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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香鎮(zhèn)

      2019-04-16 06:50:54白天光
      長城 2019年2期
      關鍵詞:青燈鐵匠木香

      白天光

      那一天,木香鎮(zhèn)的街道上出現(xiàn)了一輛人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架子車。架子車不算太大,但車上面放著的東西讓人覺得很奇怪。車上有一個很厚很笨重的皮袋子,說它是一只皮箱子也行。有一只銅火爐,里面裝滿了炭,火爐在車上輕煙繚繞,但卻看不到火星,看來這銅火爐的底下有底火。銅火爐的旁邊有一塊笨重的鐵墩子和一把鐵錘子。車上還有許多大小不等的方石頭,細看都是磨刀石,只是這磨刀石的顏色有些異樣,是黃色和紅色的,像是玉石和瑪瑙。架子車不是人推拉的,架子車的兩個轅子被一匹棕色的馬撐著。這匹拉架子車的馬被主人裝飾得很花哨,馬鬃套著一只一只銅圈,馬尾巴被黃綢子纏著。架子車上還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見賊出鞘,聞雞起舞。落款是:劍匠王大槐。架子車不像要在此地久留,車的主人是一老一少。老的一頭銀發(fā),胡子在唇下打著卷,嘴里叼著一支銅煙袋,在抽煙的時候見他的牙齒一顆未掉。少的二十多歲,長得很壯實,剃著光頭,穿著一件露筋骨的短衫,下身是藏青色的粗紡布褲子,腳上的鞋不是夏天穿的開口布鞋,而是一雙黃牛皮的靰鞡。

      年輕漢子從木香鎮(zhèn)陳家包子鋪端出來五屜包子,兩個人就在架子車的旁邊坐下,吃起了包子。陳家包子鋪的掌柜陳積旺走了過來,對那年輕漢子說道,剛才你給了我一塊大洋,我還沒有找你錢,如果要包子就再給你端來一屜,如果不要包子現(xiàn)在就退給你錢。

      老漢笑著說道,你這掌柜的看著就面善,隨你的便。

      陳積旺看著包子說道,這五屜包子也足夠你們吃了,我把錢給你。說著就拿出錢遞給了漢子,又說,二位缺啥少啥就到我的包子鋪里去拿。

      漢子說道,這錢就不要了,給我們端來一碗湯吧。

      陳積旺就對包子鋪里面喊,小二,給二位做一盆甩袖湯來。然后好奇地問道,你們是爺倆吧?

      漢子說,我是老人家的徒弟。

      陳積旺又問,你們到哪里去?不在這木香鎮(zhèn)歇歇腳?咱這木香鎮(zhèn)可是一個好地方。關東風味兒小吃滿街都是??蜅S心敬惨灿谢鹂?,價格便宜。鎮(zhèn)東還有一個澡堂子,大池子里的水黑天白天都能把人的皮肉燙紅了,泡一會兒就解乏。鎮(zhèn)西還有“大鯰魚”戲園子,“大鯰魚”原叫劉德山,“大鯰魚”是他的藝名。劉德山嘴大,唱功和做功都很有名,他的戲園子唱的都是蓮花落子,江北的大財主們隔三五天就要聽“大鯰魚”唱戲。你路過木香鎮(zhèn)要是不聽一場“大鯰魚”的戲,那是可惜了。

      老漢說道,我們趕路,怕耽誤大事,不然非得在這木香鎮(zhèn)歇上幾天。

      陳積旺問道,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這架子車我還真沒見過??礃幼邮潜毙邪??做什么大事情?

      老漢說,我是鐵匠,沒什么大生意可做。有一老友請我到他那里去為他做點鐵匠活兒,他的活兒多,而我們又只有師徒二人,所以必須得趕路。

      陳積旺又問,您到哪里去,路途還有多遠?

      老漢說,過江北,走山路,到三泉山上去。

      陳積旺倒吸口氣,說道,三泉山那可是個沒人敢去的地方,山上的土匪爺袁書懷是惹不得的大瓢把子,你們爺倆上山可要格外加小心。

      老漢覺得陳積旺嘴很嘮,也不太愿意和他嘮下去,就催促他的徒弟快點吃。包子鋪的店小二端來了一盆甩袖湯和兩個黑陶大碗。師徒二人把甩袖湯倒入黑陶大碗里幾口就喝光了,放下黑陶大碗,老漢擦擦嘴說道,多謝掌柜,我們得趕路了。老漢上了架子車,坐在了銅火爐的旁邊,就對徒弟說,咱們走吧。

      此時是正午的時候,天氣炎熱,街上的人也很少,都躲到家里避暑睡午覺去了。這輛架子車在木香鎮(zhèn)的街上晃晃悠悠地進來,又晃晃悠悠地出去,人們并不在意。

      木香鎮(zhèn)鎮(zhèn)長徐青燈是大清的最后一撥貢生,后來他在直隸的涿州做過一任縣令,大清垮了以后他從直隸回到老家木香鎮(zhèn)。徐青燈家境富足,在木香鎮(zhèn)上開了一家當鋪、一家米棧還有一家布莊,其富足程度在木香鎮(zhèn)無人與他比肩。他在木香鎮(zhèn)的后街有一大院,大院不叫“徐宅”,卻叫“子曰屋”。徐青燈出身地道的書香門第,其父徐萬潮過去在江北開過私塾學堂,做了一輩子私學先生,沒見他賺了多少錢,但他卻讓三個兒子出人頭地,都通過走科舉之路而步入仕途。大兒子正在京城,在總理衙門段祺瑞的手下做事情;二兒子在兩廣做過地方的知州,后來也回到京城給段祺瑞做事情;徐青燈是老三,他沒有去京城,而是回到了老家,這也是他從了父命。徐青燈在木香鎮(zhèn)是一個大財東,但不是一個欺行霸市的商人,他知書達理、懂得博愛。他在鎮(zhèn)上還開了一個診樓,由徐青燈的妻弟坐堂,免費為鎮(zhèn)上的人看病。當年徐青燈從直隸回來的時候,剛好原來的鎮(zhèn)長郭品章病故,他自然被鎮(zhèn)上的人們推舉做了鎮(zhèn)長。徐青燈在木香鎮(zhèn)有很好的人緣,又被商人們推舉為商會會長。后來縣衙知道了徐青燈的背景,就想調他到縣衙去做副縣長,徐青燈卻沒有去。他不去的理由只有一個:我離不開木香鎮(zhèn)。

      徐青燈沒有午睡的習慣,他中午很少在家吃飯,雖然家里頭有灶房,有廚娘,但他喜歡到木香鎮(zhèn)的小館子里去吃飯。這天中午他就走到了姜家黏食店。姜家黏食店有五花年糕、小豆餡豆包還有驢打滾,除了黏食之外還有豆腐腦、綠豆粥、醬腌驢肉和醬腌辣椒,這些東西是作為黏食的配菜。徐青燈喜歡吃黏食,總是吃不夠。

      徐青燈一進黏食店,姜掌柜忙著過來哈著腰說道,鎮(zhèn)長今天來吃點什么?

      徐青燈說,還是炸糕和豆腐腦,再來一碟醬腌辣椒。

      店小二急忙把徐青燈要吃的東西端了上來。這時候又有一個人進了黏食店,他見到徐青燈就興奮地說道,鎮(zhèn)長,我到處找你,就知道你晌午準在這黏食店。

      徐青燈抬頭說道,積旺兄,見你匆匆的樣子,是有急事找我?

      陳積旺就從懷里拿出一瓷瓶來,放在徐青燈面前,這是我家小三從奉天帶回來的好酒,說是張作霖張大帥頓頓離不開這酒。這一瓶子酒十塊大洋,我嘴拙品不出酒的好壞來,要是我喝了,這好酒就讓我喝瞎了,所以我就送給鎮(zhèn)長品嘗。

      徐青燈接過酒瓶子看了看說道,老道口大曲,當年是朝廷的貢酒。我和你一樣也不善酒,讓我喝也是瞎了,你還是把它藏起來,以后來了貴客再把它拿出來。

      陳積旺坐在徐青燈的對面說道,鎮(zhèn)長,那我就聽你的,替你把這酒保管起來,等咱們鎮(zhèn)上來了貴客你就打發(fā)人到我家去拿。

      徐青燈就問他,你吃中午飯了沒有?

