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道歉

徐樹建

寒冬臘月天，凍死個人，韓宏華開著卡車奔馳在山路上。他是開超市的，年底了，貨一定要備足，他這是到外地購貨去。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山路上一片寂靜，一個人一輛車也沒有，韓宏華打開車大燈小心開著，剛轉(zhuǎn)過一個大彎，忽然發(fā)現(xiàn)路旁有個人正拼命朝他招手。那個人裹著件軍大衣，個子矮矮的，身旁停著一輛小貨車，小貨車上堆得滿滿的，用油布蓋著，也不知是什么東西，看情況是車子出了故障。

矮個男人站在路中間，韓宏華不得不把車子停下來，待男人走過來，他沒有熄火，只是降下車窗問道：“有事嗎？”矮個男人滿面堆笑，一臉討好地說：“老板，我車沒油了，您能借些油給我嗎？我給錢的，你盡管開價。我車上全是蔬菜，再在這里凍下去一車菜就全凍壞了，我也凍得快不行了?！?/p>

韓宏華皺皺眉，說：“把油給你，我怎么辦？”

矮個男人說前面五六里路就有加油站，“真的，我絕不騙你，要不是太冷我早就步行過去加油了。老板，我如果說瞎話，就天打五雷轟！”

韓宏華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行，你去拿油壺過來。”男人一聽大喜，不住地說：“謝謝！謝謝！”一邊轉(zhuǎn)身去拿油壺。剛來到他的車子旁，身后馬達(dá)聲突然大了起來，男人一驚，回頭一看，韓宏華“轟”的一聲，跑了。

韓宏華對自個兒說：“必須跑！風(fēng)高路黑，荒郊野外，誰知道他是什么人？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他是壞人我豈不是倒了大霉？”這么一想，趁男人一讓開道路，立即發(fā)動了車子。

只跑了三兩分鐘，路旁真的出現(xiàn)一座小小的加油站，韓宏華心里閃過一絲愧疚，原來矮個子男人沒有說謊，自個兒未免有些多疑了。要不再回去幫他一把？算了算了，開了半天車太累了，只當(dāng)沒發(fā)生這事好了。

韓宏華這么安慰著自己，腳下使勁，車子轟鳴著飛一般地向前。過了一會兒車子忽然呻吟起來，隨著一陣“突突”聲竟停了下來。韓宏華頭腦“嗡”的一聲就響了，不好，車壞了，這輛二手卡車不是第一次壞了！

一番鼓搗過后韓宏華算是徹底絕望了，車子根本發(fā)動不起來，現(xiàn)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怎么辦？唯一的辦法就是癡貓守窟，等待路過的車輛救援。韓宏華這么一想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剛才人家向自個兒求援，自個兒逃之夭夭，現(xiàn)在輪到自己了。報應(yīng)??！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荒僻的山路上竟然一輛車也沒有，天太冷了，誰出來閑逛?。亢L(fēng)如刀，刮走身上最后一絲熱量，韓宏華冷得沒法說，也不敢在路上攔車了，只能蜷縮在車廂里，可是車廂里冰窖一樣的冷，再這樣下去非凍出病來。

時間好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后面突然亮起兩道光柱，隨即響起馬達(dá)聲，有車來了！

這是難得的機(jī)會，一定要把握??！韓宏華大喜，立即用凍僵的手打開車門，跳下車跑到路中間瘋狂地?fù)]手，請求對方停車。還好，車子緩緩?fù)Ａ讼聛?，然而韓宏華一瞧之下呆住了。這車竟是剛才那小貨車。坐在駕駛室里的矮個子男人顯然也認(rèn)出了他，一臉嘲笑地問道：“是你？唉喲，想不到你也會向別人求救，老天爺這才叫有眼哩?！?/p>

韓宏華也顧不上這些了，苦苦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是我的錯，我倒不是不肯幫你，只是怕遇著壞人。這個，我車壞了，老板，你幫我拉一下好嗎？放心，我給錢的，你要多少給多少?！?/p>

矮個男人收起嘲弄的神色，一臉鄭重地說：“你車壞了？行，你讓開，我把我車子開過去。”

