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岸
三月,春天從黑暗中逃出來
先是第一片葉子
春風一吹,就再逃出一片來
還帶著冬日的余冰,雪霜的記憶
所以田埂上十分清涼
坑洼里那么苦澀
柔弱者偏愛清靜,而僻靜處流水喧嘩
泥土是潮濕的,陽光是溫潤的
從中躍出的臉龐也是蔥蘢的
這些矮小而又急性的奔馬
就這樣一簇簇、一簇簇擁擠過來
沖著葉子上窄窄的春天,沖著無數(shù)刀鋒
有一種被尋覓的野草,向死而生
而春日是如此短暫。像所有被切割的美好
母親們在籃子里追趕時間。向陽的土坡上
剪去了萬千種蓬勃。多像我們
剎那間失去的——
那些要命的青春
暮 色
走在黃昏的李樹林
白晝已碎成了滿地的花瓣
春光如此短暫,而黑夜即將來臨
在我的前方
前面的那些背影逐漸融入暮色
她們都來去匆匆
笑靨,腳印,無端的淚水和看過的花
還有什么誓言能夠被記住
還有多少光陰不能被原諒
在這樣一個春天的傍晚
翻過那座山
太陽依然有他的燦爛相伴
而這邊——
星星仍會躺在她深愛的夜空
煮水的黃昏
遠處的春日正墜落在沙漠上。
而沙漠外的一個窗框內(nèi),
我的那個鐵制水壺又在悲鳴。
除了煮水,水壺還能干些什么。
除了煮水,火焰還能干些什么。
除了給她們裝水點火,我又能干些什么。
春日落下來了,整個黑夜慢慢豎起。
我周而復始地傾聽,一種越來越響的噪音。
一個空虛的壺,亦周而復始。
越來越響的噪音是用來拷問的。
拷問周圍無邊的空曠、對立乃至遺忘。
而她只是一個饑餓的容器,
像塵世所有不能滿足之物。
某種聲音只是在持續(xù)拷問她永不知足之心。
一回回裝進他人,再往后炙烤自己。
春日落下來了。我的水聲戛然而止。
無數(shù)星星升起,然而夜空依然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