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更

麥浪聞鶯

那天深夜，當兵馬指揮使陳林心急火燎地沖進梓州城府衙時，卻見新任知州馮瓚大人，正與州同楊大人一起，和幾位白發(fā)蒼蒼的更夫喝茶聊天呢。

二位大人，好悠閑??！陳林心中很是不滿，上前躬身施禮說：大人哪，匪首上官進果真糾集了數(shù)千名逃兵悍匪，還有城外的數(shù)萬百姓，已經(jīng)將梓州團團圍住了?？磥恚褚刮诣髦莩潜仄埔?，城中百姓的命休矣……

馮瓚聽了，便默了臉放下茶杯說：陳指揮使，休得再胡言亂語，難道你忘了本州的嚴令嗎？我且問你，城內(nèi)的300名將士，是否已全部上城拒敵？城中3000名青壯百姓，是否已全部招募到位？

陳林自知失言，連忙跪倒在地說：標下怎敢忘記大人嚴令？只是賊人來勢確實太兇??！遵大人令，標下已將300名將士分派到各個城門堅守，3000名青壯百姓已全部執(zhí)械上城拒敵了！

嗯，很好！馮瓚走過來，俯身拉起陳林說，陳將軍哪，身為一州最高統(tǒng)兵將官，在強敵壓境時，怎能如此驚慌失措，自亂陣腳呢？走走走，我這就陪你守城去……

說起來，這還是大宋乾德三年的事了——

這年九月初，時年51歲的馮瓚馮禮臣，以朝廷樞密直學(xué)士身，出任四川梓州知州職。當時，因宋太祖趙匡胤剛剛統(tǒng)一天下，四川劍閣一帶不少的后蜀散兵游勇仍亡命相聚，到處打家劫舍，殺人越貨，鬧騰得百姓苦不堪言。馮瓚到任后的第四天下午，他獲悉了他們中有一個叫上官進的逃亡將軍，揚言三天后要率領(lǐng)3000名逃兵悍匪，并脅掠城外百姓3萬人，突襲梓州！消息一傳開，梓州府衙里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有人主張說趕緊往成都撤吧，有人建議說趕快派人跟上官進談判吧，還有人嘆氣說干脆開城投降算了……

馮瓚聽了，便勃然大怒說：我等安享朝廷俸祿，當盡忠王事保境安民才是，豈能臨危退縮，棄滿城百姓而不顧？傳我嚴令，但凡再有輕言賊人勢大者，主張開門投誠者，亂我軍心民心者，一律格殺勿論！

眾僚屬雖然表面上噤了聲，可內(nèi)心里仍然惶恐不已。

馮瓚接著說，大家別看賊逆人多勢眾，來勢洶洶，可我料定他們必敗無疑！一則當今亂世初定，人心思安，賊人逆天道違民心，一必敗也;二則賊首上官進，是為搶劫城中錢財而來，為劫掠城中女人而來，沒有人真正會為他賣命的，二必敗也;三則梓州城高壁堅，只要我軍民同心，居高臨下拒敵，于我有利，于賊是弊，三必敗也;四則我已暗中請來援兵，在五更時來助，只要我們拼死守城至天亮，賊人自會潰逃。賊人有此四必敗，我們豈能束手就擒？

眾人聞聽后，都拱手說，謹遵馮大人調(diào)遣……

馮瓚上得城來，但見城下火把逶迤，喊殺之聲震天;城上刀槍林立，嚴陣以待。他叫人搬來一把椅子，便在城門樓上坐了下來，神色自若地品茶，靜觀賊匪的下一步動作。

午夜時分，賊匪便架起云梯，開始向東城門發(fā)起猛烈攻擊?？刹灰粫?，他們就被城上飛蝗般投射出的利箭和石塊給擊退了。

少頃，賊匪又瘋狂地吶喊著，潮水般地撲向南門，開始了第二輪進攻，但他們同樣又很快地被城上的弓箭和石塊擊退了。

這時，城頭上“咣咣咣”地傳來三聲報更聲。

三更了！馮瓚興奮地跳上椅子大喊：眾將士，各位鄉(xiāng)親，已經(jīng)是三更天了，大家要堅持住哇！只待天色一亮，我們的援兵就趕到了！

城上的軍民受到了鼓舞，立刻歡聲雷動呼喊：我們的援兵五更天就到了，殺賊呀，殺！

這下，城外的上官進就沉不住氣了，立即組織眾賊匪開始攻打北門，但進攻的勢頭明顯減弱了……

待城頭上“咣咣咣咣咣”地響起五聲報更聲時，城上的吼殺聲更是響徹云霄，更令城外的賊匪膽戰(zhàn)心驚。這時，賊匪人群中偏有人喊：哎呀，不好了，城里的援兵到了，快跑哇！于是，呼啦啦，眾賊匪隨之一哄而散，你踐我踏，潰不成軍。

馮瓚在城頭看得真切，便捋須對陳林說：陳將軍，你還不乘勝追擊，活捉上官進？

陳林抬頭望了望天，又看了看馮瓚，疑惑地說：大人哪，現(xiàn)在雖然過了五更，可天還是很黑哪。再說，我們的援兵還沒趕到，切不可貿(mào)然追擊呀……

我知道，我知道，其實現(xiàn)在最多不過三更天。馮瓚大笑起來，順手拉過幾位白發(fā)蒼蒼的更夫說：只不過是我讓這幾位老人家做了點手腳，把每個更次提前了些。他們，就是我請來的援兵哪！

陳林摸著后腦勺說，難怪時間過得這么快呢！我這就帶兵出城，活捉上官進！

馮瓚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說：我可真困了，該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補記：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載，馮瓚以亂更計，乘夜縱兵追擊，生擒上官進，數(shù)日后斬于市，釋降千余人。梓州境內(nèi)遂轉(zhuǎn)危為安。

選自《槐蔭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