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的風箏

火豪木杉

1.起始

已經(jīng)很晚了，大街上幾乎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輛車，四周安靜得只有幾片落葉輕輕滑過路面的聲音。

萬倫喝多了，此時他喘著粗氣，步伐很不平穩(wěn)，不過他還記得回家的路。但現(xiàn)在他并不是要回家，而是去找一個朋友。

他不回家是因為不敢，這幾天他老婆雇了很多打手在找他。其實這只是個誤會，但那個女人心狠手辣，不肯聽他的解釋，所以他只能東躲西藏。

他晃晃悠悠地走過一條街，遠遠就看到馬路中間站著一個人。

萬倫一下子清醒了，這幾天他過著老鼠一般的生活，一絲風吹草動都能把他嚇個半死。他看到那個人，立刻閃身躲到一棵樹后面，瞇起眼睛偷偷打量。那個人抬頭看著夜空，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一頭的白發(fā)，是個老頭。

他猶豫了一陣子，才繼續(xù)朝前走。那個老頭一直專心致志地看著天上，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他。

走近后，他這才看清那個老頭是在放風箏，一根細細的風箏線從他的袖子里―直延伸到夜空。萬倫好奇地打量著老頭，發(fā)現(xiàn)他的袖子很長，風箏飛得特別高，很平穩(wěn)。

老頭并沒有看他，自顧自地放著風箏。他不禁也抬頭看向了夜空。但看著看著，萬倫便感覺到了不對勁——誰大半夜了會跑到馬路上放風箏！而更令他驚奇的是，此時夜空黑漆漆一片，沒有一顆星星，月亮也看不到了，哪里有什么風箏?。?/p>

萬倫問道：“老師傅，我怎么看不到你放的風箏？”老頭：“年輕人，那你看到我手里的風箏線了嗎？”“看到了??！”他說著看向那根線，竟然是鮮紅色的。

老頭：“你為什么不回家？”“回家？哦，我正往家趕呢?！彼幌牒瓦@個奇怪的老頭繼續(xù)交談下去了，隨口答了一句就打算離開。

老頭：“我是說你為什么不回原來那個屬于你們的家？你知道你欠了她多少嗎？”萬倫猛地站住了，他剛要轉(zhuǎn)過身，那老頭又說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可是你說的，該是償還的時候了?！?h3> 2.雙眼

另一個夜晚，李然開車帶著周順順去一個度假村玩。周順順是他的女友，兩個人才認識一個半月。可別誤認為周順順是那種輕浮的女孩，恰恰相反，她實在是太單純了，她甚至堅信世上有月老，她和李然兩個人的相識就是月老安排的緣分——會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李然鄭重地承諾要永遠和她在一起，愛護著她保護著她。她就信了他的話，把自己珍貴的第一次獻給他了。

李然是一名歌手，之前他參加了一個選秀比賽，經(jīng)過層層殘酷選拔，他終于沖到了總決賽。決賽將從剩下的五位選手中決出前三名，李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名次，剩下的比賽不過是主辦方為吸引觀眾投票而安排的過場秀。但現(xiàn)在他依然緊張，這份緊張和前幾天累積的巨大壓力一起折磨著他的心，他的壓力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是他的經(jīng)紀人，另一個就是周順順。

此時，周順順正拿著那個度假村的宣傳手冊津津有味地看著。那個度假村里有很多溫泉，剛開業(yè)沒多久。

“李然，咱們什么時候去看花海??？”“哦，下個月吧。那個地方去的人很多，咱們還是先等等吧?！被êＪ且粋€旅游景點，周順順被宣傳手冊上面的虛假圖片吸引住了，非要李然帶她去。

李然開著車，突然看到遠處的夜空里閃過一道亮光。周順順也察覺到了，她趕緊放下宣傳手冊說：“剛才那是閃電嗎？”李然說：“不知道，應該不是?！?/p>

路兩旁的樹影參差不齊，透著三分鬼氣。他們已經(jīng)開到山腳下了，度假村就在山頂上。

“李然，你記得今天早上我給你做的煎蛋吧？”“嗯，當然。是很罕見的雙黃蛋呢。”“對啊，我從小就聽奶奶說，吃了雙黃蛋，一輩子都會幸福的?！?/p>

這是早上發(fā)生的一件小事，周順順已經(jīng)念叨一天了，她覺得這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雖然很難得，但是她一直說個不停，李然就有點煩了。但是他清楚，現(xiàn)在還不是發(fā)泄情緒的時候。

