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福
日頭皺巴巴的,像一只褪色的皮球,滾落在埡口。
富翁早年在農(nóng)村,生活貧苦,后來南下進(jìn)城,摸爬滾打大半輩子,終于在大都市掙得如山的財富。衣食無憂之后的富翁,卻沒有了幸福的感覺,整天心里空落落的。
看著富翁天天緊蹙的眉頭,秘書有些擔(dān)心。有一天,秘書驅(qū)車把富翁送到一座深山里散心,希望富翁能把心里丟失的東西找回來。
富翁抽煙,雖然家人勸他戒了,城里很多場合也禁煙,但他還抽。這些年,他早已熟諳許多富人的做派,也改掉了不少陋習(xí),但抽煙這個嗜好,他始終改不掉。富翁說,都丟了,那我是誰?我還是我嗎?
走在前頭的富翁點上一支煙,夕陽照著富翁有些凌亂的頭發(fā),像極了鄉(xiāng)村荒原上的一蓬秋草。富翁對秘書說,我奮斗了一輩子,過上了別人向往的生活,卻把幸福弄丟了,我也忘記幸福長什么樣子了,你覺得幸福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
鄉(xiāng)下窄窄的泥土路,如何承載得了如此宏大的命題。秘書心里笑了一下,沒有接腔。此時,前面一個肩扛一捆長竹的農(nóng)民走了過來,走近了他們才看清,是一位老婦,扛的竹子也可以數(shù)出來,是五根杯口粗的毛竹。
富翁緊走幾步上前打招呼,老婦把肩上的竹子放下來,斜靠在田坎上。富翁問,您今年高壽?老婦答,八十五。老婦神情淡定,徑自抽出后腰上別著的一桿細(xì)竹煙桿,動作嫻熟地裝煙,點著,目光淡漠地望著遠(yuǎn)方,吸一口,吐一口,煙霧繚繞,卻無話。
富翁見此,有所觸動,隨后跟著老婦進(jìn)了村子。老婦住一間簡陋的泥房,看上去有上百年的歷史,屋頂?shù)耐邷侠镩L了幾莖野草。屋內(nèi)昏暗,燈泡上糊了一層厚厚的灰,仿佛一件包漿的古物。村里人圍攏過來,富翁這才得知老婦無后,孤身一人生活。富翁搖頭感嘆,八十五了還要面對如此艱難的生活,談何幸福。鄰居搭腔說,她經(jīng)常記錯年齡,其實她已經(jīng)一百零二歲了。富翁愈加驚訝。老婦屋子雖然簡陋,但十分整潔。舊木碗柜里放著兩碗青菜,沒有一點兒葷腥。富翁想起幼時家里貧困的生活和早逝母親因饑餓而浮腫的臉龐,眼窩一熱,從老婦屋內(nèi)退了出來。那一刻,他似乎找回了什么。
第二天,富翁讓秘書專程送他到老婦家里。富翁從袋子里取出十沓錢,十萬元。富翁對老婦說,錢雖不多,但可以改善你的生活。老婦堅決不收,令富翁甚感意外。老婦說,我不缺錢,現(xiàn)在政府每月發(fā)到我手上的長壽津貼我都花不完。老婦又說,我生活很滿足,這一輩子過一天我就幸福一天,我現(xiàn)在吃住開心,沒有煩惱。你昨日見我上山扛竹子,我不為掙錢,只為活動筋骨,出一身透汗。
富翁愕然,但還是堅持要為老婦做點兒什么。老婦反復(fù)捋著額前的頭發(fā),想了許久,看到富翁抽煙,于是說,我一輩子抽旱煙,但現(xiàn)在鄉(xiāng)里圩場上買不到旱煙葉,你幫我到山那邊的圩場買一把煙葉吧,除了這個,我不缺什么了。
青黛色的山巒間,太陽鵝黃,像剛涂抹后洇開的水粉畫,毛茸茸、顫巍巍地卡在埡口。
(郭旺啟摘自《洛陽晚報》2018年10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