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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亡者(短篇小說)

      2019-05-13 05:53尹守國
      北京文學 2019年5期
      關鍵詞:公羊鞭子母羊

      尹守國

      從來到這兒,每天早晨,吳春都在太陽尚未升起之前把羊群趕往山坡,他則坐在山頂那塊大石頭上,等待著陽光從身后一點點兒地把身影畫在腳下。他先晃晃腦袋,再伸伸胳膊動動腿,當看到完整的自己之時,才會站起身,返回到山坡下的那兩間小屋里,開始做早飯。他的早飯一般在十點左右才吃到嘴里,這樣,午飯也只好延遲到下午的三點多鐘。他沒有晚飯,這里沒辦法讓他做晚飯。這里還沒通電,太陽一落山,四周立即變得陰森森的。他把羊群安置進山洞,也趕忙把自己關閉在屋里。來這兒時,他帶著幾包蠟燭,卻從來沒點過。他喜歡白天的太陽,卻又懼怕黑夜中的火光。他還備有一個手電筒,只在晚上起夜時,偶爾地晃一下。

      這兒叫黃家洼,是典型的兩山夾一溝的地形。從這兒到最近的一條柏油公路上,至少有十五里地。村里的十七戶人家,曾試圖修出一條路來??陕沸拊谏窖?,要解決大小七座橋的問題,他們沒有那么大的財力。修在溝底,倒是省事,但只要遇上一場大雨,便蕩然無存。前幾年,鎮(zhèn)政府出臺一項政策,允許他們到鎮(zhèn)上去落戶,并批給房基地。所有的人家一窩蜂地遷過去,只剩下黃丙坤家的這幫羊還在留守著。吳春是黃丙坤的表弟,他在這兒算是給表哥打工。

      吳春是今年五月節(jié)后到來的。為安置他,表哥辭掉原來放羊的那個老光棍漢子,并答應每月給他一千塊錢的工資并負責他的吃住。當然,這些錢要轉交到柴淑娟的手上,作為她們母女的生活費。這是吳春提出來的,也是他的唯一要求。表哥基本是每個月進山一次,給他送些米面油鹽。其他的日用品,比如柴火、青菜,肉食、水果,等等,他都可以就地解決。

      剛到時,吳春曾把此地視為人間天堂。這里青山綠水,鳥語花香,空氣清新。隨便在哪個廢棄的院子里種上點兒青菜,就夠他吃的。有些人家的果樹,都還在院子里長著。盡管他們偶爾還回來采摘,但在他們摘走之前,均可以視為無主之物,他可以隨便享用。行走在山上,隨處可以撿到蘑菇、鳥蛋,也能撿到被套住的野兔和山雞。當然,那些套子都是被他擠走的那個老羊倌設置的,這讓他的每一次收獲,都會產(chǎn)生一絲愧疚。每次他都會以“你離開這兒,好歹還有個去處”這句感嘆來安慰自己。

      其實在這里放羊,只需要早上把羊群從山洞里放出去,晚上再趕回來,整個白天幾乎不用經(jīng)管。滿山遍野全是青草,原來村民的農(nóng)田,已經(jīng)廢棄成荒地。兩面山坡交替放牧,這個坡上的草還沒等吃光,那個坡上的草又長起來了。而這群羊又是人們平常所說的“死綿羊”,只要是有草可吃,它們扎在一個地方才不樂意動呢!吳春在來這里的路上,黃丙坤就跟他交代過,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在母羊下羔時,搭把手兒;晚上圈羊時,清點夠數(shù)就行。

      吳春也確實在這兒度過兩個月的神仙時光。吃過早飯,他便蒔弄那幾塊菜地,給它們澆水、施肥。村里的人家雖然搬走了,但他們的水井還在,只需要拿個拴著長繩子的水桶,隨處都可以找到水源。施肥就更加容易了。山洞里的羊糞積攢到一定程度,就需要起出來。正常情況下,他都是裝到手推車里,推到一個專用的糞場上。而施肥,不過是多推出幾十米,倒進菜地而已。每天上山撒羊的時候,他都拎著砍刀,把那些死樹砍倒,放在原地,等圈羊時,順手扛回來,留作冬天取暖。他還把平時撿到的蘑菇,用細柳條串成串兒,掛在屋檐下晾曬著,以應不時之需。他甚至盤算好了,等女兒放寒假,捎信讓她們娘兒倆過來,三口人在這兒過個團圓年。