他現(xiàn)在不敢接經(jīng)紀人的電話，更不敢去參加組委會的各種會議。他怕自己露餡，失去即將得到的一切。他的名次是全國第二。得第一的那個男孩和主辦方有關系，他們幾個選手對此早就心知肚明，他們的目標都是爭奪第二名。

他這個內(nèi)定的名次其實是經(jīng)紀人去公關的結(jié)果，他掏了八萬買的。

這件事，無意間被周順順知道了，那是一天早晨，他跑到廚房給經(jīng)紀人打電話，但當他打完電話，卻發(fā)現(xiàn)周順順就站在廚房門口，很顯然她什么都聽到了。李然頓時覺得這是個致命的意外，只能暫時編了套謊話來應付她。

經(jīng)紀人之前警告過他好幾次不要找女朋友，但他還是偷偷摸摸地跟周順順在一起。他們的關系很隱蔽，經(jīng)紀人一直沒有發(fā)覺?，F(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原本打算在大賽結(jié)束后把周順順給甩了，但是自從她知道了那件事后，他就改變了主意。他曾經(jīng)向經(jīng)紀人旁敲側(cè)擊地問過，知道一旦曝光出已有女友，自己很有可能會失去全國第二的名次。現(xiàn)在他還不能甩了她，萬一她一氣之下將他的事傳出去，他可就萬劫不復了。

這幾天他躲了起來，拒接經(jīng)紀人的電話，他一直在密謀一個能掩蓋一切的計劃。

“李然你看——”這時，周順順指向車窗外。

“什么啊？”

“你看天上！”她弓著身子看向外面，然后說，“你快停車，停下來?！?/p>

“怎么了？你要看什么啊？”李然有些煩，但還是停了下來。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次出行具體的目的地在哪兒，不過他看著這座深山，覺得應該已經(jīng)不遠了。

他下車后，周順順已經(jīng)跑到車尾那里，抬頭看著天空。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天上只有一兩顆孤星，沒有什么異樣。

“好奇怪啊，我剛才看到天上有兩個月亮。怎么現(xiàn)在看不到了……”

“兩個月亮？怎么可能啊親愛的，你眼花了吧！快上車。”

“不是，我沒眼花?！彼軋?zhí)著地尋找著，“我真的看到了，很清楚。那兩個月亮挨得很近，―直跟著咱們的車子?！?/p>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突然讓李然有了一股涼意。他趕緊把周順順拉進車里，然后說：“好吧好吧，我相信你。但是咱們還得趕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p>

“哦?！彼s了縮脖子，沉默起來。李然重新發(fā)動車子，他的心一點一點變得沉重了。其實他相信周順順說的話，因為她決不會對他說謊，他隱隱覺得，早上的那個雙黃蛋并不是什么吉祥的預兆。

3.殺心

車子慢騰騰地爬上山，李然并沒有沿著那條大路走，而是拐到了一條小路上。周順順在閉目養(yǎng)神，她一點兒也沒察覺到什么。

這條小路有些顛簸，他盡量使車子開得平穩(wěn)。此時除了汽車的聲音之外，這座山里異常寂靜，李然的心跳得極快，現(xiàn)在離他的計劃只有幾步之遙了。他盡量壓抑著自己的喘氣聲，怕周順順有所察覺。

終于，他覺得差不多到地方了。四周的樹很密，他停下車子拿出手電，然后叫起周順順，帶著她朝樹林里走去。

周順順問道：“不是去度假村嗎？咱們來這里干嗎？”

他聽出來她并不是因為警惕才發(fā)問，而是太害怕了，就說：“度假村就在山頂，我知道這里有一條小路可以更快地走過去。”

“哦，這樣啊?！彼桶牙钊坏母觳矒Ьo了一些。那一瞬間，李然突然產(chǎn)生了心軟的念頭——放棄自己之前的那個計劃，然后帶著周順順回家，但是他很快便把這個念頭壓下去了。