韓宏華大喜，讓開道，矮個子男人把車子慢慢靠過來，突然“轟”的一聲，小貨車突然提速，跑了。韓宏華一下子傻了，隨即反應(yīng)過來：矮個子男人這是耍弄自個兒哩，因?yàn)閯偛抛詡€兒就是這么干的，頓時又是氣憤又是羞愧。

天色越發(fā)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寒風(fēng)呼呼叫著，刮得心里直發(fā)毛。韓宏華能做到的只能是躲在車子里苦等救援。慢慢地，腳趾開始凍得疼了，身上冰一樣的涼。

就在這時迎面亮起了光柱，韓宏華大喜，有車過來了！

這次攔得下來嗎？他正掙扎著下車準(zhǔn)備攔，那光柱慢慢靠攏過來，最后竟主動停了下來。

那是一輛小面包車，從車上下來一個裹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高個子男人，粗聲大氣地叫道：“你車子壞了是不是？”

韓宏華一愣，這大高個是怎么知道的？瞧那樣子，兇神惡煞的，不會是壞人吧？

高個子一臉不耐煩地又吼了起來：“我說，你車子是不是壞了？我是修車的，你修不修？不修我可走了。媽啊，凍死我了。”

韓宏華一聽不再猶豫，再耽擱下去也是個凍死，與其凍死不如試一把。他趕緊下車，因?yàn)樘?，嘴巴都凍僵了，嗑嗑巴巴地說：“是是是，我車壞了，對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車子壞了的？”高個子一臉冰冷：“怎么知道的？算到的唄。”

說著高個子男人提著工具箱走過來，打開韓宏華車子的引擎蓋，要韓宏華打著手電筒照明，專心致志地忙活起來。韓宏華簡直像在做夢一樣，這不是天下掉下個修車師傅吧？簡直是雪中送炭??！

過了十幾分鐘，“轟”的一聲，車子發(fā)動了，這一聲對韓宏華來說不亞于如聆玉音，簡直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可是，深更半夜，又凍死個人，人家又主動來修車，這修理費(fèi)估計要獅子大開口了。

韓宏華掏出錢包，遞過兩張大鈔，賠著笑臉說：“師傅，辛苦你了，這點(diǎn)錢夠嗎？”

高個子男人也不言語，韓宏華正擔(dān)心給得少了，高個子卻只抽出一張，韓宏華心里一松，誰知高個子男人卻掏啊掏的，掏出他自個兒的錢包，然后遞過一張五十元的鈔票來。

韓宏華一愣，脫口而出：“這么少？不會吧？”

高個子一聲冷哼：“你以為個個都跟你一樣?！表n宏華聽了一頭霧水，也不敢多問，便說道：“師傅，今晚多虧你路過這兒，不然我可慘了……”

高個子男人一聽這話，音調(diào)一下子高了起來：“多虧我路過？你還真以為我是諸葛亮能掐會算呢？告訴你，是我同村的王老海告訴我的。”

韓宏華一愣：“王老海？我不認(rèn)識什么王老海啊?！?/p>

高個子男人一聽更加生氣，大聲嚷道：“你先前有沒有遇見一個拉蔬菜的人？那就是王老海，因?yàn)槟悴豢蠋退?，他一車子蔬菜全凍壞了，并且為了加油，他提著油壺來回步行了大幾里路，差點(diǎn)兒凍死累死。等他加上油車子能跑后，發(fā)現(xiàn)你車壞了，他沒有停下來幫你，因?yàn)樗粫捃嚕勤s緊回來叫我來幫你。他還要我只跟你收修車的原材料錢，不收辛苦費(fèi)，他說算他欠我一個人情，有空請我喝酒?，F(xiàn)在懂了吧？”

韓宏華完全傻了，高個子又說：“不瞞你說，我先不肯幫你，說他都那樣對你了，幫他干啥？你猜王老海怎么說？他說，出門在外誰沒有個難處？幫人一把，菩薩看著哩。瞧瞧他，再瞧瞧你，哼！”

高個子男人說著轉(zhuǎn)身就走，剛上車，韓宏華像突然醒過來一樣，大步跑過去攔住車頭，說：“師傅，等一下！”

高個子瞪大眼睛問道：“你還要干什么？”

韓宏華用力說道：“請你這就帶我去王老海家，我要當(dāng)面向他說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