      可兩個月后,吳春發(fā)現(xiàn)自己所做的一切,基本屬于徒勞。那些菜長得確實很好,可他吃不了,大部分都爛在地里。山里也根本不缺少燒柴,隨手在哪兒劃拉一把,都可以做一頓飯,不需要特意地去積攢。有時就連遇到蘑菇,他也懶得再撿,房檐上讓他掛得已經(jīng)沒有地方掛了。這樣,他不得不閑下來。白天他還不敢睡覺,怕睡足了,晚上便沒覺可睡。對于他來說,白天還算好過,最難熬的是夜晚,是那種沒有燈火的黑暗。那種時候如果醒著,真比死亡還令人恐懼。

      為了晚上能睡個好覺,吳春必須行動起來,讓自己有足夠的疲勞。沒事時,他便拎著鞭子滿山遍野地閑繞。這個鞭子還是他的前任留下的,只是小拇指粗的一段木棍上,系著一段尚不及鞭桿一半粗的繩子。為了繩子不被抽散,或者為抽出響聲,鞭頭部分又用線繩扎捆幾道,系死后留下半尺多長的兩段,再把兩條線繩搓到一起,在接近終點處系個疙瘩,而疙瘩外邊的地方,已經(jīng)快被抽光了。吳春非常在乎這個鞭子,覺得只有拎著它,自己的生活才顯得真實,就像當官的必須得執(zhí)有印璽一樣。他還會在走得心煩時,甩出幾聲響鞭。山里寂靜,鞭聲會傳出很遠。特別是經(jīng)過撞擊后的回音,聽起來不再單調(diào),而有些悠長的意味。

      八月份某天,吳春發(fā)現(xiàn)他的鞭聲響過之后,羊群立即停下來,揚起頭四處張望著,顯得有些惶恐和不安。當時,他內(nèi)心還挺過意不去的,覺得打擾到它們吃草了。一個羊倌不能讓羊群安心地進食,那便是失職??衫⒕芜^后,他又甩了兩鞭子。這次是故意的,是想驗證一下那些羊是否真的那么在乎他。

      驗證的結果讓人欣喜若狂。在那瞬間,吳春似乎找回了原來的自己,找回了所失去的一切。羊群專注的神情,猶如他的那些工人正在聆聽他的指示。他真想站到前面,再像從前那樣,去強調(diào)紀律,去分配任務,去訓斥他們的過錯??蛇€沒等他緩過神,羊群又低下頭,各自尋找食物了。他有些失落,也心存不甘。他再次掄起鞭子,向左上方抽出去。響聲像一個爆竹在空中炸開,同時,他擔心鞭子卷回來抽到自己的后背,慌忙地往右下方一帶,鞭梢又發(fā)出一聲音響,但聽起來有些沉悶,像把爆竹點燃后扔進井里。

      盡管是連響兩聲,但羊群警覺的時間比上次更短促。吳春還沒來得及欣賞,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滿足就過去了。這讓他有些氣憤——這種情緒并不來自羊群,而是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看到那只“陰陽臉兒”的公羊根本就沒在意,依然在專心致志地啃著一叢青草。而那些母羊抬起頭,關注的并不是他,而是那只公羊。發(fā)現(xiàn)它在吃草,它們都放心地低下頭去。這讓吳春突然意識到,就算在羊群中,他也并非真正的霸主。

