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
年輕的時候老是把直走成彎
把寬走成窄,把實走成虛
嗜好用一種大碗擲骰子的方式賭博
把白天的白賭成黑夜的黑,再把黑夜的黑
賭成白天的白?;丶业耐日也坏奖?/p>
動不動就把母親的淚水
賭成夜晚的河流
動不動,就把家庭的生活
賭成了山后的斜坡
讓我們爬了好多年。所有的小草
都隨風起伏
五十開外的時候,父親生了一場病
病成平原上的落日
他的哮喘在冬天像風箱一樣呼吸往事
聲聲咳嗽,咳疼了阿斯匹林之后的春天
父親選擇與賭場告別,與仇家言和
與妻子兒女們妥協(xié)
拄著命運遞給他的一架云梯
他的腰板,卻線條一般地直了,直成
后山瘦削的樹干。他的挺拔
與大地構(gòu)成了90度人生幾何的直角
褲管里的風勇敢地鼓蕩著,吹綠了最后一茬青草
屈辱和坎坷,萬事萬物都會有
我選擇了寬恕和原諒
如今,他們的根在泥土深處擁抱、行走、結(jié)集
他們集結(jié)成了大地的筋骨
走成了滄海桑田里的鐵,擁抱成
一聲巨響的雷
描寫母親,我不敢再寫她的皺紋
她的皺紋在大地上越陷越深
潦草的河流被木刻,被無序流淌
我也不忍再記敘她那閃爍其詞的銀絲
她瘦削的肩早已扛起一座雪山
那白,正以一種加速度的方式融化春光
她的身子越長越矮,米尺已失去意義
她的腿回到幼年,步履蹣跚
目光也短了下來,是的,再也望不遠了
正月的一個夜晚,父親走了
母親一邊安撫著我們,一邊來回地走動
瘦小的身軀將夜色攪動得天翻地覆
筷子不是兄弟
筷子應(yīng)該是一對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我的父親就是母親的另一只筷子
正月,一只筷子拄著春天的黎明走失了
母親的手總夾不穩(wěn)生活的斤兩
她的嘴角一動就落下一些飯粒兒
父親在的時候
兩只筷子一唱一和——
一只筷子為天地撐起了腰桿
另一只筷子便加入鍋碗瓢勺的隊伍
領(lǐng)唱或伴唱,敲打著生活
偶爾兩只筷子也會吵出火星的詞
飄著飯香的炊煙,便吐出濃墨
將之涂抹潑滅
此時,八十歲老母親正微笑地望著我吃呀喝
我嘴里的筷子突然想流出淚——
其實,我們才是父母時刻含在嘴里的一雙筷子
匍匐在這布滿皺紋的土地之上
我詩歌的竹簡,它不敢不長出綠葉
(選自《湛江文學》2018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