走到樹林深處，他突然說：“順順，等我―下，我去上個廁所?！?/p>

“??！那你快回來啊，我一個人怕死了！”

“給，你拿著手電，就站在這里，我一會兒就回來了?！彼咽蛛娺f到周順順手里，轉(zhuǎn)身跑向遠處。說實話他也害怕，還差點摔一跤，但只有這里才最適合。

他一只手扶著樹，另一只手摸出了一把尖刀。這把刀他一直別在后腰，這一路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刀一直硬硬地硌著他的背，使他不由自主地挺著腰板。

在樹后，他做了很長時間的思想斗爭。終于，他下定了決心，偷偷地朝周順順的方向摸過去。

她還在原地等他，這個單純的女孩正擺弄著手電，或許她正回想著之前和李然在一起的快樂日子，以打消心里的恐懼……

實際動起手來，李然發(fā)現(xiàn)并沒有想象中輕松。他先是把周順順猛地撲倒，然后再刺殺，可是周順順摔倒的時候他也摔倒了，他緊緊握著刀子，聽著她的尖叫，手上的動作竟然停住了。他明白自己不能猶豫，否則就會被她看到，他一咬牙，揮舞著尖刀朝她的雙眼劃去……

整個過程快得無法想象，他自己都不能相信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記不清自己劃了幾刀，反正周順順的雙眼是廢了，他看著她痛苦地在地上縮成一團，兩只手緊緊捂著眼睛慘叫……之前他一直覺得撕心裂肺只是一個夸張的形容詞，現(xiàn)在，他覺得那一點兒也不夸張。

他慌亂站起身，手里的刀子無力地掉在了地上。他顧不上撿，只是拼了命地朝車那里跑去。

這輛車還是經(jīng)紀人借給他的。他坐在車里，車窗死死地關著，但周順順的慘叫聲還是能鉆進來……他趴在方向盤上，直愣愣地睜著眼，腦子里一片轟鳴聲。

過了許久，周順順似乎疼暈過去了，四周重新安靜下來。他這才像是驚醒過來一般，發(fā)動起車子艱難地掉了個頭，加足油門離開了這里。

其實按照他的計劃，原本應該是一刀結(jié)果她的，但是當他走到周順順身后時，他突然猶豫了。說實話，他真的下不了那個狠手。不過在這個荒郊野嶺的地方把她的雙眼刺瞎，無疑等同于殺了她。

他開著車朝山下走，不知不覺便淚流滿面。

夜，越來越深。

李然無法平息自己慌亂的心，他只能強逼著自己去想一些別的事情來轉(zhuǎn)移注意力。他把車開得飛快，像是在拼命地逃避著什么。

他的車燈是這里唯一的亮光。從遠處看，這整座山仿佛是個巨大的墳塋，這一抹光亮就像鬼火。

這時，遠處的天邊突然閃過一道光，就像閃電一樣。他一驚，下意識地踩住了剎車。他萬分緊張地望著遠處，他記得剛才上山的時候也看到遠處閃了一道光。難道是流星？他疑惑地走下車，朝遠處看了看，可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這時候起風了，他趕緊重新回到車里。剛摸到車門，他就在后視鏡里瞥見了一道奇異的景象。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后不可思議地轉(zhuǎn)過身來——天上居然有兩個月亮！

他徹底呆住了，直愣愣地望了好久，那兩個月亮幾乎沒有差別，圓圓的，看上去像兩個燈籠。他甚至想拿出手機把這個奇異的景象拍下來?？墒撬粗莾蓚€月亮，卻感覺好像在直視一個人的雙眼，陡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他嘀咕了一句：“今天真是邪門了……”然后鉆進車里發(fā)動了車子，可開出沒多遠，他再次停了下來，他看到山路上竟筆直地站了一個人！那個人背對著他，抬著頭，正直勾勾地望著夜空。

李然頓時有些崩潰，他覺得這一天就像一場莫明其妙的噩夢，而且所有恐怖的源頭都來自夜空，難道那里會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個人太奇怪了，這里是荒郊野外，什么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干了會大半夜跑到這里來？

