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濤
在80多年前的長征隊伍中,有20多對革命伉儷生死相依,相互鼓勵和幫扶著走過了萬水千山。
鄧穎超曾說,她“不算長征時的紅軍女戰(zhàn)士”,因為“那時重病在身,屬于休養(yǎng)連的休養(yǎng)員”。
1934年9月,面對敵人向中央蘇區(qū)中心地域步步逼近,中共中央、中革軍委開始考慮撤離,實行戰(zhàn)略轉(zhuǎn)移。這是關(guān)系到黨和紅軍前途命運的重大問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機密中的機密,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
時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的鄧穎超正患肺結(jié)核病,由于缺少藥品得不到及時治療,病情日益嚴重,經(jīng)常發(fā)低燒,甚至大口咳血。她自然也不知道這次戰(zhàn)略轉(zhuǎn)移的意圖,曾向周恩來提出,因為身體不好,不便隨軍行動,希望留在地方,邊休養(yǎng)邊工作,省得給組織添麻煩。周恩來說,這是組織決定的,個人不能改變。就這樣,鄧穎超被編在干部休養(yǎng)連,隨中革軍委衛(wèi)生部行動。
在整個長征路上,周恩來和鄧穎超只有兩三次短暫相聚。第一次是在紅軍攻克黎平后,鄧穎超肺病加重,大口吐血,周恩來將她接到自己的住處照顧。但因紅軍剛剛經(jīng)歷了湘江慘敗,形勢危急,周恩來忙于組織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根本無暇照顧妻子,只是反復叮囑她要保重。
可鄧穎超病還沒好,周恩來卻病倒了。部隊到達毛兒蓋時,周恩來高燒昏迷不醒,不能進食,肝區(qū)腫大。經(jīng)診斷是阿米巴肝膿腫,需要立即排膿。但紅軍的醫(yī)療條件實在太差,無法消毒,更不能開刀或穿刺,只能靠冰塊冷敷降溫,控制炎癥發(fā)展,引導向下排膿。鄧穎超抱病日夜守護在周恩來身邊,祈盼奇跡的出現(xiàn)。
蒼天不負苦心人——幾天后,周恩來終于蘇醒,高燒也漸漸退了。望著戰(zhàn)勝死神的周恩來,鄧穎超疲憊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對患難夫妻又各自拖著尚未痊愈的病體踏上了通往草地的艱難征途。
長征開始后,組織上專門為周恩來配備了擔架,但他堅持不坐,說:“我和大家一樣,都有兩條腿,大家能走,我怎么就不能走?擔架留給那些傷員!”
然而這次,身體極度虛弱的周恩來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行軍了。最終,陳賡、楊立三等人硬是用擔架把他抬出了草地。這種深厚的戰(zhàn)友情誼是生死攸關(guān)時刻的扶持,是真誠無私的幫助,周恩來始終念念不忘。1953年,楊立三病故,周恩來親自抬棺送葬。又過了8年,陳賡病逝,周恩來親筆題寫“陳賡同志之骨灰”,讓鄧穎超送給陳賡夫人傅涯,雕刻在骨灰盒外罩上。
過草地時,鄧穎超騎馬跟在周恩來的擔架后面。一天竟連人帶馬掉進了沼澤地里,幸虧被后面的同志及時發(fā)現(xiàn),才把她拉上來,死里逃生。時天降大雨,鄧穎超渾身全都濕透了,第二天就拉肚子,發(fā)起高燒。整整七天七夜,鄧穎超終于走出了被視為生命禁區(qū)的茫茫草地。
鄧穎超回憶道:“長征期間,我正患著嚴重的肺病……竟然也能堅持到達了陜北。奇怪的是在一年長征的鍛煉中,我的肺病竟不治而愈了。”
中國共產(chǎn)黨一向倡導婦女解放,主張自由戀愛,反對包辦婚姻。但任弼時與陳琮英的婚姻卻是例外,而且是包辦婚姻中最落后的一種——指腹為婚的“娃娃親”。盡管如此,他們感情深厚,甘苦共嘗,攜手并肩,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堪稱楷模。
