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行胭脂
重逢之年
二十年前,我們初戀的時候
我們沿著這條鄉(xiāng)村公路散過步
二十年后,我們重逢
我們沿著初戀的鄉(xiāng)村公路散步
都是春天的黃昏,只是隔了二十年
啊,春天
肩負(fù)著靈魂的手術(shù)與背叛的藥棉
其實(shí),時間已撤下它的葉子
大海撤下了它的淚水
我已無限——
無限地捕捉到你
又放棄
像一個光滑的茄子,身上生了刺
被意外的長勢所苦
落日,在輝煌地停頓
山川、河流、住屋、飛鳥、早月
這蒼涼的群雄,正等待薄暮的灰燼來掩埋
“我只看見你發(fā)際的杏花淺埋”
我想起過去你給我吟誦過的黑塞的這句詩
像回望了我身體的年輕的故土
一個人在北方身披大霧
綿密的大霧天
適合練就隱藏術(shù)
延伸的霧,灰黑的移動
看不到一張清晰的臉孔
真難哪,從一場大霧中
找到一個人的表情、唇語、濕漉漉的貼額的頭發(fā)
將他帶出大霧,真難哪
秋天的秘密被壓了下來,進(jìn)入時間的倉庫
你曾在嚴(yán)寒初降的南方向我喊冷
一場感冒讓你體溫驟升
板藍(lán)根的藥碗,那種孩子氣的喝藥方式
那種,那種,生病的質(zhì)地,我記得……
灰黑的霧抓住一個月份,之后又抓住很多月份
鑿井的人,打墓的人,一樣隱藏了臉孔
而他們的工程借助大霧,推進(jìn)得很快
他們就是往大霧中滴墨水的人
大霧,越來越黏稠了,越來越陡峭
那列空無一人的火車,踏著地平線的玻璃在走
我在大霧中向它招手
起風(fēng)了,玻璃屑、沙礫飛揚(yáng)
火車疾馳而去,并沒有帶來你在南方那種生病的質(zhì)地
或許你已痊愈?我從此不知道了下文
作為一個經(jīng)歷了一場大霧的人
我或多或少也學(xué)會了一點(diǎn)隱藏術(shù)
比如倒計(jì)時的時候,城堡已空
我無數(shù)次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你正在離開
思念
秋天色塊的天空
楓葉的禮堂
太陽出來了,一座城市在光影中搖擺
野兔穿過平原,向更廣闊的田野致敬
下午的高速公路串聯(lián)起每一個狹小的車站
她攜帶著大提琴低澀的旋律
踟躕在城市和郊野
一個站臺比一個站臺遙遠(yuǎn)……
一片楓葉飄落,那個卡在嗓音中的名字就
被覆蓋一次
所有的高速公路都不能抵達(dá)遠(yuǎn)方
遠(yuǎn)方因?yàn)檫b遠(yuǎn)而格外遙遠(yuǎn)
因?yàn)闀r間,因?yàn)閬G失的語言
因?yàn)樾碌目諝飧淖兞伺f日的屋子
大提琴變瘦了
那顆淚珠的鹽在秋天的光影中搖擺
她渴望得到那種古老的交換
風(fēng)中的全部意義
僵持
由此,我變成了孤單的敘述。
你掌控了樂譜后。
你變成了聽眾。
偉大的聽眾,用手翻開一張樂譜,又一張樂譜。
又一張樂譜。
我看見大雪降落。
我又變成了荒原。
我似乎還不懂得屈服的意義。不。是投降的意義。
“我終究會糾正樂譜的?!蔽蚁搿N疫@樣想。
透過城市所有的百葉窗,窗簾后的人,竊竊私語。
“必須有一個命題。我和你。否則太渙散?!?/p>
星辰席卷而來。
城市烈日下的樹和暴雪下的樹重合。
夏和冬重合。我們重合。
這僵持的深情。
縮小的秋天
我怕那陣風(fēng)來,告訴我是秋天的風(fēng)
我怕想起去年,怕想起
女人們都在等待痛苦的愛情
我怕想起有天清晨
氣溫計(jì)很低
鏡子里的黑蘑菇
所有我親愛的人
在十月孤獨(dú)地看星星
被世界照耀又被遺棄
我記得曾在晚風(fēng)中抱緊你的腰
把頭埋在你懷中
你在我額頭留下祝福
我寫下銀杏樹的紀(jì)年體
我卻沒有全部的自由
十年后的一首詩
城市終究是要下雪的
霧終究要起來,堆滿了房子
記憶和寓言,戰(zhàn)勝了遠(yuǎn)方
秋日翻飛的黃葉于雪下深埋
低燒的我和孤光,閉戶沉吟
不忍心推窗看新景,也舍不得抬眼
看一幀幀舊照
內(nèi)心幽深的庭院,草木和蝴蝶還在相愛
原諒我,那些年月,我的腳步走得快了一些
你問我如今棲身何處
我說我如今還在漫天星光的照耀下
低聲唱歌,只不過,你聽不見了
為了記憶的桉樹
有一個年頭,晚霞落在林子里灼燒
有一個年頭,樹木在唱歌
天空布滿灼熱的云
那是我用青春愛上故鄉(xiāng)的時候
鉛筆上的太陽,真的不善于表達(dá)悲傷
日歷配合著每一個新年
寵愛新年的藍(lán)色
浴盆里生長藍(lán)色的水蒸氣
窗紗后的少女純潔而幼稚
有一個年頭,是我姐姐的年頭
她穿著火紅的嫁衣
仿佛要嫁出地球
姐姐,晚霞落在林子里灼燒
姐姐,樹木在唱歌,天空布滿灼熱的云
那片林子在南方,我記得那些可愛的桉樹
我在桉樹林里等待過一個少年
而姐姐你,在桉樹林里
被一個男人親吻擁抱
后來我將青春撤離了故鄉(xiāng)
后來姐姐你,被親吻擁抱的男人埋葬在桉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