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海英
那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很長一段時間,我找不到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經(jīng)常唉聲嘆氣。
又一次被應(yīng)聘單位拒絕,我無精打采地走到家門口,看見父親在莊稼地里,正揮舞著鋤頭。我想要轉(zhuǎn)身,卻被父親叫住。見我垂頭喪氣的樣子,父親沉默半晌,嘆了一口長氣,說:“別急,晚上我?guī)闳ヒ粋€遠(yuǎn)房親戚家坐一坐。”
父親說的那個遠(yuǎn)房親戚,是小鎮(zhèn)上一家銀行的行長。說是親戚,其實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轉(zhuǎn)折親,我家與這個行長家自然沒有來往。我知道,父親帶我去,就是去求人,看看能不能動用這個親戚的關(guān)系,幫我謀一份好點的工作。
父親一直靠種地為生,老實巴交,從來沒有求過人。那天下午,他去鎮(zhèn)上,把我家的積蓄取出來,買了香煙和酒。晚上,我們趁著夜色,趕往那個十公里外的親戚家。
這是父親第一次給人送禮,他明顯有些緊張。特別是當(dāng)我們來到這個親戚家門口,準(zhǔn)備敲門的時候,父親緊張的滿頭大汗。
我們在門外敲了好久,終于敲開親戚家的大門。親戚開門,看到父親,愣了片刻,看到后面的我,這才勉強讓我們進(jìn)屋。當(dāng)父親磨蹭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說完后,親戚才明白我們的來意。
親戚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是不停地對父親說:“這個絕非易事,我?guī)筒簧线@個忙?!?/p>
親戚的話,像錘子一樣敲擊著我的心,本來萌生的那點兒微小的希望,又一下跌落到谷底。父親卻一直賠著笑,點頭附和著親戚的每一句話,又低聲下氣地反復(fù)說:“求您多想想辦法,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p>
低到塵埃里的父親,讓我有種逃出去的沖動,我甚至討厭父親為了求人而不顧人格的自損。
但我在父親面前不敢放肆,只能堅持到最后一刻。我們準(zhǔn)備告別的時候,行長很堅決地讓父親把東西帶回去。父親假裝拎著東西準(zhǔn)備出門,可就在跨出門檻的那一瞬間,迅速把東西朝屋內(nèi)一放,拉起我沖出門外。等親戚反應(yīng)過來,我們早已沖到樓下。隨后,親戚也提著東西,沖下樓來。父親見狀,拉著我的手,迅猛奔跑,那速度,簡直像在飛。
奔跑中,父親被什么東子絆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可父親似乎渾身充滿了力量,剎那間,便爬了起來。爬起來的父親跑得更快了,等我們跑出很長一段距離,再也看不到親戚的影子時,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父親和我肩并肩,忍著傷痛,一瘸一拐地走著,他得意地笑道:“只要留下了東西,肯定就有希望?!?/p>
父親忍著摔傷的痛,那么高興。而我,已淚流滿面。
父親說得沒錯,一個月后,那個親戚來到我家,說有一個效益不錯的單位正好要人,我可以去那兒上班。親戚來到我家的時候,把那煙酒原封不動的退還給了父親。
臨別時,親戚悄悄對我說:“你要記住呀,你能找到工作,虧了你父親那晚拼了命的奔跑。尤其是他摔倒后,還忍著傷痛,拼命奔跑,我從來沒見過有人那樣拼命地奔跑……”
如今,我工作快二十個年頭了。很多事情,我已經(jīng)忘得一干二凈,但那個晚上父親的奔跑,卻讓我覺得宛如昨日,歷歷在目。
【原載《中國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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