)建的，你得為大家做主??！”

魏副主任面有難色：“其實，首長們也不愿解散這支文藝隊伍，可上面壓力大，軍令難違啊！就眼前這形勢，只能先走著看。”

陳景憂心忡忡道：“現(xiàn)在隊員們情緒很大，思想也很亂……都想不通。”

魏副主任正色道：“這個關(guān)鍵時候，要做好思想工作，穩(wěn)住大家，千萬別出亂子！不然誰也保不了！”

“嗯！”陳景起身點著頭，轉(zhuǎn)身出了辦公室。

此時，文工隊已亂成了一鍋粥，大家想不通為什么要被裁掉，像廢棄物一樣被扔掉，這是對一向有優(yōu)越感的文藝兵們的一大嘲諷。大家從感情上接受不了，從心里上也接受不了。

陳景先找秦娟和幾個干骨談了話，又開會作了安撫工作，當然他不便把首長的意圖講得太明，可講來講去，根本問題解決不了。隊員們看不到希望，仍怨聲載道，思想非常消極。有幾個男兵甚至早上不起床出早操，成天罵罵咧咧，情緒很低落。

晚上，陳景剛從衛(wèi)生間洗完澡回到寢室，文工隊宿舍樓外邊的路面上”呯”地一聲碎響，一只酒瓶摔在了地上。隨著一聲”操你媽……解散！”的粗罵，接著又有一只酒瓶從樓上摔在了大禮堂那邊的墻角下?！眳纭钡赜忠宦曀轫?，劃破了黑夜的寧靜。

陳景心里的火一下就竄了上來，迅速穿上衣服上了三樓。見電視房的門大打開著，有刺鼻的煙味和酒味從房間里飄出。陳景進門后見幾個男兵歪歪倒倒地坐或斜靠在椅子上，滿地丟滿了煙頭和十幾只喝光的啤酒瓶，怒斥道:”誰扔的酒瓶？發(fā)瘋??？！”氣氛一下緊張了起來，幾個兵惶惶地站了起來。

陳景黑著臉問：”你們這是在干啥？”

“不干啥，解都解散了，還能干啥……” 郭勁風沮喪著一張發(fā)烏的紅臉，一口的酒氣，提著半瓶碑酒晃了晃身體。

“逞不是？上次的帳還沒給你算哩?！标惥皡柭暫鸬馈?/p>

“我們……”

“都給我滾回房間去，再胡鬧……我關(guān)你們的警備。”

熄燈號吹過后，男兵這邊剛稍停，女兵樓上又有了動靜,還有東西砸在樓板上的聲音，驟然間鬧嚷的聲音更大了。樓下不知樓上出了什么事，男兵們便一窩蜂涌了上去。陳景感到事情不妙，也立即上了去。只見女兵住的走廊上肖妮婭披灑著長發(fā)，滿面通紅，失態(tài)地嬌嬌笑嚷著，身子飄飄晃晃的，邊笑邊嚷著要往樓下走。說要找王副參謀長評理去，可她的兩只胳膊被林玉婷和秦娟左右攙扶著，她竭力想掙，卻又掙不開，就那么扭秧歌似的在那兒搖曳掙扎。

“走……走開……”她醉眼朦朧地媚著眼，癡癡地笑著欲把林玉婷甩開：“你是紅人……就要去北京啦! 哈哈哈……你在天上……我們在地下……”

一看，就知道是喝醉酒了。

陳景心里火起，上前問：“肖妮婭，你怎么了？”

肖妮婭揚了揚臉，矯情地笑笑：“隊長，我……我沒醉……”

“沒醉？”陳景愣了愣。

女孩子醉酒后的模樣，他還是頭一次見，粉面桃腮飄飄欲仙的，顯出萬般風情。他心里既好氣又好笑。責問：“誰讓你喝這么多酒？”

肖妮婭瞇縫著眼，腳像踏在云朵上：“你……別管……”

男兵們哄地一聲笑開了。

陳景臉上擱不住，吼男兵：“都回去! 有什么好看的？”

男兵們討了個沒趣，哦哦地嚷著下了樓，但剛才那精彩的一幕，已讓他們大開了眼，從此私下給肖妮婭取了個“酒仙”的諢名。

轟走了男兵，陳景惱怒地問林玉婷：“誰讓她喝的酒？”

