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植物,植物生長在安安靜靜之中。肉眼能看出的變化是最大的變化,看不到的不等于沒有,細胞的分裂、生長、修復(fù)的過程看不到,但好像夜晚更活躍咧。
人這種生物和植物相似,也是在安安靜靜的狀態(tài)下才長得好,看嬰兒就知道了。嬰兒絕對是安寧狀態(tài),所以,長起來一天一個樣子。后來,有了自我意識,安靜不下來了,越長越熱鬧,不那么相互感應(yīng)、那么可愛了。
真的,我們錯過了許多好時光。錯過了我們經(jīng)常打交道的事物。我們從來就沒有仔細地看它們一眼。一旦發(fā)現(xiàn),就不想繼續(xù)這么漫不經(jīng)心地過去,太可惜了。我想,花草們也不想錯過的吧,它們不也是精精致致地過它們的日子,記錄它們的好時光嗎?仔細地去觀察植物,會發(fā)現(xiàn)它們被設(shè)計得非常精致,精致還要加上有趣、神秘、莊嚴(yán),等等。
從植物的角度或者從動物角度看人,人是什么東西?應(yīng)當(dāng)也是被設(shè)計得非常精致的生物,當(dāng)然也會被冠上各種定語,如可怕的、可信賴的,諸如此類。和花草打交道,真的不會辜負你。
接了太陽,一天的事情就有了光。爬起來要在清早六點鐘之前,那時你就可以接到太陽。
好的東西放在好的形式里會獲得一種莊嚴(yán)感。早晨接太陽最有形式感。當(dāng)你的雙臂朝東邊的太陽伸出,人看到太陽,看到天空,有沁涼的信息從手心進入,我最喜歡這種感覺,新的一天從此時流進你的生活。
與此同時,所有有生命感的物事也在接太陽。牽?;ㄗ蠲舾校蝗凰粫小俺仭边@樣美麗的別名。與樓頂數(shù)百樣植物一同接太陽是無比的美好。
我真是一個貪圖美好的家伙。
貪圖享受的還有許多常住居民,綠色的蜂、壽眉鳥、蜻蜓、瓢蟲、蝸牛、變種螞蟻、蚓蚯、鴿子、小青蟲外加幾個老太太老爺子。常住居民,各忙各。接了太陽,一天的事便有了光。
只有澄明才能使人洞見真實。黃昏過去,云被西沉的紅日拱得紫紅紫灰。這時上得樓來,竟然看到眉毛一樣彎的月亮及守候著的那顆星子。月亮的色彩如此明黃,星子像金子一樣閃爍,紫灰的天空活躍著藍、紅、灰色的色斑。在偌大的天空下,城市的屋頂顏色重得拖不動,就凝固在那里了。
人與月亮、與星子的相遇情形有多少不同的情景,我這是第幾次看月亮這么美,星空這么亮呢?為什么感覺是第一次相遇呢?也許此前相遇只是目遇而不是神遇,故而沒在心頭落下驚奇和感動吧。如此看來,“見”是需要條件的。“見”要的是心頭無遮蔽的狀態(tài),一心如鏡的狀態(tài),才能鑒照事物。
人喜歡知識,但所有知識的妙用是去弊,并不是堆砌。堆砌的結(jié)果是被封閉,而真知是讓人澄明。只有澄明才能讓人洞見真實。
字寫在有質(zhì)感的紙頭上感覺很舒服。文字是可以撫摸的,你的書寫就是撫摸,眼睛也在撫摸。寫得有感覺的時候,筆和紙也有感覺。它們當(dāng)你的筆,當(dāng)你的顏色,當(dāng)你的心思,心思單純得只有一筆或是一畫,那一筆一畫都是不同的。筆筆都有機遇,而“遇”這個字真是妙不可言的。
你最好有一支筆隨身帶著,記下不期而至的感覺。
吸納的事,每時每刻都在進行,吸納中有包容。
(丁強摘自《廣州日報》2019年2月13日)
作者簡介
蔡皋,湖南長沙人,著名繪本畫家。曾創(chuàng)作《干將莫邪》《桃花源的故事》《荒原狐精》等繪畫作品?!痘脑酚?993年獲第14屆布拉迪斯拉發(fā)國際兒童圖書展(BIB)“金蘋果”獎。2002年,作品《桃花源的故事》原作展在日本巡回展出,并為日本福音館書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