他開著車子靠過去。車燈打在那個人身上，對方竟然沒有回頭，也沒有什么反應。要是一般人，早就回過身用手遮住這刺眼的燈光了。李然立刻提高了警惕，靜靜地坐在車里等。借著車燈，可以看出對方是個老頭，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他好像在專心致志地干著一件事情，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李然就在旁邊。

李然小心翼翼地從車里出來，慢慢靠近那個怪老頭。他這才看清對方是在放風箏，一根風箏線從他的袖子里延伸出來，―直連到夜空中。他還發(fā)現(xiàn)，那根風箏線居然是紅色的。

那時他并沒有感覺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怪異的老頭在放風箏，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異常，因為他并沒有看到風箏……

老頭一言不發(fā)，仰頭看著夜空，李然順著風箏線的位置看了半天，并沒有看到風箏的影子，卻陡然發(fā)現(xiàn)那兩個怪異的月亮悄悄移到了老頭的身后。

老頭的臉灰蒙蒙的，他幾乎不敢直視，但還是問了一句：“老先生，您怎么大半夜不回家，在這里放風箏??？”

老頭看都不看他一眼，答非所問道：“年輕人，你怎么不回家??？”

這句話讓他感覺有點莫明奇妙，剛開始他只是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接著他便想起了朋友提過的一件事，在幾天前，他的朋友萬倫也碰到了這個老頭！

他頓時明白了什么，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回答道：“我這正開車打算回去呢。”

“就你一個人嗎？”

“嗯？什么意思？”李然警覺起來。老頭的語氣似乎有了些變化：“你從來不相信任何一份對你一片摯誠的感情，這和你最大的缺點有關，你太不坦誠，所以也不敢相信別人，包括你愛的人。愛情要比你們所想象的神圣許多，但是現(xiàn)在，你是在拿自己的愛情當兒戲。”

李然有些害怕了，他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一個瘋子。他轉(zhuǎn)身想離開，誰知對方又說道：“人在做，天在看，輕浮地對待愛情只會讓你自己后悔，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你好好反省反省吧，這懲罰該輪到你了?！?/p>

他還沒聽明白對方表達的意思，突然眼前一黑，身體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4.花海

當李然恢復知覺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正坐在一輛車里。他慢慢醒了過來，眼前依舊一片黑暗。他摸索了一陣，發(fā)現(xiàn)自己就坐在之前的車里，此時車正在行駛。前面是操控臺，他的右手碰到了車門，看來自己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誰是司機？

他昏迷的時候那個老頭對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句話，大致是他將受到懲罰，因為他是在兩個人的愛情里背叛了對方的人。這懲罰是個漩渦，不知道如何打破，也許他會永遠被囚禁在這個恐怖的漩渦里。

李然嘗試著朝司機的方向說了句話“：你……你是誰？”

“我呀！”

天哪，李然差點跳起來——竟然是周順順的聲音！這是怎么回事？周順順不是已經(jīng)暈倒在那片樹林里了嗎？或許她已經(jīng)死了?？墒锹犅曇簦@分明就是她?。?/p>

“你是周順順？”

“嗯，你怎么了李然，今天怪怪的，身體不舒服嗎？”

“哦，沒有沒有，咱們現(xiàn)在要去哪兒?。俊崩钊滑F(xiàn)在腦子里一團亂，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順順的聲音說：“李然，你記得今天早上我給你做的煎蛋吧?！?/p>

他愣了愣才說：“嗯，當然，是很罕見的雙黃蛋呢。”

“對啊，我從小就聽奶奶說，吃了雙黃蛋，一輩子都會幸福的?！?/p>

這分明就是之前他們倆說過的話??！李然突然有了個恐怖的念頭：也許老頭所說的懲罰就是要讓他和周順順身份互換，然后讓他來親身體會周順順的感受！

這果然，是最好的懲罰。

看來接下來很有可能是周順順帶著他來到一處茂盛的樹林旁邊，然后騙他下車，最后在樹林里用匕首偷襲他，戳瞎他的雙眼……

他立刻冒出了冷汗，周順順的聲音又傳來了：“李然，咱們?nèi)タ椿ê０?。?/p>

“??？”他想起來了，這句話和之前的有出入！

“好，好啊?！彼麘兜?，“可是現(xiàn)在咱們離那個地方還遠著呢。要不你先把車開回家，咱們收拾收拾再去花海?！?/p>

“什么??？咱們現(xiàn)在就快到了?！?/p>

李然一驚：“快到了？這里也有花海？”

