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匡杰
何子貞:武將求字脅以刃
《清稗類鈔》曾載“何子貞善書畫”,有人云,清代以來,學顏而善化者,何子貞當為第一。此何子貞就是“書家須自立門戶,其旨在熔鑄古人,自成一家”的何紹基。何紹基(1799—1873),晚清詩人、畫家、書法家。字子貞,號東洲,別號東洲居士,晚號蝯叟。湖南道州(今道縣)人。道光十六年進士。何紹基出身于書香門第,其父何凌漢曾任戶部尚書,是知名的書法家、教育家、學者、藏書家。何紹基兄弟四人均習文善書,人稱“何氏四杰”。
“道州何子貞太史紹基工書”, 《清稗類鈔》開篇直言,何子貞早年仿習北魏,心誠得寶,意外得到《玄女碑》,何子貞珍視非常,以此碑作室名。入仕之后,何紹基開始學“魯公”顏真卿,練習懸腕藏鋒,每天寫五百字,五百字或許今人看來也不算多,但何紹基所書,字大如碗,且以懸腕書之,足見其毅力非凡。興之所至,無所不及,何子貞同時也練習篆書和隸書,晚年喜歡摹寫歐陽修率更體。“故其書沈雄而峭拔,行體尤于恣肆中見逸氣,往往一行之中,忽而似壯士鬬力,筋骨涌現,忽又如銜杯勒馬,意態(tài)超然,非精究四體,熟諳八法,無以領其妙也?!焙巫迂懙膶W識同其書法一樣,冠絕一時。他給人寫楹帖,數以千計,竟然沒有一句雷同,如此文學“海量”,實屬罕見。而且何子貞寫聯(lián)個性十足,有“壯老之分”, “此不為藝林諸前輩所罕見者耶?”于是,何子貞的書名盛起,等他返回道州,上門求字者絡繹不絕,連“農野婦孺,亦踵門求書,僻邑無良紙,悉書之,不拒也。”最有趣的是,有人愛喝酒,他專門寫聯(lián)勸誡,“愛書不厭如平壑,戒酒新嚴似筑堤”。
何子貞有一次到永州訪友,距城數里,又餓又累,就找了家村店休息吃飯,吃飽喝足了店主向他要錢。誰成想,自己的行李已經先交由他人運入城,身上根本沒有吃飯的錢,實在沒有辦法,想說寫幅字抵充飯費,結果店主毫不猶豫拒絕了。何子貞沒有辦法,只得典了衣物才得以前行,友人知道這件事,打趣道,“何先生法書,亦有時不博一飽耶?”以何子貞的聲名來說,一幅字應付飯錢綽綽有余,如果事后店主有知,恐怕后悔莫及吧。何子貞還有個怪癖,不愛給“武夫”寫字,給再多錢也不寫,十分任性。不過,曾有武將奉以千金為壽,最后卻得到何子貞的字,若問原因,《清稗類鈔》說“脅以刃”,就是刀架脖子上了問你寫不寫!何子貞沒有辦法,寫了副聯(lián)吹噓了一番,算是了了此事。
晚年,何子貞回里掃墓,有人問他為何棄晉法而重唐帖?何子貞說:“晉世已遙,右軍神品,真跡難覓,存者模糊,于斑剝殘石中求右軍神妙,是何可得。顏書雖天分遜右軍一籌,而真力彌滿,渾然天全,去今尚近,完好宜摹。且魯公為人剛勁不阿,觀其書如睹其人,吾愛其書格之高,實儀其立身之峻。右軍人品非不高,然不善學之,必遺其神而得其粗,是為妍皮裹癡骨,趙、董諸人皆是。觀一時人士書法,足見其風尚之柔靡,豈得謂六藝之末不關挽回風會耶?”其論書陳義之高,足以起衰砭俗有如此。
傅青主:求字遭拒摳字得
傅山,初名鼎臣,后改名山;原字青竹,后改青主。生于明萬歷三十五年(1607),卒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歷經朝代更迭,精通史學之外,兼工儒學、醫(yī)學、內丹、道教、佛學、詩詞、書法、繪畫、金石、武術、音韻訓詁之學甚至美食等等。其涉獵之廣、成就之大,于今人來說,都是無法想象的。