      陳積旺說道,剛吃完。

      徐青燈說,你找我肯定有事,說吧。

      陳積旺說,也沒啥大事,我只是向鎮(zhèn)長報告一個事情。剛才一輛架子車從咱們鎮(zhèn)子上路過,在我包子鋪門前歇腳,車上兩人是一老一少,不是父子是師徒,那架子車上拉的是一個小鐵匠爐。他們要到江北的三泉山去,我就有些被嚇住了,這些年誰敢去三泉山?上山行,但沒有幾個能下山來的。傳說土匪袁書懷不管是誰,是都要砍了腦袋的。這師徒二人不是去找死嗎?

      徐青燈說,我知道袁書懷這個土匪的習性,他不是一般的草莽英雄,而是一個義匪,也是一個讀過書的義匪。他要是把人請到山上去,當然不會讓他下山,他怕的是上山的人給護國軍踩點兒。還有袁書懷正在招才納賢,他會把能人留在山上為他做事。照此說來,這師徒二人很可能有大本事。不過這種人咱們不要輕易地惹他們,他們路過此地要盛情款待。

      陳積旺點頭說道,鎮(zhèn)長說得對。

      木香鎮(zhèn)路過了一輛架子車,路過的時候木香鎮(zhèn)上的人們根本就沒有在意,但包子鋪的陳掌柜卻注意了。他向徐青燈說這件事的時候徐青燈也沒在意。誰知道三天以后,這輛架子車又到了木香鎮(zhèn)。趕架子車的是那個年輕漢子,那個老漢卻不見了。漢子趕著那輛架子車又停在了陳積旺的包子鋪門前。陳積旺已經認出了那輛架子車和那個漢子,就問道,這位小兄弟又來我這里吃包子?怎不見了你的師傅?

      漢子哭喪著臉說道,我們爺倆出事了。我們前幾天去了三泉山,是受袁書懷之邀才去的。袁大爺和我?guī)煾凳怯幸幻嬷坏摹I缴系亩俣鄠€山匪,他們用的月牙大刀都是我們爺倆打造的,當時沒收袁大爺一文錢,所以我們爺倆這次才敢去三泉山。袁大爺又招兵買馬了,山上又多了一百多人,他讓我們上山當然是讓我們打制兵器。這次袁大爺沒有讓我們打制月牙大刀,而是讓我們打制五尺長的利劍。我們上山的時候帶去了五十多把利劍的坯子,你知道這鋼具購置是受限制的。山上的袁大爺見我們帶去的劍坯子不足,便讓我們再去下山購置。為了防止我們下山不回去,就把我?guī)煾底鳛槿速|留在山上,限我十天之內再返回山上去。我是一個學徒的,不懂得什么交易,前幾天路過木香鎮(zhèn)見掌柜的待人很熱乎,也看得出您的心眼很好,我就來找您幫助想想辦法。

      陳積旺說道,咱這木香鎮(zhèn)看著生意很紅火,但一條街上缺的就是鐵匠爐。不過從木香鎮(zhèn)走出去再朝北走三里地就到了江岸碼頭,那有一家鐵匠爐。這家鐵匠爐是專為馬掛掌的,除了做馬蹄掌,他們別的東西也不會做。鐵匠爐的掌柜姓丁,叫丁志昌,外號叫丁瘸子。他的腳小時候被馬給踩了,一連氣斷了四個腳指頭,用了很多正骨紅傷藥也沒治好,就留下了殘疾。丁瘸子是個好人,早年在木香鎮(zhèn)開過鐵匠爐,你不知道這木香鎮(zhèn)臨街的房子租金很貴,租一間房子每個月得兩塊大洋。丁瘸子在木香鎮(zhèn)開不起鐵匠爐,就搬到了江岸碼頭。丁瘸子當年在木香鎮(zhèn)的時候給馬掛掌,口碑很好,馬的主人有錢他也不多要,沒錢也給馬掛掌。

      漢子說道,我們不求他給我們打劍,只是向他買一些鋼條,也不知道他賣不賣?

      陳掌柜說,那你可以到丁家鐵匠爐那里問問,去跟丁瘸子談這筆交易。他手頭要是有的話,你價格出得合適,估計是會賣給你的。

      漢子苦著臉祈求道,陳大叔,我不會說話,更不會一個人做生意,如果你能陪我去一趟江岸碼頭就更好了。

      陳積旺想了想說道,現(xiàn)在已經過了飯時,我還能抽出空來陪你去一趟江岸碼頭。為了你師傅,那我就陪你走一趟。這位小兄弟,不知如何稱呼你?

      漢子說,我姓苑,爹媽還沒給我起名字,他們就一個一個得病死了,鄰居們都管我叫苑七兩,說我在生下來的時候有七兩重。后來我到我?guī)煾颠@里來謀活路,師傅說“七”這個數(shù)不吉利,就給我改小名為八兩。這八兩的名字也不雅,我的姓也有些別嘴,就從了我的師傅,也姓王,我?guī)煾到型醮蠡?,我叫王小槐。在我們老家,提起王小槐他們都不知道,但是提到八兩就知道是我?/p>

      陳掌柜笑了,你這孩子挺實在的,那我也就叫你八兩了。你把車拴在我包子鋪的門口,我一會兒讓我鋪子里的伙計端來一些草料喂喂這馬。咱們兩個就別坐這架子車去江岸碼頭了,咱們快點走路,兩袋煙的工夫就能到江岸。

      八兩就和陳掌柜出了木香鎮(zhèn)的官路向北匆匆地趕路,日頭升起三竿子高的時候,他們就到了江岸碼頭。丁家鐵匠爐就在擺渡的旁邊,是一間低矮的房子,門里涌出陣陣的青煙,屋子里有拉風箱的聲音和大錘擊打鐵器的聲音。丁瘸子正在給一匹高頭大馬掛掌。丁瘸子干活很利落,他把這高頭大馬綁到兩根木樁子上,用片刀削了削馬蹄子上的舊繭,幾錘子下去就把馬掌釘上了。做完了這個活兒,丁瘸子看見了陳掌柜,就放下手上的活,說道,陳掌柜到江邊干啥來了?有讓我?guī)兔Φ牡胤骄椭还苷f。

      陳掌柜指著八兩說道,這是我外甥也是你的同行,他的師傅叫王大槐,在哈爾濱西郊開了鐵匠爐,近日到這邊來為財主家的家丁打制一批刀具,做了一半就沒了鋼條,不知你這里有沒有?如果你能賣給他一些鋼條,他可以多出一倍的錢給你。

      丁鐵匠靠著陳掌柜小聲說道,現(xiàn)在鋼條是難買的貨,不瞞你說,前幾天山上的袁大瓢把子也派人到我這來買鋼條,我這里是專門給馬掛掌的,不打刀具也不打農具,所以也就沒有鋼條。

      八兩說,師傅,沒有鋼條如有粗一點的鋼筋也行,我們可以把它淬火打制成鋼條。

      丁鐵匠想了想說道,鋼筋我倒是有一些,你想要多少?

