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平
1969年,我還是一個未及而立之年的小字輩,邁出大學校門進入外交部剛剛四年。那年,我作為外交部和新華社聯(lián)合派出的記者常駐日本,一直工作到實現(xiàn)中日邦交正常化后轉(zhuǎn)職我國駐日大使館,成了外交部派駐日本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記者。
問起日本的琵琶湖
1971年1月初,我奉命回國述職。同月10日,接外交部辦公廳值班室通知:請于今晚9時到人民大會堂,周恩來總理接見。我既興奮又緊張,趕緊把從日本帶回的一些資料裝進大提包,準備帶去“應試”??偫砻看握偌蠹遥傄l(fā)出各種各樣相關(guān)的提問,帶上大批資料可在答不上來時臨陣查閱應對。另一方面,有時周總理的提問皆為明知故問,但并不是為難大家,而是用這種辦法督促大家學習、檢查大家的業(yè)務知識。
記得那時,外交部的工作人員下班后幾乎沒有馬上回家的,都留在辦公室里學習業(yè)務知識。所以,當時外交部辦公大樓夜晚的燈火之輝煌在北京是有名的。
1月10日,在大會堂一個會見廳里,我榮幸地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周總理。當晚,總理要在那里會見日本著名的進步婦女活動家松岡洋子率領(lǐng)的反對軍事基地斗爭婦女代表團??腿说絹碇?,總理同我和他的譯員林麗韞等同志聊了一會兒天。
期間,周總理問我:“泰平,你的日語水平能趕上小林嗎?”想到林麗韞是在日本出生長大的,我怎敢和她比呢,便笑著答道:“還遠遠不如她啊!”總理又問:“聽說日本琵琶湖污染,魚也死了,你去看過沒有,究竟是不是這樣?”當我回答說“的確被污染了,幾百萬條魚都死了”時,總理露出了十分惋惜的表情:“很可惜呀!”他若有所思地說:“50年前對琵琶湖印象很深。我是1919年3月去的?!?/p>
一小時長談
晚11時許,總理結(jié)束同松岡洋子一行的會見,走出會見廳,走進旁邊的一個小房間。剛進屋,他就通過警衛(wèi)員叫我進去,親切地喚我坐在他的對面,親切地說:“泰平同志,你在日本工作辛苦了。”“你報回的情況我都看了”??偫淼娘埵澈芎唵?,只是在一個托盤上放了一碟炒雞心、一碟素菜、一小碗米飯。總理吃得很快,吃完后他用開水沖菜碟做了一碗湯喝。接著,又從口袋里掏出幾片藥服下。事后我才得知,這時的總理已積勞成疾。
接下來,總理與我談了近一個小時,提問范圍廣泛又至細至微。他首先問我對佐藤榮作內(nèi)閣對華政策的看法和日本政局的情況。我說,日本國內(nèi)要求盡快實現(xiàn)中日關(guān)系正常化的呼聲正在高漲,佐藤政權(quán)面臨的壓力與日俱增,但從目前情況看,佐藤并未下決心解決中日邦交問題;另據(jù)了解,佐藤政權(quán)已時日不多,中日復交的問題必成日本下屆首相選舉的焦點,但形勢尚不明朗,還需繼續(xù)觀察。
周總理聽后說,1964年中法建交,本想日本也能跟上來,結(jié)果拖到今天也未解決?,F(xiàn)在,圍繞中國的國際形勢變得有利了,解決中日關(guān)系的條件走向成熟,日本政局的變化應成為一個轉(zhuǎn)機,你們在第一線,要冷靜觀察,準確把握形勢,還要相機推動。接著,他又叮囑道,政局流動多變,不能掉以輕心,今后要以政局為采訪重點,多報情況,多提看法和建議。
這時,我才意識到周總理召見我的用意。原來他一直非常重視中日關(guān)系,一直在密切地關(guān)注著日本的動向,看得出,他不僅非常希望我們在第一線的同志真正起到中央耳目的作用,而且希望我們利用在第一線的便利條件,多做中日邦交正?;拇龠M工作。
在我談及日本新左翼的情況后,總理還問我在日本當記者是否去過工廠農(nóng)村,他說,要想了解日本,宣傳中國,就要廣泛了解各方面的情況,接觸各方面的人,光在大城市里轉(zhuǎn),光看報紙,是不可能真正了解日本的。
看電影時叫我坐在他身邊
我們的談話結(jié)束時雖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但周總理仍精力旺盛地繼續(xù)工作。他叫人把在京各單位負責日本工作的人找來,同他一起觀看宣揚日本軍國主義的電影《啊,海軍》。當時國內(nèi)認為“日本軍國主義正在復活”,《山本五十六》《啊,海軍》《軍閥》等幾部日本電影,作為反面教材,也開始在內(nèi)部放映。
當我隨周總理走進小禮堂時,大家已應總理的召喚陸續(xù)趕到。我找個靠后的位置剛剛坐下,不曾想總理卻從前面的位置上站起來,轉(zhuǎn)過身來呼喊我的名字,并招手讓我過去。我落座時,總理發(fā)現(xiàn)我手里提著的大皮包,便笑著問我:“怎么拿這么大一個皮包,里面裝的什么東西?”
我也笑著回答:“是些資料。”并從提包里掏出從日本帶回的一本厚厚的《中國年鑒》給總理看。他看后說:“日本對中國的研究和了解要比我們對日本的研究和了解深入得多,細致得多,這點我們應向日本學習。我們也應更多地搜集日本各方面的材料?!?/p>
看完電影,周總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我,緊緊地與我握手告別。
(摘自《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