1926年,任弼時和陳琮英遵從“父母之命”,在上海一間簡陋的亭子間里結(jié)婚了。二人既沒有舉行儀式,也沒有大擺宴席,但感情的鮮花卻盛開怒放。根據(jù)組織決定,陳琮英擔任交通員。在任弼時的引導下,她走上了革命道路,由目不識丁的襪廠女童工成長為堅強的革命戰(zhàn)士。
長征開始后,時任紅六軍團政委的任弼時身體一天比一天壞。沒有人抬擔架,就由一名戰(zhàn)士背著他行軍,陳琮英跟在后面用雙手抬著他的腳。夫妻兩人相互鼓勵、照顧,涉過一條又一條急流,翻過一座又一座高山。
當穿越從甘孜到阿壩的草地,走到噶曲河時,部隊斷糧了。四野茫茫,渺無人煙,找不到糧食,野菜、草根、皮帶成了充饑的食物。每當吃飯時,任弼時都搶著吃又粗又老的野菜,把嫩一點的留給懷有身孕的陳琮英。
曾任紅六軍團第18師政委的晏福生回憶:沒有糧食也找不到野菜時,任弼時和大家一同吃皮帶,還在一條未吃完的皮帶上寫下了“越吃越健康,將革命進行到底”的誓言。
一天,即將分娩的陳琮英隨部隊蹚過一條齊腰深的河。因天涼水冷,陳琮英剛過河便昏倒在地上,戰(zhàn)友們急忙把她扶到附近一家農(nóng)戶的竹樓前。誰知,體力不支的陳琮英只登上兩階竹梯,就又摔了下來。于是,一個小生命在竹樓下呱呱墜地。陳琮英生下個女孩,一時令任弼時喜愁交加。
眼看產(chǎn)后的陳琮英沒有糧吃,嗷嗷待哺的嬰兒沒有奶喝,朱德把縫衣針改做成魚鉤,到草地里的小水塘釣魚,親自熬成魚湯端來,還用四川話大聲喊:“月婆子,湯來啦!”盡管沒有鹽巴、缺少油水,淡而無味的魚湯可比野菜富有營養(yǎng),幫助母女倆渡過了難關(guān)。多年后,陳琮英還?;貞浧鹬炖峡偰锹暵暫魡荆f:“這是我這輩子喝到的最鮮美的魚湯!”
任弼時也學著朱德的樣子去釣魚,熬魚湯給陳琮英補養(yǎng)身子。他還給自己縫了一個布袋,把女兒背在背上,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攙著陳琮英,艱難地行進在一望無垠的草地上。這幅催人淚下的全家行軍圖,深深地印在了許多老同志的腦海里,寫進了他們的回憶錄中。
為紀念這次極不平凡的行軍和這段艱苦歲月中的真情,任弼時給女兒起名“遠征”。
1935年初,川陜省蘇維埃郵政局副局長汪榮華隨紅四方面軍主力踏上了萬里征途。19歲的汪榮華當時不曾想到,在異常艱險的長征中竟意外地收獲愛情,找到了自己的終身伴侶。
這年6月,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在懋功勝利會師。中共中央派紅軍總參謀長劉伯承等人組成代表團到川北古鎮(zhèn)雜谷腦,向駐扎在此的部隊傳達兩河口會議精神。汪榮華站在迎接中央代表團的隊伍里,第一次見到了極富傳奇色彩的劉伯承,激動不已。
或許是老天爺有意安排,兩個月后,川陜省委機關(guān)解散,汪榮華被調(diào)到總參謀部四局,在劉伯承的直接領(lǐng)導下工作。過草地時,汪榮華因身體不適掉隊了。正巧劉伯承騎馬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拄著棍子、一步三晃往前走的汪榮華,便立刻上前關(guān)切地詢問,并堅持讓她騎自己的馬繼續(xù)行軍。
汪榮華心里充滿感激,連忙拒絕:“我還行,很快就能追上隊伍?!苯徽勚?,劉伯承了解到汪榮華出生于安徽六安一個普通農(nóng)家,不到15歲就參加了革命,曾在槍林彈雨中搶救過傷員。這位質(zhì)樸、爽朗、樂觀、頑強的女戰(zhàn)士給劉伯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隨后的工作中,兩人的接觸越來越多,彼此的了解也越來越深。終于,劉伯承拿起毛筆,用蠅頭小楷給汪榮華寫了一封表達愛意的信。