      這個發(fā)現(xiàn)對吳春的打擊很大,他不能容忍這種情況存在。他把鞭子再次揚起來,并沒抽出去,而是任鞭梢自然地垂到自己的后背上。他舉著鞭子,奔向公羊。在穿越羊群時,那些母羊?qū)λ廊灰暥灰?。有的聽到他的腳步聲,只是搖了搖肉蛋似的大尾巴,像是不耐煩似的驅(qū)趕著蒼蠅。他都已經(jīng)抵達公羊的面前,它竟渾然不覺。這讓他更加憤怒——那已經(jīng)不再是不覺,分明是一種藐視。他把鞭子掄圓,重重地抽在“陰陽臉兒”的臉上。

      那只公羊被這突然的襲擊嚇得倉皇而逃,但只是跑出五六步,就停下來。它緩慢地轉過身的同時,已經(jīng)恢復王者的風度。它昂起頭,發(fā)出兩聲嘶鳴般的嚎叫,像是抗議,也像是在叫罵。剛才鞭子所發(fā)出的聲音,并沒引起羊群的注意。而公羊的叫聲,卻讓它們立即騷動起來。它們都瞅著他,不,那仍然是因為瞅著“陰陽臉兒”而瞅著他,紛紛發(fā)出七嘴八舌的叫聲。在吳春聽起來,那也是一種抗議,是在為它們的首領鳴不平。甚至有幾只身強力壯的母羊,還躍躍欲試地往前湊著,大有圍攻他的意思。

      “陰陽臉兒”把頭略低下去,可那絕不是屈服,而是在示威。它的兩只彎角搖晃著,前蹄也在左右移動著,像拳擊手似的,在尋找著進攻的機會。吳春雖然還舉著鞭子,但也只是舉著,沒敢貿(mào)然追趕。他剛來這兒時,羊群里是有兩只公羊的,他目睹過這兩只公羊較量的場面。這只公羊把另一只公羊撞下山坡,當時就摔死了??吹健瓣庩柲槂骸睕]有退卻的意思,吳春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自己都沒有退卻的理由。他們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

      大約兩分鐘,“陰陽臉兒”還是首先妥協(xié)了。它沖著羊群長叫兩聲,兀自轉身,向山坡高處走去,邊走邊若無其事地叼幾口地上的草。羊群也隨著它向前移動,并漸漸地把它包圍在中間,形成一呼百應之勢。

      吳春站在原處,有些悵然若失。在這場戰(zhàn)爭中,他看似是個勝利者,可在自己的感覺中,還是敗了。他原本想征服的是整個羊群,可現(xiàn)在,他把目標集中到這只公羊的身上。他又沖著“陰陽臉兒”憤然地甩了兩鞭子,它回頭瞅他一眼,可能是看到鞭長莫及,只是沉沉地“哞——咩——”兩聲,似乎是在告訴它的子民們:“別理他,吃你們的?!边@次羊群連點兒警覺都沒有,有幾只羊也跟著發(fā)出淡淡叫聲,那應該是一種回應。

      雖說心中略有不快,還不至于影響到吳春的情緒。這些年,他經(jīng)歷太多太多的事情,肚子里已被大事填滿,再也塞不下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拎著鞭子向羊群的反方向走去。他記得前邊不遠處的溝頭子里,下著幾處套子,以前在那兒多次撿到過兔子。他都有七八天沒去那兒,想去查看一下。他也有十多天沒吃到肉,有些饞了。

      查看完附近所有的套子,卻是一無所獲,這倒是多少影響到吳春的心情。他拖著鞭子在山上繞來繞去,又繞回到羊群附近。打老遠他就看到“陰陽臉兒”正跟在一只母羊的身后,不停地去嗅著母羊的屁股。以前每遇上這種情況,他都饒有興致地觀看著。甚至會把其他的羊趕走,為它們營造個適合的環(huán)境。他也可以利用這個時間,跟著想入非非——去想想柴淑娟,想想原來的辦公室主任朱玲,想想財務科的小鄭。可今天,他看到那只公羊抬起前腿搭到那只母羊的屁股上,感覺竟然像是把腿搭在他的女人身上一樣。他像瘋子一般地沖過去,邊跑邊不停地甩動著手里的鞭子,發(fā)出“啪啪”的響聲。有兩次,鞭梢抽到他的臉上,都沒能讓他停下來。