林玉婷惶惑地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

陳景拿眼掃了掃站著的女兵，吆喝道：“快，弄她進房間去?！?/p>

于是，秦娟、沈茜、陶圓圓……幾個女兵一塊上去，簇擁著肖妮婭，扶的扶、抬的抬把她弄進了房里。

躺在床上后，肖妮婭竟嗚嗚地哭了起來，語無倫次地念叨：“我……我比誰差了……入黨……立……立功……上學……全沒有……”

大家面面相覷。

看著肖妮婭醉成這個樣子，陳景震驚不小，肖妮婭一向自以為是，怎么醉酒失態(tài)到這種程度？還嚷嚷著要去找什么王副參謀長？失態(tài)到有些快不要臉的程度！

陳景看她桌上一瓶紅葡萄酒已喝去了一大半，無言地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這一來他的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周，在每一個女兵的臉上停留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每一張秀美的臉上都怪怪的，有一種復(fù)雜的表情。

見肖妮婭還在夢囈般絮絮叨叨地說著酒話，陳景上去安慰她：“肖妮婭，你現(xiàn)在好好休息，有什么想法，明天給我說。”

肖妮婭掙扎著坐起來：“隊長……你……就寵著林班長，我們……”

“胡說！”陳景心里罵，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他看了看女兵們，赤著臉說：“你現(xiàn)在好好躺著，明天我們好好談……”

“談什么??！我們就要被解散了，解散了?！?肖妮婭絕望地哽咽著。

陳景見一下收不了場，向女兵們交代了一番后，順手抓起桌上的酒瓶下了樓。

回到寢室，陳景心里卻有一種莫名的煩躁，酒后吐真言，肖妮婭算是憋足勁，一吐為快了。女兵如此，男兵呢？男兵就太平了？陳景無法安靜了。他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翻了幾次身，才昏沉沉地睡過去……

這樣到了后半夜，大禮堂那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砸門的猛烈聲音，片刻后吵鬧聲大了起來。陳景心里叫苦不迭 , 暗罵今晚闖鬼了！但還是警覺地翻起身，出門尋著聲音繞了過去。到了大禮堂舞臺后門，見軍務(wù)科一個參謀氣勢洶洶地帶著警衛(wèi)連三個巡邏的士兵正將盧衛(wèi)平從房里帶了出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披著長發(fā)濃妝艷抹的姑娘。陳景上前問時，才知那姑娘是外面歌舞廳的坐臺小姐，被盧衛(wèi)平悄悄帶到營區(qū)來賣淫的。發(fā)生這么嚴重的大事，陳景被震驚的同時，心底的怒火像汽油桶一樣被點燃。文工隊這一下徹底完了！他心里一沉，大腦里一片嗡鳴，仿佛看到滔滔洪水中拯救文工隊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激流漩渦無情地吞沒了。他嘴里大罵了一句，控制不住沖上去想給盧衛(wèi)平一記耳光。被軍務(wù)參謀阻止后，讓他冷靜，說軍紀會處理的。事后方知，盧衛(wèi)平帶小姐到營區(qū)來嫖娼一事，三天前就被警衛(wèi)連巡邏的兵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報告了軍務(wù)科后，軍務(wù)科上報了司令部管兵的王副參謀長，這才布了網(wǎng)，盧衛(wèi)平一就范，就被當場抓了個現(xiàn)行。

這事一曝光，就通了天，第二天上午整個部隊大院都知道了。文工隊的名聲一落千丈。政治部的領(lǐng)導(dǎo)弄得很被動，陳景更是灰頭土臉。眼皮子底下出這樣大的丑聞，而且是在危及文工隊存亡的關(guān)頭，連他自己也沒料到。文工隊的男兵女兵也感到丟人，如果出這事之前，大家還可叫屈鬧一鬧，這事一出連鬧的底氣都沒有了。司令部管兵的王副參謀長借題發(fā)揮，在部隊首長們面前例舉了文工隊紀律松散，男女關(guān)系隱患多的種種表現(xiàn)，并把郭勁風與何莉莉亂談戀愛的事也進行了大肆渲染。鐵證面前還以大義滅親的態(tài)度，表態(tài)說作為管兵的副參謀長和軍務(wù)部門不愿為這樣問題多的文藝隊伍擔責！還口口聲聲說上級軍務(wù)部門要親自下部隊來檢查督辦文工隊撤編一事。事態(tài)發(fā)展到這一步，動搖了首長們要保留文工隊的決心。