      八兩說,幫我斷成五尺的短節(jié),有多少我要多少。

      丁鐵匠說,現(xiàn)在我家里有兩丈二一根的鋼筋,十幾根。要把它變成五尺一節(jié)的話,大約能給你斷成六十多節(jié)。這批鋼筋是我從黑河那一帶水運過來的,這不是國貨,都是俄國產的鋼筋,我是用銀子換的。

      八兩說道,只要你給個價就行。

      丁鐵匠說道,那你就按民國的貨幣給我付賬,一根鋼筋至少也得十塊大洋。

      八兩想也不想說道,那你就把這鋼筋晚上送到木香鎮(zhèn)上去,我的車在木香鎮(zhèn)。我只帶了一錢褡子大洋,估計能有三百多塊,三日后我再給你一錢褡子大洋。

      丁鐵匠笑道,這位八兩兄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這批貨也是為山上的袁書懷買的。你要知道這些俄國產的鋼筋,材質較脆不容易淬火,打制起來很費勁,普通的木炭燒不紅它,得買石炭,也叫煤炭,只有石炭才能讓你把這鋼材砸扁。

      八兩說,丁師傅你就不用操心了,用什么炭我?guī)煾底匀欢谩?/p>

      天黑的時候,丁鐵匠和八兩就把生意做成,八兩連夜趕回三泉山。八兩也是懂人情的,臨走的時候他給了陳掌柜十塊大洋,說這是成交的酬金。陳掌柜不收,八兩就跟陳掌柜急了。陳掌柜收下了十塊大洋,又蒸了三屜包子。八兩吃完了包子對陳掌柜說,陳大叔,咱們后會有期。說完就趕著車出了木香鎮(zhèn),消失在黑夜里。

      陳掌柜替八兩辦完了事情感到很疲憊,就坐在太師椅上。小二給他沏了一壺茶,陳掌柜一碗茶沒喝完,就見徐鎮(zhèn)長打發(fā)家丁來找他。

      陳掌柜到了徐青燈的家,被家丁領到了正廳。徐家宅院的正廳是輕易不接待客人的,除非有什么大事,或外地來了貴客,才把人請到正廳里。正廳的房門上懸著一塊檀木牌匾,雕刻了幾個大字:清風齋。

      陳掌柜進了清風齋,見鎮(zhèn)長坐在太師椅上正候著他。陳掌柜小心翼翼地坐在徐青燈的對面。

      沉默了很長時間,徐青燈才慢慢地說道,積旺兄,你惹禍了,而且是惹了大禍!

      陳掌柜說,鎮(zhèn)長,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

      徐青燈說道,你今天領著那個鐵匠的徒弟到江岸碼頭的丁家鐵匠爐買了許多鋼筋,這些鋼筋又被這漢子拉到了三泉山上,這就是大麻煩。山上的袁書懷已經招兵買馬,山上擴增了一百多人。這個袁大爺還從哈爾濱西的雙城堡請來了四五個武館的武師,專門為袁家軍操練。你知道這袁大爺想干啥嗎?他當然是要下山。江北的護國軍雖然有洋槍卻也不一定能敵過山上的袁家軍。袁大爺?shù)哪康木褪窍胂律较麥缱o國軍,繳他們的洋槍。護國軍的軍備倉庫有上千石的稻米,還有幾十桶新榨出的豆油。山上的袁家軍要是得到了這批東西,那就更沒人敢惹了?,F(xiàn)在江北護國軍的長官叫胡孝南,這個長官也是不好惹的,他曾經在奉天城張大帥的手下做過軍師,袁書懷要下山,護國軍已經有所準備。護國軍已經收買了袁書懷的人做匪眼,山上的活動都逃不過護國軍的眼睛。你陪著那個鐵匠漢子到江邊的丁家鐵匠爐買鋼筋,肯定讓叛變了袁書懷的匪眼告訴了胡孝南。胡孝南要找你的麻煩,咱們木香鎮(zhèn)恐怕也是要受牽連的。

      陳積旺嚇得手有些抖了,膽戰(zhàn)心驚地問道,鎮(zhèn)長,那該咋辦啊?

      徐青燈說道,禍是你惹的,但我徐青燈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到時候咱們一起想辦法應對胡孝南。

      徐青燈預測的情況沒有出現(xiàn),三泉山上是平靜的,江北的護國軍也是平靜的。幾天以后王大槐師徒又趕著那輛架子車來到了木香鎮(zhèn),他們到了木香鎮(zhèn)仍然把架子車停在了陳家包子鋪的門口。他們沒有進包子鋪里去吃包子,只是坐在包子鋪門口的老槐樹下歇息。包子鋪里的陳積旺已經看到了他們,就迎了出去道,王師傅、八兩兄弟請到屋里坐。

      八兩說道,我們剛在江北吃完飯,路過這里,在這里歇歇腳。

      王大槐抱拳對陳積旺說道,謝陳掌柜,八兩下山買鋼筋全靠了你的幫忙,大槐我不知道當如何感謝!

      陳掌柜走近他們,也坐在樹下,說道,王師傅、八兩兄弟,上次你們路過木香鎮(zhèn)雖然沒有人留意,可后來八兩獨自一人到這木香鎮(zhèn)來,鎮(zhèn)上的人可都識得他了。我?guī)椭藘傻浇洞a頭丁家鐵匠爐也是冒了風險的,為這事還遭了鎮(zhèn)長徐青燈的訓斥。山上的袁書懷不是一般的山匪,在這一帶的名氣不亞于縣長,更不亞于江北護國軍的胡團長。山下的人都心知肚明,江北的護國軍早晚會和山上的袁書懷有一拼。江北到處都有袁書懷的匪眼,而胡孝南也早派人混入山上袁書懷的隊伍里,山上山下的一舉一動,相互之間都一清二楚,他們都是惹不起的主兒。

      王大槐說道,讓你們受驚了??晌乙部闯鰜砹?,袁書懷沒有下山和胡團長一決高低的意思,所以我們也就下山了。這時王大槐起身說道,陳掌柜,容我們到你屋里去送你一禮物,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陳掌柜起身在前走著,王大槐緊隨其后,八兩回到架子車旁邊,把那皮箱子抱了出來。進了包子鋪,見屋子里有幾位食客,陳掌柜就又把他們領進了包子鋪的后院。后院有個倉庫,倉庫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鐵門。陳掌柜打開鐵門,三個人都走了進去。陳掌柜將屋子里的一盞燈點著了,這燈是洋油燈,燈被燃著了,倉庫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這倉庫沒有別的東西,只有面粉和豬肉,還有兩條長凳子。王大槐和八兩坐在長凳子上。

      王大槐說,陳掌柜把我們領到這黑屋子里,剛好可以讓我們拿出要給你的禮物。這時八兩打開皮箱子,從箱子里抽出了一把利劍來。這劍的把柄是玉石的,用銅圈箍住了把柄的兩頭,利劍亮得耀眼。

      王大槐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扎面袋子的繩子,往利劍上一摔,繩子就斷了。

      陳掌柜嘆著,真是一把好劍!

      王大槐說,對我說來,這把劍是我最好的東西。我這一輩子只打了四把好劍,一把劍送給了大總統(tǒng)袁世凱,一把送給了奉天的張大帥,一把送給了山上的袁書懷,這一把就送給了你。

      陳掌柜搖搖頭說道,王師傅,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收受。再說,我又不會舞刀弄劍,我家里也沒有兵器刀具,家里有刀具也是剁餡子用的。

      王大槐說,這劍不是用來行武的,屋子里懸上一把這樣的利劍,辟邪,可做鎮(zhèn)宅之寶。這劍叫玉環(huán)寶劍,無論是在大清王朝還是民國新政,人們都知道這玉環(huán)寶劍。在京城這把寶劍可以值兩萬大洋……

      陳掌柜說,我只是幫八兩買了一些鋼筋,這八兩還給了我辛苦錢,我怎么還能收這無價之寶呢?

      王大槐說道,表面上看,你只是幫著八兩買了一些鋼筋,其實你是救了我們爺倆的命。山上的袁書懷雖然是個義匪,可也是翻臉不認人的家伙。這次我們師徒上山是他打發(fā)人到哈爾濱西郊請的我們,他讓我們帶足一百把制劍的鋼條,但我那小小的鐵匠爐沒有那么多的鋼條,只有五十多個,就把它們都帶到山上去了??蛇@袁書懷認為是我們師徒二人對他不忠誠,所以限我們十天之內必須把不足的鋼條湊足,否則就要殺了我們。你這不是救了我們的命嗎?

