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國 李隆
在中國日益融入全球經(jīng)濟的今天,中文的國際影響力和學習人數(shù)與日俱增。同時,由于語言環(huán)境的國際化,中國人學習英語的人數(shù)和能力都在發(fā)生顯著變化,并進一步帶動了不同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促成這一關鍵性變化的,一是中國人日益頻繁的國際交流,二是英語教育和研究的發(fā)展,包括在小學普及英語語言課程、在大學試驗全英文教育。本文基于英文文獻的相關研究,來展現(xiàn)國際化進程里的中國英語教育所經(jīng)歷的變化,其中既有教育體系本身的改革,亦有引入不同教學模式的實踐。在這背后,還有關于跨文化學習產(chǎn)生的身份認同問題,以及涉及英文本身的意識形態(tài)之辯。
國際化與中國英語變革
中國成規(guī)模的英語學習可追溯至18世紀,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產(chǎn)生了雜糅中國地方方言的“洋涇浜英語”(pidgin English)。正如新加坡學者Kingsley Bolton和Werner Botha的研究所揭示的,隨著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教士在中國開辦了13所教會學院(college),中國英語教育的面貌為之一變,這些教會學院很多都成為了今日中國著名大學的前身。在20世紀20~30年代,中國中產(chǎn)之家普遍選擇讓孩子進入教會學院,接受西式教育,這進一步推動了教會大學的發(fā)展,其中最著名的是燕京大學。這些教會大學大多以英語授課,有著極為良好的社會聲譽。隨著抗戰(zhàn)和內(nèi)戰(zhàn)的爆發(fā),這些學校失去了原來穩(wěn)定的教學環(huán)境,在政治漩渦之中,難以再現(xiàn)其對中國英語教育的影響。新中國成立后,院系調(diào)整和改革終結(jié)了教會大學,但是英語教育已經(jīng)在中國扎根,即使是在鼓勵學習俄語的氛圍之中,學習英語仍然是諸多國人的第一選擇。
改革開放使英語教育重獲制度性的認可,英語日益成為最重要的外語。其實這亦是亞洲社會(包括新加坡、中國香港和韓國)在國際化浪潮中的普遍趨勢,尤其年輕人群體在國際教育獲取方面更加便利,他們的社會流動推動了整個地區(qū)英語學習和使用的浪潮。事實上,即使是在大學內(nèi)部,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英語學習亦廣受認可,他們甚至強烈要求學校以英語開展教學。一項基于廣州中山大學的問卷調(diào)查顯示,72.5%的本科生和超過76%的研究生認為該校國際化的重要標志是英文授課,69.3%的本科生和61.6%的研究生認為在國際化浪潮之下,不應用中文作為主要語言授課。
在國際化浪潮之下,歐洲諸多大學已經(jīng)歷了從本地語言到全英文授課的改革,如荷蘭和北歐高校,其在研究生階段已基本實現(xiàn)全英文授課,所有各層次的大學學生畢業(yè)論文以英文寫成者達87%,自然科學領域達94%,且研究工作的開展和考評亦以英文發(fā)表為主。在此大勢之下,北歐各國(丹麥、芬蘭、挪威和瑞典)的教育部長于2006年發(fā)表了一個共同行動綱要,要求大學使用雙語,即英語+本地語言?;谌鸬渌沟赂鐮柲Υ髮W4524名學生問卷調(diào)查的研究表明,這一要求在自然科學領域影響甚微,主要原因是科技全球化時代,不以英文發(fā)表的成果很難進入國際學術(shù)共同體的視野。社會科學領域,英語使用亦十分廣泛,而在人文領域,只有25%左右的研究和發(fā)表依靠英文。高校國際化的成果是,北歐本地科研人員和研究生的英語水平,除寫作之外幾乎接近母語者。
事實上,今天中國高校正在走上和新加坡、瑞典等國的道路。在自然科學領域,英文發(fā)表將居于核心的地位,社會科學亦會緊隨其后,但是人文領域是最難國際化的部分,它始終和自己的社會文化形態(tài)緊密相連,有著自身的特性。這是中國高等教育國際化進程中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英語迫使人文學科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情境和文化形態(tài)中表達自己,這個困難只有參與其中之人才有深切的體會。一方面,自然要鼓勵人文學科國際化,加深不懂中文的人對中國的理解;另一方面,整個行政和考評恐怕不能一刀切,即使在瑞典那樣國際化的語境之下,人文學科仍有其巨大的獨特性。
身份和意識形態(tài)之辯
