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
有一天,我在書房看著書睡著了,沒聽到門鈴聲,也沒聽到快遞員打來的電話。當電話再次打來時,我醒了?!澳阍诩覇幔俊甭曇艉軔琅??!拔以诎??!薄澳憧纯次掖蛄硕嗌賯€電話給你!我打到現(xiàn)在沒有停過!”很惱火的聲音在喊。“你是誰???”“快遞!”他都是喊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睡著了,沒聽見?!薄澳悴灰f了,你現(xiàn)在下來!”他大喊著,聲音非常響,已經(jīng)無禮得“不成體統(tǒng)”。
我的火“騰”地躥上來,那躥上來的聲音幾乎聽得見。我飛快地下樓。二樓、一樓,我走得很快,極力壓制自己的怒火。沒想到,火竟然散得也很快,等我開大門時,已經(jīng)沒有什么火了。從三樓到一樓的過程,我把自己錘煉了一次。
我不想吵架,沒有意思。但是那個大喊的聲音想吵,他站在門口,臉上只有火!“你好,”我說,“很對不起,我睡著了,沒有聽見?!蔽疫€說了別的話,表達歉意,也想表達友好??墒撬臍鉀]消。
最后,當他把一包書和簽收單扔過來,喊叫著對我說“你簽名”時,我錘煉了的克制又一次被粉碎,火“騰”地重新躥上來!“我不會簽的!”我大叫,“你打電話給你們老板,讓他和我說話!”我也歇斯底里了,錘煉的成果很容易被扔棄。
他說他不要簽收單了,跳上助動車開了就走。他就像一團烈火,是滾著離開的。我站在門口大口喘氣,整個上午乃至整個下午的日子,仿佛都已毀壞。我沒有回到房里,而是去追那團烈火了,自以為是地要讓他向我道歉。
我追到他時,他已經(jīng)到了另外一家的門口,正在和這家的女主人吵架。我幸災樂禍地說:“你看你,剛才和我吵,跑到這兒又吵,你很喜歡吵架?”他沒有理我,有些沮喪地回到助動車前,上了車。
這時,我看到他的頭上有好多的汗。他被曬得很黑,其實大概也就二十出頭的年齡,干著這樣一份按人家門鈴,打別人手機,可是別人卻可能沒有聽見的職業(yè)。我用手擦擦他額頭上的汗,說:“你熱嗎?”
怎么會不熱?他沒有避開我的手,猛然流淚了,大滴地落下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父親在撫摸孩子。他的年齡應該比我女兒還小些。女兒正在法國讀書,而他呢,騎著助動車,給我送書來。
我有些難受起來。我摸摸他握著車把的手,說:“我剛才態(tài)度不好,謝謝你為我送快遞。你一個人在外面工作,要照顧好自己,讓父母放心。我們都很感激你們的!”這么說著,我也流淚了,覺得溫暖。心里涌滿了情感和愛的時候,人人都會是一個樣子。
這個上午沒有被毀掉,被我們挽救了。他離開的時候說:“我走了。”我說:“你騎得慢一點。”我們竟然有些像親人告別。后來,他又來過一次。他有點害羞地站在門外,我說:“是你啊,你好嗎?”那以后,我再沒有見到他。我很想他再來為我送快遞,我會說:“是你啊,你好嗎?”
(繼續(xù)前進摘自《青春卷:我送青春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