“對啊，就在山上的一片樹林后面，咱們就快到了。你說過要陪我去那里的，不許耍賴?！?/p>

“哦，我不耍賴，我陪你……”

這個周順順的聲音太真實了，好像她就坐在旁邊，可李然還是有一股極大的虛空感——他總覺得，自己旁邊的駕駛位上，根本就空空如也。

“到了，李然?！?/p>

“啊……”他摸索著打開了車門，走了下來。

李然感覺腳下踩著的是草地。他小心地摸著車身來到另一邊，這個周順順好像一點兒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瞎子，她似乎自顧自就找了個地方坐下去，然后朝他說：“來啊李然，就坐這兒吧?！?/p>

他順著聲音，慢慢走過去坐下。這里有風，他感覺自己應該坐到了一個高處，腳下很有可能是一片虛無。這讓他十分別扭，心里充滿了不安。同時他也不敢亂動，他怕觸碰到旁邊的這個周順順，誰知道此時在他身旁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李然，我想問你個問題，你得老實回答我。”

“嗯……你問吧。”

“之前我總以為一男一女只要真心相愛了，就能永遠不分開，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愛情變得不值錢了，就像廢品，有時候只能廉價賤賣，你覺得，咱們倆能堅持到最后嗎？”

李然被問住了，他半天才說：“其實，這些都是因為人已經(jīng)越來越物質(zhì)化了，只要能出賣的東西，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出賣掉，相比之下，各種感情中愛情就成了最容易被出賣的東西。”

“可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我們到底會在一起嗎？”

“順順?！彼鋈桓杏X到雙眼失明后，自己的腦子卻越發(fā)清晰起來，之前和周順順在一起的甜蜜時光在那一瞬間涌現(xiàn)在心頭，他竟然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想摟住她——他真的摟到了一個肩膀！不過那肩膀太冰涼了，還十分瘦弱，他緊緊地抓著不松手。

“李然，其實愛情有時候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只不過她把對方放在了心里，于是就幻想出了一個完美的二人世界?！?/p>

“可……如果另外一方回心轉(zhuǎn)意了呢？”

“不管怎么樣，那太晚了，沒用的。”

他心里一涼，不過還是緊緊地摟著周順順，盡管他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那時候他滿腦子全是周順順的臉……

5.孽緣

萬倫是李然的朋友，那幾天萬倫為了逃避他的老婆躲到了李然家里。但是后來萬倫突然失去了蹤跡，也失去了音訊，起初李然以為萬倫被他老婆找到了，然后被狠狠毒打了一頓關在家里，直到那天晚上，萬倫突然去找他。

那天回家后，李然看了一會兒電視就打算睡覺了，卻聽到有人在敲門。他問了句“誰呀”，外面?zhèn)鱽砹思贝俚穆曇簦骸笆俏遥襾碚夷懔?！?/p>

他聽出是萬倫的聲音，趕緊走過去打算開門。這時門外的萬倫卻說：“等一下李然！你先把你家里的所有燈都關上！記住是所有的燈，全部關上了再開門！”

他頓時有些奇怪，他琢磨了―下，可能是萬倫害怕被他老婆找到，現(xiàn)在必須時刻小心。于是李然就把家里所有的燈全都關了，然后打開了門。門打開的那一刻，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萬倫仿佛吸血鬼躲避陽光一般快速閃進了李然家里，順手關上了門。

“你到底怎么了？”李然發(fā)現(xiàn)萬倫的臉色極差，身上還緊緊地裹著一件大衣，好像非常怕冷。

他進屋后就重重地坐進了沙發(fā)里，李然坐在萬倫旁邊，能感覺到萬倫此時非?？謶?。

“給我根煙，快！”萬倫吃力地抬起手。

李然趕緊掏出一根煙給他點上，萬倫拼命地吸了一口，接著他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把煙圈吐了出來。

“到底怎么回事？把身體弄得這么差，你該不會是去吸毒了吧？”