異于常人的名家往往有其“怪癖”,傅青主書畫俱佳,但從不輕易為人揮毫,曾親言非遇良辰不下筆,個性十足而有趣。事情也要從朋友向他求畫說起,不愿輕易動筆的傅青主沒有直言拒絕,而是說,“畫雖末藝,然必須筆補造化,我每作畫,先擇其時,非遇良辰不下筆。今重違君意,約以中秋夕為期,如天氣晴爽,風定月明,當準備紙筆”。或許天意,中秋當日,秋高氣爽,傅青主說話算數應約而至。朋友知道傅青主喜歡喝酒,所以傅青主一來,不談寫字作畫,先談喝酒,痛飲一番,喝到東倒西歪盡興到極致才罷席。罷席之后,朋友讓人研濃墨,拼了兩張桌子,鋪了丈長好紙,傅青主說要等到月上東向,點上蠟燭再趁興為之。沒過多久,明月當空,主人大喜,直接用一巨缽裝了墨上來,并屏退旁人,自己遠遠旁觀。明月攬無余,青主手舞足蹈,就像發(fā)狂一般,主人感覺不妙,上去一把抱住青主,傅青主大喊你擾我清興,把筆一扔,不干了。主人見狀不妙,便將他送了回去。調笑而言,或許青主真不愿給人家寫又不好拒絕,不然這樣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確實不宜給人到處寫字。
越不愿給人寫越有人求字,傅青主就是這樣的,偏偏他是個愛喝酒的主,就因為這個,曾中了朋友深深的“套路”。話說京師有座打鐘庵落成,僧人向傅青主討字做個匾額,傅青主知道僧人德行一般,不愿寫就沒答應。不得已,僧人轉求傅青主的一位朋友,拿出重金。朋友貪心收了錢,卻深陷兩難,以傅青主的性格,這匾額他斷然不會寫的,又不愿白白失了錢??紤]良久,就找傅青主喝酒,朋友提前做了首詩,把打鐘庵三個字藏在詩里。等兩人喝得差不多了,朋友找了筆寫這首詩,寫了不少次,最后放棄。傅青主看了一笑,朋友說自己想寫在屏風上,誰成想寫得甚不如意。傅青主已經喝得差不離了,就說我來寫,朋友大喜,待傅青主寫完之后,朋友又求個落款,傅青主答應了。此日之后,朋友將詩中的打鐘庵三個字摳出來,交給了僧人。有一天,傅青主路過打鐘庵,抬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字、自己的款。他站在門口想了好久,才想起那日書屏之事,遂與那個好金之友絕交。
蔣湘帆:一句戲言寫就十三經
蔣湘帆,即蔣衡(1672—1742),十五歲從楊賓館學書,試輒不利,益肆力于古,復博涉晉、唐以來各家名跡,積學既久,名噪大江南北,以小楷冠絕一時。性好游,足跡遍半個中國,所至賦詩作書,歌嘯不能自已。嘗入關,年羹堯招至幕下,偶游碑洞觀諸石刻,慨然以楷書寫《十三經》,凡八十余萬言,越十二年而成。馬日琯為此出白金二千鍰,裝潢成三百冊,五十函。
關于蔣湘帆寫《十三經》,《清稗類鈔》提到一個不一樣的故事。雍正丁未年間,蔣湘帆書寫完成《法華經》,展示給別人看,看的人有些不屑地說,儒家寫佛家經典,不足道,要不要寫寫十三經?蔣湘帆竟然點頭答應了。有人笑話蔣湘帆,說他被人家一句話愚弄了,蔣湘帆不管不顧,開始了寫經大業(yè)。五年寫成《左傳》,又過了許多年,十三經陸陸續(xù)續(xù)都寫完了,總共花了十二年時間。在這十二年間,蔣湘帆寫經亦在東奔西走,寫《左傳》,開始于家中,結束在曲阜;書《禮記》,在山東;書《尚書》,在無錫,余下的皆在揚州之瓊花觀完成。因為寫經,蔣湘帆多次不應仕召。經書寫成之后,“小玲瓏山館主人馬秋玉兮出白金三千,為之裝潢,成三百冊,五十函。己未八月,由河督高文良公斌進呈,奉旨,授國子監(jiān)正銜,將議交武英殿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