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固然推動各國的高等教育重回國際視野,并可與歐美主要高校競爭。但是英語作為一種特定的語言,其全球傳播的路徑和18世紀以來殖民擴張、商業(yè)壟斷和文化霸權(quán)息息相關。加之與當?shù)厣鐣幕呐鲎踩诤?,使其成為一個重大的研究議題,其中至為關鍵的當屬身份認同和意識形態(tài)之辯。語言始終深嵌于其所處的政治和文化之中,與其所在社會的身份認同和意識形態(tài)緊密相連。而學習者所在國是否有被英語國家殖民的歷史。
英語學習雖然能給中國大學生帶來更好的工作機會和更高薪酬,但這并不必然意味會增強他們的身份認同。一項基于中國大學生訪談的研究顯示,中國英語學習者普遍認為英語有助于他們理解現(xiàn)代科技和社會的重要性,認識到融入全球化的必要性,但又驅(qū)使他們不斷調(diào)適本國文化和英語文化的關系。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之下,英語學習成了他們?nèi)诤喜煌幕闹匾浇椋菍τ谌绾闻行缘乩斫庥⒄Z作為全球性語言及其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這些學習者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從歷史的視野出發(fā),Sham Haider和Fan Fang通過對比巴基斯坦和中國,證明了殖民歷史、英語學習和意識形態(tài)的纏繞關系。巴基斯坦有著較長的英國殖民的歷史,而中國大陸則受此影響較小。在巴基斯坦,一部分人以學習英語為榮,并以此自視“現(xiàn)代”,因為殖民歷史,其英語普及和使用程度都較高;另一部分人則因殖民遺產(chǎn),而拒絕學習英語。中國沒有這個歷史包袱,所以不受這一重歷史和意識形態(tài)因素的影響,對英語反而表現(xiàn)出更高的接受程度,而且因為較好的英語提供了更多的機會,中國人學習英語的態(tài)度也更加實用。在全球化浪潮之下,沒有歷史包袱的中國在當下的語境中,也較易協(xié)調(diào)英語文化和本地文化的融合,
從比較的視野來看,亞洲國家大都把英語學習作為融入全球一體化的重要渠道。但是Amita Gupta基于中國、印度、新加坡、斯里蘭卡和馬爾代夫五國的比較研究揭示,亞洲人學習英語的浪潮,深深而不自覺地受到兩個意識形態(tài)浪潮的影響:新自由主義和消費主義。在作者看來,新自由主義對亞洲教育系統(tǒng)影響最大,一方面是教育機構(gòu),尤其是英語教育,市場化的問題十分突出;另一方面是英語教育變成較為奢侈的商品,只有一定經(jīng)濟基礎的家庭才能消費,進一步再生產(chǎn)了社會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關系又嵌入了全球資本主義不平等的再生產(chǎn)。這個比較研究的因果推論值得再考慮,但是它又提醒我們需要重新理解教育的機會均等問題,因為這是社會平等機制的核心。
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們沒有任何可能拒絕英語學習。從歷史和比較的維度來看,英語學習必須要考慮到具體的社會情境、學術(shù)環(huán)境和政治生態(tài),這一語言學習不是一個孤立的過程,而是時刻與我們所處的政治和經(jīng)濟形態(tài)互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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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mita Gupta, How neoliberal globalization is shaping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policies in India, China, Singapore, Sri Lanka and the Maldives, Policy Futures in Education, vol.16 (2018).
[5] Fan Fang, Ideology and identity debate of English in China: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Asian Englishes, vol.20 (2018).
[6] Sham Haidar & Fan Fang, “English language in education and globalization: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role of English in Pakistan and China”, Asian Pacific Journal of Education,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