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屠蘇
一封千里之外的書信送到了北京,送到了文華殿大學(xué)士兼禮部尚書的張英手中。信是從桐城老家寄來的,說鄰居吳家因為要蓋新房,把中間的巷子給占了。那巷子本來歸兩家共用,現(xiàn)在被吳家人據(jù)為己有,成了吳家的私產(chǎn)了。張家不同意,官司打到縣衙,縣官誰也不敢得罪,干脆拖著不判……信末,張家人希望張英以宰相的威權(quán)向地方施壓,讓吳家人把巷子還出來。
在清朝,大學(xué)士兼尚書銜就等同于宰相。張英看完信后,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怒火。別說自己是宰相,就算是普通百姓,吳家這么做也是于理不合、于法不遵的。但是,桌案上的《資治通鑒》正巧翻到“唾面自干”的典故,婁師德是唐朝的宰相,待人寬厚,人家罵他鄉(xiāng)巴佬,他也不生氣,同僚排擠他,他也不報復(fù)。張英瞬間冷靜下來,一封書信援筆立就,并差人送回桐城老家。
張家人收信大喜,心想奪回巷子有希望了,打開一看卻傻了眼,只見信中寫道:“千里修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dāng)年秦始皇?!?/p>
老爺,你的心真大,不計較,還讓三尺。
張家人遵從了張英的意思——撤訴,并從自家宅基地退讓三尺。吳家見狀,感到慚愧,竟也退了三尺。聞名的“六尺巷”因此誕生,并存留至今,同時也回答了一個千古之問——“寬容”的寬到底是多寬?
答曰:六尺。
從錙銖必較到和光同塵,六尺丈量出了人心變化的距離。老子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碑?dāng)自身的利益受到侵害時,應(yīng)該奮起反抗,據(jù)理力爭,但別忘了,還有一個選項——敞開胸襟,以德報怨。用謙讓換取一份共情,生活就會海闊天空,用寬容消弭一場紛爭,生活就不會變成戰(zhàn)場。
辭官回鄉(xiāng)的張英依舊秉持著那份操守恬淡終老。他的子女受他的影響,人才輩出。大名鼎鼎的張廷玉就是他的次子,也是整個清朝唯一配享太廟的漢臣。只可惜張廷玉沒能將父親的教導(dǎo)貫徹始終,雍正時期的他謙恭忍讓,但到了乾隆時期,他少了一份謙讓,與滿臣鄂爾泰爭斗不休,也少了一份寬容,鄂爾泰稍有過失,他就會針尖對麥芒,出言譏諷,令其無地自容。
盛夏的某日,鄂爾泰脫帽乘涼,堂宇低洼狹小,他看了看四周,沒有放官帽的地方,自言自語道:“此帽放哪里才好呢?”張廷玉譏誚他:“這官帽啊,還是放在您老自家頭上為妙。”鄂爾泰氣憤不已,一連郁悶了好多天。到了朝堂上,二人以及各自黨羽的攻訐更是有過之無不及。
然而,錙銖必較并未讓張廷玉在權(quán)力的斗爭中占據(jù)上風(fēng),反倒被乾隆斥責(zé)為“負(fù)恩植黨”,差點晚節(jié)不保。張英與吳家,各讓三尺,用寬容解決利益的沖突,締造了佳話;張廷玉與鄂爾泰,咄咄相逼,把職場變成了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兩敗俱傷。孰高孰低,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
(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