就在文工隊人心動蕩，處于一片混亂的時候，林玉婷要上學報道去了，在歡送林玉婷的宴會上，文工隊全體演員為林玉婷踐行，席間沈茜、陶圓圓觸景生情，依依不舍中竟傷感地哭了起來。林玉婷含著淚一邊寬慰他們，一邊動情地說：“你們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管走到哪兒都忘不了你們。”

陳景見了，也深受感動，上前說：“你們倆個都很重情，看來你們班長沒白帶你們一場，不過分別是暫時的，你們班長還會回來的?！?/p>

“可文工隊都要解散了，我們這不永遠散了……”沈茜硬咽著說。

“打住……”陳景瞪了沈茜一眼，阻止道。這酒桌上，要有人借酒發(fā)瘋把情緒又扇動起來可收不了場。

酒宴接近尾聲時，陳景想單獨與林玉婷說幾句話，但林玉婷一直被男女演員包圍著，不是勸酒就是傾訴惜別之情。陳景只好寫一張小紙條，趁大伙兒不注意的當兒，悄悄塞在了她的手里?；氐疥犂锖?，陳景在寢室里匆匆換上了一套便裝，就又出了門。他剛才在紙條上約林玉婷半小時后到怡情酒樓的歌舞廳門前見面，這兒是上次他為她考試歸來接風洗塵的地方。那晚這里給他們留下了溫馨、浪漫的記憶。陳景想今晚再在這兒給她作最后的告別，從此在雙方的心靈深處喚起昔日的美好。而文工隊今晚將會因林玉婷明天的離別鬧騰到半夜。

陳景興致勃勃地趕到那兒時，舞會已開始了，路邊巨大的霓虹燈廣告牌上閃爍著迷人的燈光，他也就站在街道邊耐心地等候。每路過一輛的士，他的心都會被揪起來突突地跳。不知是晚上喝了酒的緣故，還是被離別的思緒所困擾，他突然感到了友情的珍貴和分別的苦澀。百感交集地盼著她的出現(xiàn)和共度今晚這美好、短暫的時光。這樣，他足足在那兒站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林玉婷，心里不由急躁起來。他想，她不會先到了吧？帶著幾分僥幸，他上了三樓的歌舞廳里，尋了一圈，不見林玉婷的影子，紛迷的燈光下舞池里只有一對對摟在一起漫舞說笑的男女。他只好又下到門口來等，時間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仍不見林玉婷出現(xiàn)，他瞪著街面上那閃爍的霓虹燈和一對對相依而過的情侶，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絕望的情緒。他氣急敗壞地想，她不至于被隊里的男女兵困住脫不了身吧？看看手上的表已過了10 點，他心里不禁暗罵了一句，沮喪地又打的匆匆趕了回去。按作息時間，住在二三樓上的男兵多數(shù)已熄燈睡了，四樓上的女兵寢室?guī)缀鯚暨€亮著。陳景也就上了四樓，剛到樓道口，見一個女兵穿著一條三角褲，上身只戴著一個乳罩從衛(wèi)生間洗澡出來。那女兵大概沒有想到這么晚了還有男士突然闖入，當即驚叫了一聲，手里的香皂盒也砰然掉在了地上。陳景火起，罵：“叫什么叫？” 那女兵一下犯了傻，愣在了那兒。陳景吼道：“還不快回去。” 那女兵回過神來，羞澀又狼狽地跑回了寢室。這時，林玉婷住的房門打開了，伸出了陶圓圓的臉，陳景幾步跨了進去，見室內(nèi)只有陶圓圓一人，問：“林玉婷呢？”