      陳積旺說道,我們都知道袁書懷是個義匪,說要殺你們也就是嚇唬嚇唬你們。

      王大槐說道,陳掌柜,這一把寶劍不管你收還是不收我們也要交到你手里。今天我們到木香鎮(zhèn)來不光是在你門前歇腳,其實是有大事找你商量。現(xiàn)在護國軍都漸漸地撤了,大批的日本人流入了關東。我們來的時候就見水路都在涌進日本開拓團的人,這日本人是有野心的,他們見民國政府現(xiàn)在有些混亂,各地軍閥四起,就乘虛而入??磥頍o論是奉天、長春,還是哈爾濱都是是非之地。尤其是我這手藝人,日本開拓團肯定不會把我當作普通百姓去待。我不能和這些日本人同流合污,我們師徒二人往后不再打兵器了,只打炊具和農具,免得惹是非。我們還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落戶,所以我想讓你給我引見一下你們的徐鎮(zhèn)長,看能不能讓我在木香鎮(zhèn)買一宅地,重建個鐵匠爐。我們在木香鎮(zhèn)已經看過了,整個木香鎮(zhèn)還沒有一家鐵匠爐,也不知道你們的徐鎮(zhèn)長能不能容得下我們爺倆?

      陳掌柜想了想,說道,那我就去先問問他,看他能不能給你個方便。如果他能給你個方便的話,我再領你去見徐鎮(zhèn)長不遲。

      王大槐說道,我們先找一客棧住下聽你的信兒。

      徐青燈又在黏食店見到了陳積旺。陳積旺小心翼翼地走到徐青燈跟前說道,鎮(zhèn)長,你又在這里用午餐?

      徐青燈笑著說,你也來吃黏食?和我一塊吃吧,記到我的賬上。

      陳積旺說道,我已經吃過了。今天是特意來見徐鎮(zhèn)長的,不知在這兒和你說話會不會耽誤你吃飯?

      徐青燈說,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那輛架子車又停在了咱們木香鎮(zhèn),這師徒二人到底想干什么?是在咱們這里歇息一晚還是另有打算?

      陳積旺笑著說,鎮(zhèn)長真是好眼力,還真是讓你看透了。在紅爐的行當里,這王大槐應該是做細活兒的,他的拿手絕活是打制寶劍,天下的名劍玉環(huán)寶劍就是出自于他的手。他這一生做了四把玉環(huán)寶劍,一把給了袁大總統(tǒng),一把給了奉天的張大帥,一把留在了三泉山上給了袁書懷,還有一把他是想到這里來送給你,想讓你給他一塊生存的地方,往后他想在咱們木香鎮(zhèn)落戶……

      徐青燈吃了一塊黏食又喝了半碗豆?jié){,說道,王大槐是個人物,應該是關東第一鐵匠。他就是躲到了荒野之地,也會有人把他找出來,這種事我見識得多了。咱這小鎮(zhèn)怎能容得下他?讓他在木香鎮(zhèn)住上幾天就打發(fā)他走,這幾天要把他招待好,好吃的東西讓他吃個夠,好喝的東西也讓他喝個夠,不收他的錢。

      陳積旺說道,依我看這師徒二人為人也算忠厚老實,王大槐說哈爾濱西郊他們是不能回去了,長春和奉天也不能去了,他不怕別的,怕的是日本開拓團已經進了關東。像他這種名氣很大的匠人,日本人也不會放過他的,他留在木香鎮(zhèn)的目的就是為了躲避日本開拓團。

      徐青燈又想了想說道,吃過晚飯以后,你把鎮(zhèn)上商會的幾個副會長都叫到清風齋,我們商量一下這個王大槐該不該在這里落戶。

      陳積旺起身說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辦。

      木香鎮(zhèn)商會會員有四十一人,會長是徐青燈,副會長有三人,其中一個副會長是裁縫店的大財東程寶順。程家裁縫店在木香鎮(zhèn)也算是一個大商號,裁縫店沒在木香鎮(zhèn)的正街,在鎮(zhèn)北的程家胡同里,程家裁縫店有六間房子,四間是作坊。程寶順只管裁衣服,不管做衣服。他的作坊里有九個徒弟,三個做男裝,三個做女裝,還有三個是做大活兒的,大活兒指的是將軍的軍服、仿朝廷的龍袍。程大裁縫原來是京城皇家縫紉房的御用裁縫,大清倒臺以后,他回到了老家木香鎮(zhèn)。程寶順從小生長在木香鎮(zhèn),十一歲的時候隨叔父去了京城,跟叔父學手藝。在木香鎮(zhèn),程寶順的威望很高,說話很占地方,鎮(zhèn)上的大事小事,徐青燈都會找他商量。要是程裁縫搖頭,徐青燈就不敢把事情定下來。

      另一個商會副會長姓蘇,叫蘇文科。他在木香鎮(zhèn)應該不算生意人,是鎮(zhèn)東私塾學堂的私塾先生。蘇先生在木香鎮(zhèn)資產并不多,但他的弟子都是有權有勢的人物?,F(xiàn)哈爾濱市市長鄭耀輝就是他的學生,馬家船口市政局總長曹天隸也是他的學生,還有熱河省及直隸地區(qū)的地方官員也有幾位是蘇文科的學生。蘇文科在木香鎮(zhèn)也是一個重要人物,讓他做商會副會長,是因為他兒子以他的名義在木香鎮(zhèn)開了一家藥鋪,叫君子藥鋪。君子藥鋪在木香鎮(zhèn)是獨一無二的藥鋪,藥鋪里的藥也都貨真價實。

      還有一個商會的副會長叫幺廷申,他原來是奉天城里的大廚師,他在奉天很有名,會做滿漢全席,后來這酒樓的掌柜得罪了張大帥,張大帥就把酒樓的掌柜給砍了,幺廷申也受到牽連,就逃到哈爾濱東的這個木香鎮(zhèn)。幺大廚在木香鎮(zhèn)上開了幺家酒館,幺家酒館在木香鎮(zhèn)算是個大鋪子。每年各個商鋪是要向鎮(zhèn)衙門交錢的,這筆錢用來養(yǎng)活木香鎮(zhèn)的護鎮(zhèn)隊。木香鎮(zhèn)徐青燈交的是最多的,其次就是幺廷申。

      幾個副會長都聚到了徐家大院的清風齋。陳積旺不是商會的副會長,其資產在木香鎮(zhèn)也屬中下。徐青燈讓他來參加聚會是讓他把王大槐師徒二人在此地落戶的事兒說個清楚。

      陳積旺把這王大槐師徒二人想在木香鎮(zhèn)落戶的事又說了一遍,徐青燈做了補充,然后徐青燈讓幾位會長發(fā)表意見。

      蘇文科先說道,依我看還是找個由頭,別讓這個鐵匠師徒在此落戶。木香鎮(zhèn)什么也不缺,不差他這個鐵匠爐,從這里到江岸碼頭也就四里路程,給馬掛掌,到江岸碼頭去掛也不麻煩。

      程大裁縫說道,蘇先生的意見值得考慮,他是怕咱們木香鎮(zhèn)惹麻煩。其實咱們木香鎮(zhèn)并不是水淺養(yǎng)活不了大魚。這個鐵匠上次路過木香鎮(zhèn)的時候我見過他,還算面善,他也不會惹出什么大麻煩來。無非就是這鐵匠藝高人膽大,怕是以后要找他的人也要來木香鎮(zhèn)。這也沒什么不行的,大人物有的時候要比平民百姓還要好伺候。民國初年,總理衙門要做中山裝,我就見過好幾位大人物,你要有事求到他們頭上,他們會幫你辦,而且還不跟你討價還價。木香鎮(zhèn)現(xiàn)在缺的是啥?不缺財富,不缺金銀財寶,但缺的是人氣。江北護國軍的團長胡孝南曾經跟我說過,木香鎮(zhèn)是個風水寶地,將來會成為“關東第一鎮(zhèn)”,但僅憑生意是占不了關東第一的,要造勢。

      幺廷申說道,將來木香鎮(zhèn)如果真的能成為“關東第一鎮(zhèn)”的話,我倒不認為是件好事。有道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如果木香鎮(zhèn)成為“關東第一鎮(zhèn)”,恐怕我們這些人也要不得安寧。人活著要平安,也要寡淡,是是非非多了就容易傷人氣。這王大槐鐵匠到木香鎮(zhèn)落戶我總覺得他是另有所圖,將來山上的袁書懷要是下山把咱們木香鎮(zhèn)占了,那恐怕事情就要大了。袁書懷實際早就看好了木香鎮(zhèn)。我最近看到一本書叫《臥龍長吟》,是一本詩集,詩文采不錯,但我不知這“臥龍”是哪路文人,后來細打聽才知道,這“臥龍”就是袁書懷。他的詩里透出了勃勃野心,他早晚是要下山的。我們不要以為王大槐師徒二人是為了生意到這里落戶,其實他們是安插的匪眼。這些年袁書懷只來過木香鎮(zhèn)一兩次,沒有在木香鎮(zhèn)久留,這么些年他始終想在木香鎮(zhèn)選一個匪眼,可木香鎮(zhèn)百姓在徐青燈的統(tǒng)領之下手足團結,使得袁書懷在木香鎮(zhèn)難以找到匪眼,所以就將這王大槐師徒二人放到了木香鎮(zhèn)。

      徐青燈搓著手嘆道,幺掌柜說得極透徹,王大槐師徒二人在木香鎮(zhèn)的最終目的已經被幺掌柜一語道破!