“我還沒墮落到那種地步……”萬倫的目光顯得有些迷茫，此時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煙上的那一抹火點忽明忽暗，在他的臉上映出幾分鬼氣。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萬倫才說話：“李然，我感覺我快要死了，死之前我沒啥想見的人，就想跟你道個別?！?/p>

“什么意思！你想自殺？”李然十分吃驚。

“其實也不是我想，是被逼的。不過你別誤會，我現(xiàn)在還沒被那個娘們抓住。唉，這都是報應，報應??！”

李然問道：“你不會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吧？”

“你說得對，我確實是個惡人，十惡不赦的惡人！”萬倫抽完了煙，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我剛才看到嘉薇了！”

李然徹底蒙了：“可你不是說她失蹤了嗎？”

“這說來可話長了……我是碰到了一個奇怪的老頭，從那一刻開始，她就變成了我的影子無時無刻不跟著我……”

“等等！你是說影子？”

“對，只要我一個人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影子發(fā)生著奇怪的變化！那影子姿勢扭曲，雙腿彎著，能看得出有一頭長長的秀發(fā)，我知道那就是嘉薇！”

“這……這是怎么回事？”

“這是我的報應?！?/p>

嘉薇是萬倫的前女友，他們曾經(jīng)相戀了六年。萬倫長得很帥，非常有女人緣，雖然嘉薇跟他在一起那么長時間了，但心里并不踏實。在這個年代，男女之間神圣的愛情似乎就像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般弱不禁風，幾乎不需要用力便可以捅透。終于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了萬倫出軌的痕跡。

她只知道那個女人非常有錢，離婚后前夫和孩子都去了國外，她一個人留在國內(nèi)生活。起初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偷偷地觀察萬倫的表現(xiàn)，她發(fā)現(xiàn)萬倫逐漸疏遠了她，并開始編造一些理由不回家，為自己和那個女人獨處制造機會。

嘉薇的心慢慢涼透了，她接受不了這六年的珍貴感情就這樣被別人搶走。那個女人比萬倫大8歲，保養(yǎng)得不錯，就是有點胖，從外形看當萬倫的阿姨還湊合?？删褪沁@么一個女人，卻把萬倫一點一點地從她身邊奪走了。

終于有一天，萬倫跟嘉薇表態(tài)了，當時他的態(tài)度很明確，語氣很堅決，嘉薇不同意分手，哭得不省人事，他還是狠心地走了。后來嘉薇瘋狂地打他的電話，可是總打不通。萬倫在離開后就換了手機號，她永遠也聯(lián)系不到萬倫了。

嘉薇無比傷心地在家里悶了幾天，心里始終還是放不下這段感情。最后她忍不住沖出家門，開始四處尋找萬倫。那時她只要見著和萬倫身影相像的男人，都會興奮地撲上去，緊緊抓住對方的袖子。

她的努力并沒有打動上天，反而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漸漸地有些人記住了她的樣子，并把她當成瘋子看待，幾乎沒有人同情她，甚至沒有人去問一句她變成這樣的原因，給她的只有冷眼和閑言碎語。久而久之，她的精神便真的不正常起來……

也許是她這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執(zhí)著終于被上天察覺了，那天，她在一個商場的二樓看到了萬倫！當時她呆住了，雙眼再也無法移向別處。她看到萬倫和那個女人一起挑選毛衣，那個女人拿著衣服走進了試衣間，還沖著萬倫嫵媚地笑了笑。

嘉薇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她推開身邊的人群，激動地朝那個方向跑過去。

也許是她弄出來的動靜太大，萬倫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身就看到她癡癡地跑了過來！他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并沒有上前擁抱她，而是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嘉薇大喊道：“別走啊萬倫！”可是萬倫早已經(jīng)順著商場的手扶電梯跑了下去，她趕緊跟上去，原本就很熱鬧的商場里頓時沸騰了。

萬倫手忙腳亂地跑到一樓，這時那個女人，也就是他現(xiàn)在的老婆從試衣間出來了，搞不清情況的她詫異地叫了幾聲萬倫。

萬倫停下來，回頭向樓上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異常激動的嘉薇。她兩只眼睛都是紅的，腳步踉蹌地從電梯上往下跑，結(jié)果撞到了前面的人，身子一歪摔了下來……