起初,汪榮華還有些顧慮,覺得二人的經(jīng)歷、學識等相差較大,不太合適?!昂蠼?jīng)他從政治上誠懇地解釋:‘我們的結(jié)合是自由戀愛,我們都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為了共同目標走到一起來的。志同道合,有共同的思想基礎(chǔ)。’于是,我毅然地答應下來。”
愛情的火種沖破了一切艱難困苦,在茫茫草地上閃耀著純潔的光芒。一年后的中秋時節(jié),在曲子鎮(zhèn)這個靠近清源河的甘南小鎮(zhèn),劉伯承和汪榮華舉行了簡樸的婚禮。
這對在艱苦征途中走出來的患難夫妻從此相濡以沫幾十載,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風云變幻、坎坷曲折。劉伯承于1972年雙目失明,一年后喪失思維能力,又過了兩年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但奇跡般地活到94歲高齡。如果沒有汪榮華的體貼關(guān)懷、精心照料,是很難想象的。那朵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綻開的愛情之花經(jīng)世不變,令人贊嘆。
1934年11月16日,紅25軍2900余人從河南省羅山縣何家沖出發(fā),踏上了漫漫長征路。參加長征的紅25軍中有周少蘭等7名女紅軍。雖說她們都是隨軍醫(yī)院的護士,但在戰(zhàn)斗中同樣跟著部隊向前沖鋒,被戰(zhàn)士們親切地稱為“七仙女”。
庾家河戰(zhàn)斗中,副軍長徐海東再次負傷。一顆子彈穿透他的左眼底,從頸后飛出,頓時血流如注。雖經(jīng)緊急搶救止住了血,可喉嚨被異物堵塞,呼吸困難,生命垂危。危急關(guān)頭,周少蘭俯下身去,用嘴一口口地吮出了堵在喉頭的血塊和濃痰,徐海東的呼吸變得均勻了。周少蘭并沒有想到:這不僅吮回了徐海東的生命,也吮出了他倆的姻緣。
由于傷口總不能完全愈合,加之天寒地凍,部隊頻繁轉(zhuǎn)移,徐海東心情煩躁,經(jīng)常發(fā)脾氣。但在周少蘭這個瘦弱的小姑娘面前,他卻沒有一點脾氣,憨厚的臉上露出少見的微笑。細心的吳煥先政委看在眼里,喜在心頭,對周少蘭說:“我就把他交給你了,你得好好照顧他。以后我還要給你做媒呢!”
1935年10月,周少蘭在陜北永坪鎮(zhèn)嫁給了她精心護理多日的徐海東,并改名周東屏,取“海東屏障”之意。
徐海東素以驍勇善戰(zhàn)而著稱,歷經(jīng)百余戰(zhàn),僅在鄂豫皖蘇區(qū)十年間就負傷8次,身上留下了十幾處傷痕。由于常年征戰(zhàn),多處負傷,積勞成疾,徐海東染上了肺結(jié)核,又患上嚴重的胃病。
1940年1月,徐海東在皖東指揮周家崗戰(zhàn)斗后,肺病復發(fā),一連十幾天吐血,胸部腫得不能蓋單被。周東屏就用一個鐵絲架置在床頭,再把被蓋在鐵絲架上。毛澤東從延安發(fā)電,安慰徐海東好好養(yǎng)病。電報的最后8個字是“靜心養(yǎng)病,天塌不管”。自此,徐海東臥病在床30余年,周東屏也守護了30多年??恐B強的生命力和周東屏精心的護理,徐海東奇跡般地戰(zhàn)勝了死神。
1947年9月,中央送徐海東到大連海濱療養(yǎng)。一位留學美國的醫(yī)學專家和一位蘇軍名醫(yī)給他做檢查,發(fā)現(xiàn)其肺部已大部分失去功能,吃驚地問:“你是吃的什么好藥才活到今天的?。俊?/p>
徐海東指著周東屏說:“問她好了。她讓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p>
兩位專家了解情況后,感嘆道:“真是奇跡呀!”徐海東深情地說:“我能活到今天,都是我夫人的功勞。要不是她日日夜夜地照料,里里外外地為我操持,我可能早就到馬克思那里報到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