      大家不做聲了。

      陳積旺顯得很窘迫難堪,說道,那就把他們打發(fā)走吧。

      徐青燈說,并不像你說得那么容易,恐怕這次王大槐師徒二人想在咱們這落腳,也沒法攆他們走。如果攆他們走的話,報復我們的不是這師徒二人,而是山上的袁書懷。

      蘇文科說,就是這對師徒落戶在這里也沒什么了不得的,畢竟王大槐他們只有師徒二人,而我們木香鎮(zhèn)抱成團卻有幾千人。他們如果真要給木香鎮(zhèn)帶來不利,哈爾濱的市長到時候也能給我們協(xié)助。

      大伙兒商議了大半夜,最后大家還是聽了徐青燈的決定。徐青燈說,讓他們在木香鎮(zhèn)落戶,但他們師徒的一舉一動我們都不能放過。

      徐青燈沒有慢待王大槐師徒二人,在幺大廚的館子里招待他們,陪客的自然也就是木香鎮(zhèn)的商會副會長們。幺大廚沒有費多大的勁兒就上來六盤菜,都是滿漢全席中的副菜。這六個菜葷素很難區(qū)分,一道菜是“醬汁天歌”,主料是鵝的舌頭;一道是“雙紅菜”,是紅芋頭燒紅蘑,也叫“登科菜”;一道是“一鳴天下”,主料是大山林里的林蛙,為豆豉燒制;一道是“七品芙蓉糕”,除了糯米之外還有臘肉、芙蓉花瓣,以老紅糖稀做底;一道是“五頭羹”,主料為蜇頭、銀魚頭、鱔頭、白鷓鴣頭,佐以燕窩;一道涼拼為“三絲菜”,主料為綠豆粉絲、魔芋紫絲和酒腌制的火雞皮。

      徐青燈說道,幺大廚原是朝廷的御廚,這些菜也是我們木香鎮(zhèn)待貴客的六道菜,不知是否合大槐兄的口味?

      王大槐笑了,這些菜肯定是天下奇珍,我連看都沒看過,讓鎮(zhèn)長和各位大人們見笑了。

      蘇文科說,大槐兄乃是做寶劍的巨匠,這山野中的幾味小菜在您眼里,也只是平平而已。

      王大槐說,您是高看了我。我地位卑賤,只是一個匠人,雖然我做出的劍是寶劍,可我這個匠人卻不會在官家得寵。我有一個表哥是玉器的雕刻大師,宣統(tǒng)皇帝的玉璽他參與了選料,另外黎元洪替代袁世凱做大總統(tǒng)時的玉璽,是我的表哥和另一位玉雕大師十天內雕出的。按說我的表哥當是國寶般的人物,誰料想,他現(xiàn)在直隸的寶坻給平民百姓刻名戳,也刻木板印刷的字模子,住在三間破房子里,逢年過節(jié)連肉都買不起。我與我表哥經歷相同,我在哈爾濱做手藝四十多年,也仍然還是個平頭百姓。

      徐青燈笑著說,既然大槐兄是個巨匠,打出的劍也是價值連城,如果賣出一把,你不就成為大財主了?

      王大槐說,匠人要在行當里混,必須要守行當里的規(guī)矩。我的師傅王懷奚也是我的叔叔,他教我寧肯餓死也不能將寶劍賣出。寶劍只能贈予人,這得到寶劍的人定是天下的英雄。

      蘇文科說道,這話我信。我讀過一本書叫《清風寶鑒》,為高僧清風大師撰寫。書中說,大忌乃是天機,乾坤無量而大忌有量??磥泶蠡毙质且粋€真正的巨匠,令人欽佩。

      席上副會長們不敢切入正題,直觀望著徐青燈。徐青燈說道,大槐兄要在我們這里落戶,那是看中了我們這里的風水寶地,能有一個巨匠坐鎮(zhèn)也是我們木香鎮(zhèn)的榮耀。我們鎮(zhèn)子雖小卻也是能招引八方來客,我們雖然沒有家財萬貫,可也都能夠靠生意來盡享溫飽,所以鎮(zhèn)子上的商人們不愿離開這里,而這些年也很少再讓商家到這里落腳。木香鎮(zhèn)東西長不足五里路,卻正好是三千八百步,為木香鎮(zhèn)最早的風水先生丈量出的。此地為啥叫木香鎮(zhèn)?不是因為這里經營木香這味草藥,而是因為當年的這位風水先生就叫陳木香,他也是木香鎮(zhèn)第一個在這里埋房基的人。他還為木香鎮(zhèn)刻了一塊碑,上書:此地潤澤,物阜民豐。三千八百步,聚人氣、落金銀。出此地,必凸豐裕……現(xiàn)在商鋪均在三千八百步以里,東西兩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有商鋪和宅院。大槐兄執(zhí)意要在這里落腳,現(xiàn)在沒有閑地給你們,我把鎮(zhèn)西端的三間倉庫給你,這三間倉庫經多年雨蝕也該翻蓋了,你用它蓋作坊是足夠了。

      一直不說話的王大槐的徒弟八兩問道,我們得出多少錢?

      程大裁縫說,如果這三間倉庫的地盤對外出賣的話,至少也得一萬多塊大洋。

      徐青燈說,我不要你們一文錢,只是我們鎮(zhèn)上的護鎮(zhèn)隊有七十多人,你要給他們每人打一把月牙大刀,做刀的鐵料由我們鎮(zhèn)上出。

      王大槐說,這不難,我們師徒肯定能給鎮(zhèn)上的勇士們每人打上一把好刀。只是在時間上要長一些, 我們一天也只能打出一把刀來。

      徐青燈說,這無關緊要,給你們半年的時間也無妨。

      王大槐在木香鎮(zhèn)落戶了。王大槐沒有把徐鎮(zhèn)長送給他的三間倉庫推倒重蓋,而只是換了房蓋,把那朽木頭替換了下來。重新在房蓋上鋪的木頭也不是松木而是硬雜木,但房蓋上的瓦卻是鎮(zhèn)南三十里的徐家窯燒制的,深青色的魚鱗瓦。

      這天蘇文科到徐青燈那里去喝茶,蘇文科自備茶葉,是黑竹桶裝的半斤茶葉。蘇文科把這茶葉送給徐青燈,說道,這是我的學生給我送的。這個學生在安溪鎮(zhèn)開茶坊,這是他茶坊里極品的鐵觀音,我不喜歡這鐵觀音,我嘴賤,只喜歡喝發(fā)酵后的熟茶。

      徐青燈收下茶葉,讓丫鬟沏一壺大紅袍放在茶桌上。喝了一口茶,蘇文科說道,這個王大槐看來是真沒有錢,他不蓋新房卻修舊房,也看出他很寒酸。

      徐青燈搖搖頭說道,文科賢弟,你看的只是外表,他不蓋新房不能證明他沒有錢,而只能證明他不會在木香鎮(zhèn)久留的,不信我們就等著看。

      蘇文科說,青燈兄說得不無道理。我到這兒來也是有三五個主意讓你斟酌。一是,護鎮(zhèn)隊加強防御,原來巡夜的十幾個人可以增加到二十幾個人;二是,咱雖不是山匪,但謀略不能低于山匪,咱們也要設計個匪眼。叫匪眼不好聽,改叫探子;三是,鎮(zhèn)上要有人和大槐的鐵匠爐有來往,和這個王大槐交朋友;四是,王大槐和他的徒弟誰走出木香鎮(zhèn),咱們必須要有跟梢兒的。