人群中立刻傳出了呼叫聲，嘉薇就那樣從電梯上滾落下來，萬倫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

嘉薇摔下來后就沒了動靜，他嚇了一跳，不太敢上前靠近。不過令他奇怪的是，為什么嘉薇懷孕了卻還能跑得那么快？

是的，從剛才看到嘉薇的第一眼他就驚呆了，嘉薇的肚子竟然是隆起的！他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這么有心計，居然偷偷把孩子給留下來了！

很快她的身邊便圍滿了人，人們似乎已經(jīng)忘了這個瘋狂的女人其實是來找他的。他本想一走了之，心里卻有點不舍，還是靠上前從人縫里看嘉薇的情況。

她緩緩地直起身，頭和胳膊都流血了，但是她的目光還是沒有停止尋找。他這才看到，她的衣服里露出了一團棉花……

她居然假懷孕！

等萬倫出了商場才發(fā)現(xiàn)，他的老婆已經(jīng)一個人開車回家了，他這才感覺到出事了，連忙回了家。

到家后，老婆便像審訊犯人一樣質(zhì)問他，他只好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可是他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咬住嘉薇懷孕的事情不放，她還放出了狠話，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這下萬倫嚇壞了，這個老女人非?？膳拢瑹o論是床上還是床下，他都玩不過她。經(jīng)過了幾天的密謀，他找了幾個打手，在一天晚上截住了嘉薇，并活生生地打斷了她的腿……

當時他也在旁邊，從開始到結(jié)束一直是冷冷的表情。那些打手停手后，他騎上摩托車，顫巍巍地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可千萬別怪我啊……”然后他就從嘉薇的雙腿上軋了過去……

他那么做就是為了拍下照片留作證據(jù)，好讓那個女人原諒他！

“我快瘋了！真的，我已經(jīng)被這個影子弄崩潰了！”萬倫雙手抓著頭發(fā)，表情漸漸變得猙獰起來，“你知道嗎？我就是忘不了那天我害她的情景，當時我連她骨頭斷裂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她后來……怎么變成你的影子了？” “是一個老頭，那老頭非常奇怪，他牽著一根紅色的風箏線在大半夜里放風箏，我就是碰到他之后，才發(fā)現(xiàn)嘉薇竟然變成了我的影子……”他伸手又要了根煙，繼續(xù)說，“李然，我覺得這是報應，你別不信，你傷害了別人，就要付出代價！”

李然被說得有點心虛，萬倫拍了拍他的肩膀：“周順順那個女孩真的不錯，我能看出來她對你一往情深，我勸你一句，千萬別傷她的心?！?/p>

他站起身要離開，李然連忙問他：“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一個沒有光明的地方，這樣我就能和影子分開了?！?/p>

“什么？你不會真的要自殺吧？”

“不是。你別瞎猜了，那地方我已經(jīng)找到了，你好自為之吧?！比f倫說完，打開門離開了。 李然追了出去，但是萬倫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不見了……

6.結(jié)束

這個夜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了。李然摟著周順順不知過了多久，心卻真正靜了下來。

他已經(jīng)不記得在心里罵了自己多少次，他甚至有個想法，等他出了名，賺了錢，就遠離那個浮華虛榮的圈子，帶著這個單純的女孩隱居在這座深山里，簡單地生活……

他不那么害怕了，也不去關心這輪懲罰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

這時候周順順突然說道：“李然，你愛我不？”

他毫不猶豫地說：“愛，當然愛！”

“那你后悔不？”

“后悔，我真的后悔！你殺了我吧，下手狠一點！我心甘情愿，真的！”他說著，這才發(fā)覺自己早已經(jīng)滿臉淚水。

“呵呵，我舍不得……”這是他聽到的周順順的最后一句話，就仿佛臨終遺言。

接著，雙眼傳來一陣癢癢的感覺，他忍不住張開了眼睛。光線有些刺眼，他于是抬起手遮在腦門上。

這是陽光的感覺。

他仿佛一個重生的人，第二次見到了親愛的陽光。

眼前的景象開始漸漸清晰起來——他就坐在一處懸崖上，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里面空蕩蕩的。這一切既像是夢，又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