      沒等吳春跑到跟前,那只母羊嚇得早就逃走了。公羊站在原地,正瞪著眼睛看著他。從眼神中,他讀到詫異,讀到憤怒,只是沒看出他所希望看到的屈服與恐懼。他憤然地罵了句粗話,是與公羊的母親有關的。公羊并沒反應,他又把手中的鞭子晃了晃,公羊倒退兩步。在吳春看來,他已經(jīng)懲罰了它,也看到它示弱的態(tài)度,便轉身離去。

      可就在吳春剛轉過身的那個瞬間,公羊低著頭向他沖過來,一頭撞在他的后腰上。他身不由己地向前跑幾步,才沒摔倒。轉身時,他發(fā)現(xiàn)公羊又在一步步地倒退著,而且晃動著頭上彎刀似的雙角。這讓他覺得有些騎虎難下,真要是沖上前去與它面對面地較量,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會有幾分勝算。他慢慢地把手里的鞭子往后移動著,作好招架的準備,又沖著那只公羊罵兩句,仍然是關于羊媽媽的,而且邊罵邊往后退卻著。在退出四五步后,他知道這輪較量自己又敗了——同樣是倒退,公羊的目的是進攻,而自己卻是一種放棄。

      “我決不能就這么認了?!痹诜祷氐阶约旱男∥莺?,吳春下定決心,要跟這只公羊斗爭到底。

      吳春把自己失敗的原因歸結到?jīng)]有個可手的武器上。這樣的鞭子且別說抽羊,就算抽人,也疼不到哪兒去!他決定重新做根可手的鞭子。

      拎起砍刀來到山上,吳春先選定一棵大拇指粗細的小榆樹,截成他需要的長度,拿在手里比畫兩下,還是輕了點兒,有點使不上勁的樣子。他并沒扔掉,覺得留著做燒火棍子還是挺好的。他又砍下一棵小楊樹,差不多和鐵鍬把兒那么粗,取下最光滑筆直的一段拎在手里,輕重正好。但在返回的路上,又覺得有些不妥。如果就這樣用,是挺可手的??赡弥髯臃叛?,就算這里沒有別人,不會被人笑話,自己也感覺有些可笑。要是再加上個鞭頭,就會顯得有些頭輕腳重。又尋找半天,吳春終于找到一棵粗細介于兩者之間的榆樹,砍下來后,這次他沒特意去試用,邊走邊把上面的樹皮削去,露出女人身體般光滑白晳的木質(zhì),這令他的眼睛有著一絲愉悅。他左手握住木棍的一頭,右手不停地在上面滑動著。那些黏性的樹脂,刺激得他的下體熱乎乎的。他趕忙蹲下去,抓起一把土涂在上邊,木棍立即變得黑黢黢的,他的欲望也立即消失了。

      回到屋里,吳春開始尋找能做鞭頭的東西。找來找去,他找到一條廢舊的三角帶。他先用兩個小釘把三角帶釘在鞭桿上,還有些不放心,又用鐵絲在外邊纏繞幾圈,用鉗子擰緊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拎著它往山坡上走去。此時,與其說是想試試這個新武器的效果,不如說是因為擁有這個武器而讓他更加憤怒。一路上,他不停地揮舞鞭子,樹葉被他抽打得紛紛揚揚,野花被他抽得花容失色。盡管抽不出原來那個鞭子的響聲,他認為這更符合他的需求。他要的已經(jīng)不再是虛張聲勢的陣式,而是令對手聞風喪膽的威力。

      “陰陽臉兒”看到吳春,沖著羊群發(fā)出一聲呼叫。這在他聽起來,那是代表著羊群發(fā)出挑戰(zhàn)。而實際結果也是如此,整個羊群,立即停下來,沖著他在呼叫著。盡管聲音各不相同,有的小羊羔,發(fā)出奶聲奶氣的乞求。但它們警覺的樣子,便是把他看成一種威脅。他是它們的主人,應該被它們敬重或愛戴才是合理的,而這種結果,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他把產(chǎn)生這種結果的原因再次歸罪于那只公羊,這樣,他也不需要掩飾或客套了。他掄起鞭子,直奔公羊沖去。