      徐青燈說,跟梢兒的這個我有安排;巡夜的護鎮(zhèn)隊人數(shù)不能增加,這會引起王大槐的注意;探子要有,不能讓鎮(zhèn)子上的總是拋頭露面的人去當,最好能在鋪子里選個可靠的伙計。這個伙計不能在我這里和副會長的鋪子里出,這也會引起王大槐的警惕;我看緊靠著三間倉庫旁邊的干果店是個可利用的地方。干果店的掌柜梁五谷人很老實忠厚,只是這幾年在鎮(zhèn)上的生意不如別人的鋪子紅火,往后咱們得幫幫他。

      蘇文科說,五谷這個人最佩服的就是你徐鎮(zhèn)長,這五谷腦子也不笨,生意不好是因為他鋪子里的貨不行,他應該干點別的。你要親自和他面授機宜,他會死心塌地地為咱們做事。

      徐青燈說,王大槐到這里落戶注定我們木香鎮(zhèn)就不會平靜了,你們幾位副會長也不要對鎮(zhèn)上的人聲張,只是讓鎮(zhèn)子上的人知道我們收留王大槐是出于生意的需要。幾十年來我們鎮(zhèn)子上還沒有鐵匠爐,而鎮(zhèn)子上的騾馬大牲畜也不下百余匹。

      蘇文科自言自語,這王大槐師徒二人在這里定居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徐青燈笑了,別人可能不明白,其實你我心里都明白。你就是我們木香鎮(zhèn)的軍師,以后有什么大事情我還需要向你討主意。

      蘇文科喝了一口茶,把話岔到了一邊,說道,你這大紅袍暖胃,我只喝了一碗就覺出身子有些泛熱了。

      兩個人都笑了。

      徐青燈已經嗅出鐵匠爐涌出的炭火味不一般,王大槐用的是石炭。鎮(zhèn)上郭家炭鋪有石炭。鎮(zhèn)上的人不知道石炭是什么木頭燒制的,徐青燈知道,這石炭應該叫煤炭,煤炭是日本人的叫法,是從很深的地下里挖出來的黑石煉成的,黑石叫烏金,煉成炭價格不菲。郭家炭鋪里的石炭都讓王大槐買走了,有十籮筐。郭家炭鋪賣給他的價格是每籮筐二十塊大洋,這是郭家炭鋪這些年來最好的一筆生意。

      徐青燈在郭家炭鋪的門口看見了郭掌柜,兩個人互相寒暄了幾句,徐青燈就問,最近的生意咋樣?

      郭掌柜就湊近徐青燈小聲說道,咱們鎮(zhèn)上剛來的這位鐵匠是個財神爺,我鋪子里的石炭都讓他買去了。我也算發(fā)了小財,啥時候鎮(zhèn)長能賞臉,讓我請你到酒館去喝幾盅?我這兒有幾瓶東洋酒,聽說是東洋的天皇喜歡喝的,我一直也沒舍得喝。鎮(zhèn)長胃口金貴,你要是不喝第一碗,我怎敢一個人去喝?

      徐青燈說,好啊,那我有空定來嘗嘗你的東洋酒!

      走過炭鋪,一伙計匆匆跑來,到了徐青燈跟前說道,鎮(zhèn)長大人,我家程掌柜讓您去裁縫店里坐坐。我們裁縫店進來一批洋布,也叫禮服尼,適合做中山裝,我們掌柜想給您量尺寸……

      徐青燈說,這是好事我一會兒就去。

      徐青燈知道程裁縫找他是有事情要跟他商量的。徐青燈到了程裁縫的大院,管家見是鎮(zhèn)長,就急忙向廂房喊道:徐大人到!

      現(xiàn)在程裁縫整天都在廂房里,不是大活兒他不輕易出剪子,讓他的大弟子去操剪子。程裁縫的幾個徒弟個個都悟性好,手藝自然都有程裁縫的技藝痕跡。程裁縫就整天在廂房里看書、喝茶。他看的書大都和裁縫無關,都是省城寶軒堂書局木刻印刷的唱本。這些唱本很難歸到哪一類戲曲里,其實在大書館說書的先生都以這些唱本為依據(jù)。這些唱本不低俗,故事委婉動人,說書人用這些唱本說書也能吸引很多人。程裁縫看唱本,不是僅僅為了看熱鬧,而是從唱本里找到歷史的一些傳奇。用他的話說,讀《史記》死去活來,讀唱本笑而復生。程裁縫是一個手藝人,也是一個有大見識的人,這間廂房取名叫“暖齋”,屋子里墻上懸掛的字也寫著:衣遮體卻不遮魂。

      程裁縫起身迎接徐青燈,將徐青燈引到暖齋里落座,對身后的丫鬟說道,小琴,徐大人喜喝什么茶你該知道,快快泡去。

      小琴是個機靈丫頭,說道,溫開水沏的龍井,兩遍洗茶,茶香已浮出,只等徐老爺品茗。

      徐青燈就笑了,程兄博學,讓你周圍的人也都染了身,這丫頭出口就文雅,看出了點滴茶道。

      兩人各自喝了兩盅茶,徐青燈便問,程兄讓我來此有什么事情要點撥我?

      程裁縫就擺手,這么客氣我怎能受得了?我從京城進來一批法蘭西產的洋布,識貨的人都叫它禮服尼,現(xiàn)在民國行政官員都用這衣料做孫文制服,也叫中山服。我想給鎮(zhèn)上所有商會的會長每人都做一套,所以麻煩你來……

      徐青燈說道,你這舉動很好,能讓官府看出我們擁護民國新政,無論是黎元洪還是段祺瑞,我們都一概順從。程兄此舉你是要破費的。我從商會的籌款中拿出制衣成本。

      程裁縫說,那么做我就不是程裁縫了。有道是,文以載道,衣亦載德。況且也花不了多少錢。

      徐青燈說,這是后事。還是先說說你請我來的真正用意。

      程裁縫說,請鎮(zhèn)長到我這里來自然是要商量一些事情。王大槐和八兩師徒二人落腳在咱們鎮(zhèn)子上,人們已經覺出不安,大家表面平靜,可是每個人都擔憂著木香鎮(zhèn)短時間內會不會發(fā)生什么。

      徐青燈說,短時間內不可能,往后能不能發(fā)生什么事情難以預測。好在我們早有準備,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有應對的辦法。

      程裁縫說,我倒有一個主意不知鎮(zhèn)長認為是否可行?我想給山上的袁書懷和江北護國軍的胡團長各做一套制服,我親自送給他們,以打探這王大槐師徒二人在木香鎮(zhèn)落戶的真正目的。

      徐青燈說,這么做易出破綻,也有風險,我看等等再說。畢竟王大槐師徒剛剛在這里落戶,他想做什么還沒有做,所以我們還得要抓住他的把柄。

      程裁縫說,聽說日本開拓團要來,他們到這里來的目的不是為了土地,而是為了森林,說是咱們這大森林里藏著寶。

      徐青燈說道,我要說的也是這件事情,如果日本開拓團來了,胡團長和袁書懷就不會針鋒相對了。胡團長原來是奉系的人,他現(xiàn)在的直接上司是馬占山,馬占山對日本人不屈從,他的手下自然也不會屈從日本人。再說袁書懷,他是占山為王,如果山被日本人占了,他這個大王就沒了藏身之地,自然他不會讓開拓團進山的。說不準胡團長和袁書懷會聯(lián)手抗戰(zhàn),胡團長也許會收編袁書懷……所以我認為短時間內王大槐師徒不會在木香鎮(zhèn)給我們惹麻煩。

