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杰
我們制造了汽車
汽車的肚子里,我們像快要降生的嬰兒
汽車運(yùn)載著我們,到該去的地方
神賦予了萬物生命
萬物的肚子里,神像快要降生的嬰兒
萬物攜帶著神,到該去的地方
這座塵世多么蒼茫!
無窮的奧義
磨損的時間只是為你做了微不足道的旁證
雪下得很慢,很輕
下著下著,溝壑被填平
下著下著,下白我的頭頂
也下白仇人的頭頂
雪繼續(xù)下,小城車水馬龍
無論黑的,還是白的
下到最后,能白的全白了
我和仇人之間
剩下的全是雪,那么白,那么干凈
天地像一對巨大的蚌殼
我如那粒沙子
偶然深陷其中
來來回回磨著黑暗而虛無的時間
我并沒見過她
只是隨心所欲堆著雪人
堆出耳朵、鼻子、嘴巴
用煤球造出眼睛
興奮地給她的脖子系上紅圍脖
臨到完成,我慌了神:
因為欠她一顆心
我無法幫她真正活過來
也無法幫她有效地死去
地上多了一灘水,像剛剛哭過的淚痕
直到枯萎,也沒從爛泥塘中拔出來
她整整拔了一輩子
越拔越深,越深越疼
拔到最后,用修長的身體做燈捻
她點亮一盞燈
然后盤膝坐化,終于用死見到了生。
北風(fēng)中,白楊樹修長的手
提著小小的鳥巢
這個吹滅的詞
寂寞而涼
恰好被月光照見,恍惚有些透明
云起時,落葉掉進(jìn)了流水
流水很細(xì)很慢
這個彎并不急
美人遲暮
轉(zhuǎn)眼之間,便消失在茫茫天邊
時針,分針,秒針
這些遲緩和敏捷的
加在一起就是全部時間
我,你,兒子
這些遲緩和敏捷的
加在一起就是全部時間
大地的表盤上
哪兒有時間吶
只有東去的流水,只有流水呀!
是時候了——
落日和佝僂的稻穗之間
是不絕的蟲鳴
是野茫茫的風(fēng)
是暮色掩蓋下
一條彎曲如鐮的鋒利而閃光的河流
(選自《詩刊》2018年11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