      可能是前兩次的較量給“陰陽臉兒”一種自信吧。它站在那里,晃動著腦袋,并不顯得懼怕。吳春的鞭子抽過去,它竟然往前迎了兩步,硬生生地接下來。鞭頭抽在兩只犄角之間,連帶著半個脊背。盡管沒什么聲息,卻很著實。公羊的身上立即騰起一縷塵煙,羊毛向兩邊翻卷著。在他的鞭子剛想撤回的時候,公羊閉著眼睛沖過來。他嚇得慌忙往左側了側身,這樣,他手里的鞭桿子便橫卡在兩只羊角之間。鞭桿子被彎成一張弓似的,他想抽出來,試了兩次,竟然沒成功。而那只公羊,也沒法跑開,低著頭,用力地向前拱著,他們又形成一種對峙。

      僵局持續(xù)一會兒,吳春擔心那只公羊再往前拱,鞭桿子可能被撅折。他并不是心疼這根鞭桿子,而是一經(jīng)斷掉,自己便失去依仗,失去再抵抗的能力。他只好往公羊的正面靠了靠,公羊感受到他的松動,竟然又往前沖一下,眼看著又要撞到他,吳春只好再次向左側閃去?!斑恰钡囊宦?,鞭桿子斷成兩截,他與公羊幾乎同時都失去控制。他手里握著不到一尺長的鞭桿子摔在地上,公羊則帶著那半截鞭子順著山坡向下沖去,跑出七八米后,才停下來。他原地坐著沒動,公羊晃了晃腦袋,把鞭子甩落到地上,若無其事地往山下走去。那些直著脖子助陣的羊群,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又尾隨公羊移動著。

      從第二天開始,吳春真的就改用棍子放羊了。

      “陰陽臉兒”被吳春打過幾次,再見到他,自然遠遠地躲開。但他看得出,那仍然不是懼怕他,而是懼怕他手里的棍子。只要他把棍子放下,公羊就變得虎視眈眈。這讓他產(chǎn)生一些自卑,自己都到了依靠一根棍子的程度了。也讓他對這只公羊的仇視逐漸增加,把它看成眼中釘,肉中刺。只要是沒事時,他便去想怎樣整治它。他們之間的爭斗,幾乎成為他那段時間生活中的樂趣。

      快入冬前,表哥進山來了。這次他是趕著馬車來的,給吳春送來兩袋米、兩袋面和一些過冬的必需品,還有一塑料桶散白酒。表哥說一經(jīng)下了雪,再進山就不容易了。言外之意是他往后會來得更少。之后他又笑著說,我進山不容易,別人進山也不容易,你可以安心地在這兒過個好冬。表哥還拿出兩千塊錢說:“這是你這兩個月的工錢?!?/p>

      “咋沒給柴淑娟?”吳春問。

      “人家不要了!”表哥說。

      “那她們娘兒倆吃啥?”吳春又問。

      “她說以后不用你管了?!北砀缯f。

      吳春沒再往下問,從表哥的神情上,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也沒去接那些錢,說我在這兒也花不了,放你那兒存著吧。表哥點點頭,把錢掖回屁兜里。

      表哥是在這兒與吳春一塊兒吃過午飯后走的,又帶走一批已經(jīng)不再吃奶的羊羔子。這里只是個繁育基地,生產(chǎn)出的羔子是要帶到鎮(zhèn)上圈養(yǎng),喂夠個兒,就殺掉賣肉了。