      程裁縫嘆道,還是鎮(zhèn)長的眼睛厲害?。∮心氵@番話我們木香鎮(zhèn)就沒必要惶惶不可終日了。

      對于木香鎮(zhèn)人來說時間過得很快,一年多很快就過去了。日本開拓團沒有到木香鎮(zhèn)來駐扎。某一天,日本人開著一輛汽車停在了木香鎮(zhèn)的城東,從車上下來了六七個人,他們在鎮(zhèn)上的老董客棧住下了,這些人天一亮就上山了,天傍黑的時候才回來。四天以后他們其中的兩個人在山上遭遇狼群的偷襲,死在了山上,余下的人就倉皇地從山下逃到木香鎮(zhèn)。第二天他們就離開了木香鎮(zhèn),此后再也沒有見到他們來。徐青燈說,這些人是專門測山的,看咱這山上有沒有金子或者什么值錢的東西。他們也沒有想到這山上由于山高林密,野獸隨處可見,尤其是山上的狼,一扎堆就是幾十條,兇猛殘忍。除此以外這山上就沒有什么值得日本人喜歡的了,看來請他們來他們也不會來了。

      這話還真被徐青燈言中了,大批日本人涌入關東的時候,木香鎮(zhèn)卻沒有日本人駐扎。因為日本人在木香鎮(zhèn)一帶沒有啥活動,護國軍的胡團長就被馬占山調防了,去了齊齊哈爾。而山上的袁書懷也始終沒有下山,只是快入冬的時候他打發(fā)人給徐青燈送來一封信,說今年涼風透骨、大雪封山,為了兄弟們能熬過這冬天,請徐青燈資助糧食一千五百石,待日后還上米錢。

      當日徐青燈就把商會的幾個副會長召集來傳閱這封信。蘇文科說道,一千五百石確實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就是我們幾個副會長分攤,每個人也得幾百石。

      徐青燈說,五百石由我來出,一千石由你們三個副會長均攤。今年的年景不好,開春的時候肯定會出現(xiàn)糧荒,咱們要把自家的口糧備足。

      徐青燈沒有讓袁書懷失望,幾天以后他就把十幾掛大車糧食送到了山上。此舉也沒讓王大槐袖手旁觀,陳積旺去說服他,讓他也出些大洋為山上捐糧。王大槐二話沒說當天就讓八兩給徐青燈送去了一百塊大洋,這也是十石米的價錢。

      王大槐師徒在木香鎮(zhèn)沒有給木香鎮(zhèn)人帶來麻煩,只是他們的生意越來越冷清。過了春節(jié)王大槐去拜訪徐青燈說道,木香鎮(zhèn)真是個好地方,只可惜我的命不好。我用了你的房子,你也沒收我的租金,原本是想酬謝你的,可因為拮據(jù)也沒能向你表達一下我的這份感激。這幾天我和八兩想好了,不想再給徐鎮(zhèn)長你添麻煩了。我準備和八兩過江北到黑水域投奔我的外甥去。鐵匠這門手藝干好了只能填飽肚子,干不好跟要飯也差不了多少。過了江北以后我們就不再做鐵匠了。我歲數(shù)大了,也干不動了,過去一把十六斤重的大錘能讓我掄出花來,現(xiàn)在掄上個十下八下的就開始上喘。我外甥在黑水域開了兩座燒鍋坊,叫郭麻子燒鍋,我外甥的燒鍋酒在哈爾濱也能上得了大宴席。我們師徒二人到他那去幫助打雜,也算是討口飯吃。

      徐青燈說,有道是人挪活,樹挪死,但我不這樣認為,現(xiàn)在世道生不逢時,到哪去也得這么活著。我看你要是不覺得木香鎮(zhèn)人瞧不起你,我徐青燈還是想讓你繼續(xù)在我這木香鎮(zhèn)里開鐵匠爐。你擅長打刀具,不擅長做農具。犁鏵之類的東西都是鑄鐵做的,對于鐵匠來說這鑄鐵的活兒也不難,我讓鎮(zhèn)上的商會出面幫你打開生意的路子,也不愁賺不著錢……

      王大槐笑了,其實生意上的事我也是有許多主意的,我之所以要離開木香鎮(zhèn),也是想給木香鎮(zhèn)人一顆寬心丸。從我們師徒在這里落戶以后,鎮(zhèn)上的人并沒有歧視我們,但他們看我們的眼神都露出了惶惑,這讓我們師徒二人心里很不安,尤其商會的幾位會長大人,對我們又如此客氣,我們越加感到在這里有諸多不便。有一天我終于想明白了,徐鎮(zhèn)長和副會長們也許認為我們是山上袁大當家的匪眼,或者我們和江北的胡團長有來往。如果這樣的話,勢必會給木香鎮(zhèn)人帶來一場災難。你們這么想是對的,因為我們師徒二人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當?shù)厝恕N覀優(yōu)樯兑谶@落戶?是因為我們最初在木香鎮(zhèn)停留的時候,陳掌柜對我們如此熱情,你徐鎮(zhèn)長也對我們二人很恭敬,我們覺得往后在這生活下去,總比回哈爾濱西郊要好。人的一生求的是平安,但我們平安了,卻讓木香鎮(zhèn)人一天天覺得不安起來,所以我們師徒二人無論如何得離開這里。我們臨走前,把我們這幾年的積蓄,一半留給木香鎮(zhèn)鎮(zhèn)府衙門,剩下一半我們用它去謀生活。今天來此只為告別……

      第二天,天沒亮的時候王大槐和他的徒弟就趕著馬車走了,一直在做他們跟梢兒的伙計尾隨著他們,見師徒二人過了江以后就直往北走了,奔了通往黑水域的官路……

      陳積旺把一錢褡子交給了徐青燈,說,這是王大槐師徒留下的,他讓我無論如何要交給你。

      鎮(zhèn)上商會的幾個副會長,被叫到了鎮(zhèn)府衙門。徐青燈把這一錢褡子大洋放在大伙面前問如何處置。

      蘇文科說,我對這師徒二人最初真是沒有什么好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程裁縫說道,不管怎么說,這師徒二人沒給我們木香鎮(zhèn)闖什么禍,也沒添什么麻煩,只是一個過客而已。咱們留他也是誠心的,他不想在木香鎮(zhèn)呆,也有他走的道理。

      幺大廚說,世間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師徒二人在這里覺得不自在,走了也就走了,咱們沒有慢待他,木香鎮(zhèn)不會為此事有愧。

      徐青燈想了半天說道,我認為王大槐的一來一去,并不是過客,以我之見,他是袁書懷的匪眼沒錯,只是一年多他沒有為袁書懷做什么大事,袁書懷覺得他們師徒二人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價值了,就把他們冷落了。

      程裁縫說,我看鎮(zhèn)長大人對人太寬容,以我之見,他王大槐是為袁書懷做了大事情。入冬時,袁書懷向我們要捐糧,其實就是他的計謀。

      徐青燈笑了,其實我心里有數(shù)。一句話,王大槐師徒二人沒有得到多少好處,唯一的好處是在袁書懷的刀下留住了腦袋,他們走了是對的。

      蘇文科說,如此說來,咱們收下王大槐留下的大洋理所當然。

      徐青燈說,不,這個錢也不是好花的。我倒是想派人去黑水域找到王大槐,這才是我們和王大槐關系的真正結束。

      副會長們一致建議讓陳積旺去找王大槐師徒。

      第二天,陳積旺騎了一匹馬到江岸,先到丁瘸子鐵匠爐,給馬掛了厚掌,然后牽馬上了輪渡,過了江以后,直向北奔跑。

      陳積旺騎馬奔跑了三天三夜才到了黑水域,到了黑水域他就打聽郭麻子燒鍋在什么地方,人們一聽大都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在臨江碼頭見一個賣馬哈魚的魚販子,就從兜里掏出了一塊大洋遞給這魚販子。

      魚販子就說,我這筐里就有三條馬哈魚了,你挑一條拿走。

      陳積旺就說,不要魚,只是跟你打聽個地方。城里有個郭麻子燒鍋嗎?