“她出去了?！碧請A圓詫異地看著他。

“去哪里了？”陳景竭力保持住平靜。

“她沒講……”陶圓圓惶惶地說。

陳景看了看林玉婷床上胡亂擺放著的衣服、行李，他大腦里嗡了一聲，此刻似乎已明白了一切，隨即摔門下了樓。

陳景下樓時，雙腿有點發(fā)軟，人在恍恍惚惚中踩滑差點摔了一跤。陳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邁著沉重的雙腿來到院壩里，感到無比的失落和悲哀。他徘徊在夜幕里，仰望空中那輪殘月，思緒亂極了，他萬萬沒想到林玉婷會這樣，林玉婷的這一行為己表明了她在情感上的態(tài)度，這對陳景無疑是沉重的一擊。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除了感到絕望，剩下的就是無限的痛苦。

陳景頹喪地坐在路邊，約莫12 點，他見林玉婷從遠處的路燈下走了過來。他壓住心里的憤怒，從地上站了起來，背著手默默地等候。

林玉婷走進他身邊，怯怯地說：“隊長，我……”

陳景陰沉著臉：“紙條沒看到？”

林玉婷小心地說：“看到了。”

陳景壓住火頭：“我在那兒整整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你怎么……”

林玉婷勾下了頭，“對不起，他提前約了我……”

“好?。　标惥俺脸恋貒@了口氣，“沒想到……”

“隊長，真的很對不起……”

“不用說了！”陳景捂著胸口，感到心里一陣絞痛，他顫著嗓子，仰天長嘆，“你走吧?！?/p>

“隊長……”林玉婷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嗓子里有了哭腔。

“走！”陳景用力甩開了她，鼻子一酸，一股熱熱的東西涌上了心頭，眼前模糊了。

林玉婷也一下嗚咽起來，捂著臉轉(zhuǎn)身跑回了隊里。

四周死寂般沉靜了下來，月亮在空中凄冷地走，明晃晃的月光將空中的一片薄云鍍上了一層冥冥的色彩，仿佛像他與林玉婷在綠湖生態(tài)公園湖邊看見的天邊那一片絢麗的彩云。悠忽間，彩云變成了文工隊姑娘們一張張美麗的笑臉……驀地前面出現(xiàn)了一堵厚厚的凝云，月亮進去后，不見了。天空黯然黑了下來，空中那一片彩云消失了。姑娘們的笑臉也消失了，大地悄無聲息地沉沒在一片無邊的黑夜里。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文工隊全體人員都起床了,林玉婷要乘一大早的長途大巴車出發(fā)。她的眼睛哭成了一對大紅桃，眼神有些呆滯，對這里的一切充滿著無限的依戀。當送她的小吉普車開到了文工隊的門口時，戰(zhàn)友們依依不舍地將她的行李提上了車，然后由陳景帶著秦娟、陶圓圓、沈茜一塊去長途汽車站送行。

在車站辦完檢票手續(xù)后，林玉婷登車前又與秦娟、陶圓圓、沈茜握手告別。當她最后與陳景握別時，眼圈一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lián)溥M了陳景的懷里，傷心地哭了。陳景心里一熱，眼淚也禁不住流了出來，他撫慰著她的肩，竭力控制往自己的情緒，以軍人大丈夫的氣概, 從容傷感地說：“你放心去吧，我們不會忘記你的?！?/p>

車啟動了，慢慢地離開了站臺，那轉(zhuǎn)動的車輪緩緩地向前走著，仿佛碾在陳景的心上。林玉婷已成了淚人兒，她爬在窗口上不停地向他們揮著手，整個送別的場面渲染著生離死別的氣氛。陳景的眼前模糊了，那一瞬，他感覺他的心已經(jīng)被林玉婷帶走了，他的心顫栗著，呼喚著，任淚水不斷地往下流……隨著長途大巴車的漸漸離去，晨曦中林玉婷的身影越來越小，這時大巴車上反射出了一層金燦燦的光亮，陳景抬頭看天空時，紅彤彤的朝霞己布滿了整個天空，有一大片云層被霞光映照著，氣勢雄偉地向前延伸著……直到天邊，仿佛像一條寬闊的充滿光芒的宏偉金色大道。陳景一激靈，冥冥地想，若沿著這條光芒宏偉的金色大道一直向前走，一定又能到達一個金燦燦的美麗的地方。他一念間(頓悟般）豁然開朗，猛然回過神來，精神一振，轉(zhuǎn)身剛毅地一揮手，對秦娟、陶圓圓、沈茜她們?nèi)齻€女兵大聲說：

“走，回部隊！我們也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