      與以往不同,這次,吳春把表哥送出三里多地,是暗中送的。表哥趕著馬車走溝底,他步行于山脊上,其情形有點像跟蹤。在這段距離中,表哥回頭向山里張望過三次。也許不止三次,只是他看到三次,其中有一次是停下來撒尿。表哥的每次回頭,都讓吳春的鼻子酸一下,像嗅到刺激性的氣體。在他決定不再往前送時,還朝表哥揮了揮手,只是那時表哥并沒回頭。

      吳春返回到住處時,還沒到以往圈羊的時間,但今天他打算提前收工。他走得有些累,想早點兒休息。也許是羊群還沒吃飽,或者是看到他今天沒拿棍子,它們并不聽從他的驅(qū)趕,表現(xiàn)出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特別是那只公羊,更是有恃無恐,有兩次居然企圖偷襲他。本來想早圈一會兒,可他把羊群趕到山洞前,比以往還晚。他拿到那根木棍時,早已氣急敗壞。那些路過他身邊的母羊,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伤钕霊土P的,還是那只“陰陽臉兒”。它好像也猜透了他的心思,只是遠遠地盯著他,不往跟前靠近。等到所有的母羊進洞后,他氣得關好柵欄門,把它關到洞外。

      這天晚上,吳春睡得并不好。因為沒睡著,他才能聽到“陰陽臉兒”的叫聲。也許是因為這叫聲,才吵得他沒法入睡??傊?,他幾乎一夜都在與這只公羊較量著。聽到它孤獨的叫聲,他內(nèi)心就興奮,感覺到舒服,那是一種報復后的快感。他在心里不停地罵著,他媽的,也讓你嘗嘗黑夜里一個人的滋味。

      從第二天起,吳春折騰“陰陽臉兒”的手段再次升級。白天,他扛著棍子跟在羊群后邊,看到它接近哪只母羊,就趕過去,把母羊保護起來,急得它團團轉;晚上把它圈在山洞外,讓它四處流浪,無家可歸。夜里,睡不著時,他就側著耳朵聽它哀叫。有時候他也覺得挺可笑的,自己跟一只畜生較的哪門子勁?可反過來再想想,這兒除了這幫羊,也再找不到一個可較勁的活物!

      在某天后半夜醒來時,吳春沒聽到“陰陽臉兒”的叫聲,居然很惦記它,很空落,他想起來看看,后來想想它應該是睡著了,大半夜的就別再折磨它了。在想著那只公羊時,他突然想到一些與“羊”有關的字眼。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些字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比如,打烊的“烊”字,那是一種關上門熄了火的寧靜,自己每天最渴望的不就是這段時光么!比如吉祥的“祥”和安詳?shù)摹霸敗保鞘且环N怎樣的美好和安逸;對了,還有“美”,應該也與羊有關;在想到“恙”字時,他還“呵呵”地笑兩聲,認為“心”上放著一只“羊”的人,確實是有病了??蛇@個“恙”字又讓人覺得并不討厭,因為它經(jīng)常與“無”搭配。本來是個寓意不太好的字,可搭配上另一個字后,又變得美好了。如果再加上“安然”,竟然顯得無比親切。在想到“癢”時,他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從打來到這兒,只在伏天洗過幾次澡,還是在羊飲水的那條小河溝里。他抬手從脖子后掏過去,撓了幾把脊背,竟然沒什么感覺。這又讓他想到“七年之癢”這個詞語,他長嘆一聲,摸起身邊的手電,打開電源,沖著后墻晃了幾下,心里才安然下來。

      第二天早上,在疊被子時,吳春無意中往窗外掃一眼,立即愣住了。這是什么時候下的雪?。≌麄€山上,除了樹木,連石頭都看不到。他首先想到的還是那只公羊,顧不得穿戴整齊,便沖向門外。

      積雪到膝蓋那么深,每走一步,吳春都有隨時撲倒的感覺。他邊找邊不停地呼喊著:“陰陽臉兒,給我滾出來!你他媽的還學會裝死了!”他的聲音像天上的雪花,在山谷里回蕩著,紛紛揚揚,可落地后又無聲無息。此時,他多么渴望那只公羊能突然從雪地里冒出來,再偷襲他一次。哪怕把他撞倒,甚至撞傷,他都絕不會再怨恨它,也不再懲罰它。