      魚販子小聲說,你想買郭麻子燒鍋的燒酒嗎?往后誰也別惦記郭家燒鍋的酒了,前幾天郭麻子讓日本人給殺了,日本人想占他的燒鍋坊,郭麻子也不是好惹的,就不給日本人騰地方,日本人就在一個晚上把他殺了,還將他吊在一棵大樹上。郭麻子兩個兒子在黑水域也是不好惹的主兒,他們第二天把日本人,也就是開拓團的營地給點著了,燒死了好幾個日本人,這哥倆兒就逃走了……

      陳積旺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很震驚,郭麻子燒鍋不存在了,那王大槐師徒就很難找到了。陳積旺在城里兜了一圈,見街上的行人稀少,幾個大院都大門緊鎖,院里豎著很高的桿子,桿子上吊著像膏藥一樣的旗。陳積旺就覺得很恐怖,當天下午,他就打馬回返,又過了三天三夜,就回到了木香鎮(zhèn)。一路疲勞,陳積旺回到家一頭扎到火炕上就呼呼大睡起來。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過來。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的媳婦急忙給他端來了飯菜。陳積旺邊吃邊問,鎮(zhèn)長來過沒有?

      媳婦說,徐鎮(zhèn)長哪有閑工夫到這兒來,聽說要成立滿洲國了,咱也不知道啥叫滿洲國,聽鎮(zhèn)長媳婦說,就是日本人到咱們關東幫咱們“拉幫套”。有個日本開拓團已經到鎮(zhèn)上來了,要在鎮(zhèn)西蓋兩棟房子,九十間,還在鎮(zhèn)西圈地??h衙門也讓日本人占了,聽說從奉天來了一位縣長,是中國人,卻穿了一身日本服。圈地的時候那個縣長也來了,鎮(zhèn)西的大部分地都是徐鎮(zhèn)長的。徐鎮(zhèn)長不想讓日本人占他的地,那個新縣長就扇了徐鎮(zhèn)長一嘴巴,現(xiàn)在徐鎮(zhèn)長在家已經臥床不起了。

      陳積旺放下碗筷說道,我得去看看鎮(zhèn)長。

      徐青燈躺在炕上,頭上敷著一條土棉布手巾,臉色蠟黃,見到陳積旺就問道,找到王大槐師徒了嗎?

      陳積旺說,黑水域確實有一個郭家燒鍋,但主人讓日本人給殺了,郭家燒鍋的兩個少爺也把日本的駐扎營給燒了,所以王大槐師徒的下落就不可能知道了。

      徐青燈說,想不到今年就改朝換代了,民國政府把咱們給忘了,聽說要成立滿洲國,木香鎮(zhèn)的平安日子可能也就快到頭了。不過,我一任鎮(zhèn)長,不能不管木香鎮(zhèn)人的生死,將來有一天日本人要是和我們鬧僵了,早晚就會動武,咱們不得不防。前幾天我去了三泉山,想向袁書懷討教,哪知道山上的那些山匪們也不知道都躲到哪兒去了??磥砣毡救耸怯衼眍^的,連袁書懷都不敢和他們一決雌雄,這就更讓人擔心了。

      陳積旺說,咱們木香鎮(zhèn)吃軟不吃硬,鎮(zhèn)上也有六千多人口,起碼也有兩千多壯漢,日本人把咱們逼急了,咱們也不會怕他們。

      徐青燈笑了,日本人有洋槍洋炮,一個人可以對付咱們十幾個人,咱們不能小看他們。過去你在鎮(zhèn)子上生意抵不住別人,但你好管閑事,有的時候在不知不覺中,就惹是生非了,這我不怪你,也許壞事也能變好事?,F(xiàn)在能不能找到王大槐師徒已經不那么重要了,有件頭等大事要你去辦。蘇文科先生有個弟子在磨盤山的山坡下,是個打獵的高手,擅制火炮,還會研火藥,我們想把他請到咱們鎮(zhèn)上來,給咱們做幾門土炮,再備足火藥,早晚有一天會用得上。蘇先生已經六十多歲了,不可能去親自請這個獵手,這件事我打算讓你出面去干。

      陳積旺說,聽鎮(zhèn)長的吩咐,只要我能見到他,就肯定會把他請到木香鎮(zhèn)來。

      徐青燈說,那你就再歇一天,后天你就去磨盤山,我再讓這衙門的兩個護鎮(zhèn)兵跟你一塊去。

      陳積旺說,不用歇了,我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下午就可以動身。

      當天陳積旺又騎著馬出發(fā)了,跟著的兩個護鎮(zhèn)兵都是壯小伙子,但他們騎的馬不是好馬,磨盤山距木香鎮(zhèn)只有一百二十多里,他們奔跑了四五個鐘頭才到磨盤山下。兩個小伙子說已經餓了,應該吃點東西。陳積旺四處張望了說道,這里沒有館子,來的時候也忘帶吃的了。一個小伙子說,跟前有苞米地,掰幾穗苞米,再撿點樹枝子點著,烤苞米吃就行。陳積旺認為這主意不錯,他就進苞米地去掰苞米,兩個小伙子就在山坡子上撿樹枝子,開始籠火。三個人正吃著,只見一個騎馬的漢子奔了過來。漢子四十多歲,大頭、大耳朵、闊嘴,穿著皮大氅、皮褲、皮靰鞡,扎著一條野豬皮條。到了火堆跟前他下馬說道,你們吃的苞米是從我的地里掰下來的,你們怎么這么沒有規(guī)矩,你們是哪的人?

      陳積旺說,我們是從木香鎮(zhèn)來的,到磨盤山下的梁家屯找一個人,因為來時匆忙,也沒帶吃的,就進了你的苞米地里……

      漢子問,你們找誰?

      陳積旺說,木香鎮(zhèn)私塾先生蘇文科的弟子梁恒武。

      漢子笑了,我就是梁恒武。

      陳積旺趕快起身抱拳,梁兄弟,終于找到你了。

      梁恒武說,蘇老先生找我有什么急事?

      陳積旺就把他們的來意說了,又掏出了蘇文科寫的信。

      梁恒武看完了信說道,日本人過來了,連我這獵戶都知道了。以后我們打獵也不能隨便了,日本人圈地也要把山圈進去,所以我現(xiàn)在出門連獵槍都不敢扛了?;鹚幒谜幌醵侨?,這東西好淘弄,制作起來也不費勁。不過光有炸藥也不頂用,得有土槍、土炮。土槍的槍管是鐵的,要想讓土槍打起來有勁,土槍得有槍托子,這槍托子也是鐵做的。這些個東西一般的鐵匠做不出來,必須得找做細工的鐵匠。再說,讓我到木香鎮(zhèn)去做,這可就是個麻煩事兒,聽說日本開拓團的駐扎地就在木香鎮(zhèn),這就等于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做炸藥,也不知道你們鎮(zhèn)長是咋想的?

      陳積旺撓了撓頭說道,兄弟說得對,那你說該咋辦?你放心,做這些東西我們會給你錢的,只多不少。

      梁恒武想了想說道,不瞞你說,前幾天前山的“綹子”袁書懷也派人來找我,讓我?guī)退麄冎普ㄋ帲恼ㄋ幪?,我不敢得罪他,就讓他從山匪中挑出幾個精明的人跟我學徒,我把他們教會了,他們自己在山上做火藥去了。他們有現(xiàn)成的土炮,不想使用土槍。

      陳積旺說,我明白了,那我們也找?guī)讉€人來,跟你學徒。

      梁恒武說,其實制炸藥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如果你們鎮(zhèn)長相信我,可以在我這做,做完以后你們拉走。

      陳積旺說,好主意!就起身對兩個護鎮(zhèn)兵說,咱們趕快回去,明天就派人來。

      梁恒武說,你們吃幾穗苞米也吃不飽,還是到我那里吃點飯再上路吧。我是個獵戶,山上也沒有多少糧食,一年也就靠這片苞米地出點苞米,一年到頭苞米子粥和大餅子還不夠吃。不過,我家里有地窖,地窖里有狍子肉,還有山雞,你們幾位到我那兒吃兩碗子粥,再給你們烀一鍋狍子肉,吃完了你們再回去。

      陳積旺說,聽你的,明天我給你送人來,順便給你帶來兩袋子白米、一袋子面,也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在回去的路上,陳積旺忽然又想到了王大槐師徒,如果能找到他們,那槍筒子和槍托子的事就不愁了。

      第二天早晨,他們返回了木香鎮(zhèn),到了陳家包子鋪門前,陳積旺大吃一驚。因為在包子鋪前的大槐樹下面,停著一輛架子車,正是王大槐師徒的那輛架子車……

      責任編輯 張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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