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龍
從姐姐懷孕三十九周時,我就開始每天往她家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敲響她家的門。
我不會做飯,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有時候幫著點外賣,有時候做做家務(wù),陪她玩玩游戲。雖不知道具體能做什么,但我明白,陪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和姐姐是雙胞胎,一起長大,從出生開始算,她已經(jīng)陪伴我二十七年了。
她生產(chǎn)時,我正在上課,不知怎么了,講過幾百遍的課就是不停地犯錯,段子講不出來,知識點卡在嘴邊,心堵得慌。
于是我撥通了姐姐的電話,她焦急地喊著:“別來,幫不上忙。”
我還是去了,那堂課少上了二十分鐘。對我來說,工作可以沒有,姐姐只有一個。
她最重要的時刻,我必須在身邊,就像我每個最重要的時刻,她永遠在身邊支持著我一樣。
產(chǎn)房外,家人無法進入,從門縫里能看到醫(yī)生和姐姐的背影。
我情緒焦躁,母親多次端來水,我拿著杯子,然后放在桌子上。
六小時,病房里沒動靜,醫(yī)生索性關(guān)上了門,一條門縫也沒留,關(guān)閉了我所有的信息通道。
后來我才知道,一切并不順利。姐夫情緒激動,甚至影響了醫(yī)生。好在醫(yī)生很耐心,一直陪著姐姐。
六小時里我無能為力,只能祈禱著:神啊,少讓我姐受點兒苦吧,如果可能,都放在我身上,我來扛。
我不知道神有沒有聽到我的祈禱,但至少母親聽到了,她說:“別瞎胡說,你哪有那個功能?”
終于,凌晨2點33分,孩子誕生。七斤半,男孩,姐夫發(fā)了條微信:母子平安。
從門縫里,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生命的聲音瞬間穿透我的靈魂,一轉(zhuǎn)頭,淚流滿面。
媽媽拿出手帕,拭去我的淚,說:“我說都會沒事吧?!?/p>
我倔強地說:“你什么時候說了?”
說完,我笑了,媽媽也笑了。
回家的路上,已經(jīng)是凌晨。我望著北京的高樓,望著霓虹燈下的一切,想起這些年的種種。忽然,我開始明白,孩子啼哭的剎那,為什么我會淚流滿面。因為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們這代人已經(jīng)長大了。
生命面前,什么都顯得渺小,誰出生的時候都是哭著的,無法改變哭著出生的事實。如果可以,至少做到不留遺憾,笑著離開吧。
長大意味著獨立,意味著承擔,也意味著改變。
我的朋友小虎也是這樣。他是個功夫演員,年輕的時候,從不怕做各種動作,導(dǎo)演讓他從什么地方跳,他就從什么地方跳,摔骨折過,甚至半個月沒有下過床。
他的大膽,在電影圈出了名,直到有一天,導(dǎo)演讓他從一個爛尾樓的二層往下跳。他站在窗戶上,遲遲不敢。導(dǎo)演幾次喊了開始,接著又喊了停。
他跟導(dǎo)演說:“我不敢跳了?!?/p>
導(dǎo)演問為什么。他忽然哭了。
后來他說,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青春過了,不敢跳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敢了。
人的一生中都會經(jīng)歷一件標志性的事情,當它發(fā)生時,令你熱淚盈眶,令你感嘆時光的流逝,令你感覺到自己不再年輕。
我們控制不了時間,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態(tài)和心情。
后來幾次課上,都有學(xué)生給我留言,說:“老師,你好像什么都知道?!?/p>
我說:“才不是呢?!?/p>
他說:“那我看你從來都很淡定、不焦慮的樣子?!?/p>
我笑了笑,說:“可不是嘛,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可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上寫了一段話:年輕的時候什么都想知道,所以焦慮地讀書、認人、看世界,然后隨著時間的流逝,你忽然發(fā)現(xiàn),人不焦慮了。不焦慮了不是因為什么都知道,相反,還是有很多東西不知道,但就是不焦慮了,焦慮沒了,青春也就過了。
我知道有人又要說我矯情了。
可是我想說:至少我快三十歲了,還知道矯情,你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整天無欲無求的樣子,看著別人看書,就說在看雞湯;看著別人學(xué)習(xí),你質(zhì)疑是否有用;看著別人努力改變,你安慰自己平平淡淡才是真……
一個人,連基本的情緒都沒了,基本動力都沒了,還叫人嗎?
這些年讓我很感動的是,微博、微信后臺,每次都有很多人給我留言,說自己的故事。
我很少回復(fù),不是因為沒看到,而是有時候不知道回復(fù)什么。說實話,我很羨慕那些還知道感動、還知道分手痛苦、還知道未來迷茫、還知道焦慮的孩子,因為他們的未來還有無數(shù)的可能性。
因為他們還在努力,還在尋求答案。
但我更羨慕那些人到中年還在努力學(xué)習(xí)、還對世界充滿熱情、不愿意成為油膩中年人的人。
他們更了不起。
其實我們都有一天會成為中年人,也會有一天成為父親母親,會有一個時刻,感覺到自己長大了。
那時,會不會后悔青春有些瘋狂的事情沒做?
如果沒做,現(xiàn)在也不晚呢。
我曾經(jīng)寫過:年少時缺錢,年長時缺情,難得的是年少時賺夠了錢,年長時依舊多情。所以到今天,我珍惜身邊那些人到中年,依舊會有一個瞬間矯情的人。
我曾與一位大我十多歲的兄長喝酒,喝到半截,他忽然哭了。
他說:“看到你,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如果當年,我也能像你這樣,大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現(xiàn)在會不會過得更坦然、更不后悔?”
我說:“現(xiàn)在也不晚啊!”
他說:“晚了晚了,老了?!?/p>
我干掉杯中的酒,說:“說句冒昧的話,如果你的生命只有最后幾天了呢?”
他也喝完了杯中酒,然后笑了笑說:“這么想,也不晚,對吧?”
我說:“可不是。”
他笑得很開心,像個孩子一樣。
那是我認識他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笑得很美,很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