      “陰陽臉兒”臥在山坡上,整個身體基本掩埋在雪中,只有兩只利角挺立著,遠遠地看上去,像個雪雕作品。吳春每逼進一步,心都冰冷一分。當他兩手扯到羊角時,他的那點兒希望立即變成泡影。他把它從雪中拔出來,它像熟睡著一般,可再放下去,它仍然像熟睡一般。四條腿蜷縮在肚皮下,眼睛微閉,嘴的周圍及下巴底下,結著形狀各異的冰瘤子,像戴了個項圈。他本想蹲下去歇一會兒,腳下一滑,雙腿也淹沒在雪里。冰冷從他的褲腰往上傳遞著,讓他感覺頭皮都在發(fā)麻。他咬著牙堅持著,似乎多堅持一刻,心里就能得到些安慰。大約十分鐘后,他覺得自己再不站起來,恐怕也和這只公羊一樣,再也站不起來了。

      在拖著公羊回小屋的路上,吳春覺得有些對不起表哥。在自己走投無路時,表哥安置了他。而他現(xiàn)在的行為和結果,算是一種恩將仇報。他內(nèi)心除了怨恨自己,還存在著另一種怨恨,但又不知道應該針對誰。他回頭瞅一眼那只公羊,又覺得自己放在表哥那里的兩千塊錢足夠賠償?shù)牧?。難道這世界上,真有著什么讖兆?難道他把錢留給表哥和這只羊的死,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這樣想著,他又覺得沒什么對不起表哥的。既然這只羊是自己花錢買下的,就有權決定它的生與死。它與自己作對,就應該是這種結果?;氐轿堇铮男那橥蝗婚_朗起來,把身上的羊皮襖脫掉扔到炕上,拿起刀,向公羊走去。

      “陰陽臉兒”被凍成冰坨,幾乎是刀槍不入。每砍下一刀,吳春都用盡渾身的力氣。而這也正是他需要的,羊的那份堅硬又被他視為一種對抗,讓他產(chǎn)生一種快感。他幾乎把這段時間的積怨,都發(fā)泄出去。等他把羊收拾利索,已經(jīng)是午后,到他以往做飯的時候。雪停了,太陽在空中明晃晃地照著,有些刺眼。他站在門口,抬著胳膊擋著陽光,往遠處看著。風把兩邊山坡上的雪刮到溝底,封住進山的路。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表哥,已經(jīng)沒人再惦記他。而表哥惦記的成分中,更多的還是這幫羊。他快步走到山洞前,把柵欄門打開。盡管大雪把地上的草全部掩埋,但那些荊條類的植物還有一部分露在雪地上邊,羊還是可以吃到一些。打開洞門,他是想讓那些饑餓的羊去找食,而不想找食的,可以待在洞里。沒了公羊的羊群,顯得無精打采的,它們都聚集在洞口處叫喚著,聲音聽起來有點凄惶不安。

      這天晚上,小屋里亮起燭光。在一片漆黑的山中,顯得格外醒目,甚至刺眼。

      吳春端坐在炕頭上,對面擺放著“陰陽臉兒”的腦袋,中間是一盆烀熟的羊肉,還有兩杯白酒。他神情肅穆凝重,說話之前,還勉強笑了笑。

      “兩年前,我發(fā)過誓,不再喝酒。但今天,為了你,破個例!”

      “你不用對我耷拉著個臉子,你覺得冤枉,我他媽的比你還冤枉!”

      “我跟你說,老子原來比你還風光!要不是我那兩個打更的喝醉酒,引發(fā)那場大火,讓我背上兩條人命和一屁股的債,我才不會躲到這兒跟你扯這份閑淡!”

      “我沒了朋友,沒了親人!現(xiàn)在你又死了,我他媽的連個對手都沒了!”

      ……

      零晨兩點多鐘,小屋里的燭光變成火光,漸漸地映紅那片天空。

      責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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