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
據(jù)說現(xiàn)在吃飯,很怕人偷拍視頻傳上網(wǎng)。古代沒有視頻、網(wǎng)絡(luò)等快捷、發(fā)達的信息傳播工具,飯局的保密性應(yīng)該更好一些。但也別太大意,因為古人的飯局也存在“隔墻有耳”的問題?!顿Y治通鑒》載有一個故事:武則天當皇帝的長壽元年(公元692年)五月,“右拾遺張德,生男三日,私殺羊會同僚”,這個叫張德的官員,因為喜得貴子,在兒子“三朝”那天,偷偷宰殺了幾只肥羊,宴請同事。為什么要偷偷宰羊呢?因為武則天剛剛下了一道禁令,“禁天下屠殺及捕魚蝦”。張德家要辦喜宴,總不能讓同事都吃素菜吧?所以只好偷偷殺了幾只羊。
赴宴的同僚當中,有一個叫做杜肅的左補闕,是一個心機boy,吃飯時悄悄往懷里裝了一塊羊肉,吃飽后跑回家,寫了一份奏表給武則天,說張德違反禁令,宰羊請客。
次日朝會,武則天對張德說:“聞卿生男,甚喜。”張德拜謝。武則天又問他:“何從得肉?”張德一聽,大驚,趕緊“叩頭伏罪”。但武則天說:我雖禁宰牲畜,但民間辦紅白喜事,殺幾只羊,朝廷是不干涉的。你今后請客吃飯,可要找對人,那些一門心思想著告密的人,就別請了。
說完,武則天還將杜肅的奏表與羊肉取了出來,交給張德。杜肅正在現(xiàn)場,聞言“大慚”,羞得無地自容,“舉朝欲唾其面”,一眾大臣都恨不得朝他臉上吐口水。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在私人飯局上偷拍、告密,是令人不齒的行為,連宮斗的絕頂高手武則天老師都對這一套很不以為然。
300年后,宋朝也鬧出了一場飯局風(fēng)波。那是慶歷四年(公元1044年)九月,因為時值秋季賽神會,京師各機關(guān)單位照例備好酒饌,大擺宴席。進奏院的院長蘇舜欽也邀請了幾位同僚、文友,到酒樓喝酒聯(lián)歡,吟詩作賦,慶祝佳節(jié)。
蘇舜欽請客吃飯之初,有一個叫做李定的官員聽到消息,跑去找他,說,您這飯局有意思,我也想?yún)⒓印5K舜欽拒絕了,大概是覺得李定這個人俗氣,不夠資格加入那種特有文藝調(diào)調(diào)的飯局,因為參加這次飯局的人,多領(lǐng)有館閣之職,都是當時的年輕才俊,要么是才華橫溢的文藝青年,要么是學(xué)富五車的“青椒”學(xué)者。
李定被拒,內(nèi)心很受傷,遂銜恨在心,托人探聽飯局的細節(jié),想抓住蘇舜欽的把柄。結(jié)果真讓他打探到不少內(nèi)幕消息:
其一,蘇舜欽宴請文友、同僚的經(jīng)費,一部分來自“湊份子”,但另一部分卻來自進奏院的公款——宋代的進奏院,負責(zé)刊印中央政府的朝報,然后分發(fā)給各地方政府,因而一年積下來,廢報紙很多,蘇舜欽將這些廢紙賣了,換錢喝酒,有挪用公款之嫌。
其二,蘇舜欽等一幫文人還在飯局上叫了官妓歌舞彈唱,陪酒助興,觸犯了朝廷的禁令——宋朝雖然保留著官妓制度,但只允許在公宴中“以官妓歌舞佐酒”,私宴是不可以使喚官妓陪酒的。
其三,參加飯局的集賢校理王益柔還乘醉作了一首《傲歌》:“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qū)為奴?!薄垂湃说挠^念,這個論調(diào)無疑是謗訕圣賢、大逆不道之詞。
李定將這些內(nèi)幕消息到處散布,當時盡管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但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很快就“騰謗于都下”。負責(zé)監(jiān)察百官的御史臺也聽到了流言,趕緊上書皇帝,彈劾蘇舜欽“鬻故紙公錢召妓女,開席會賓客”。
那么蘇舜欽會不會受查處呢?說起來,蘇舜欽的背景也挺不簡單的,他是參知政事(副宰相)范仲淹一手所提拔,又是宰相杜衍的女婿。不過,御史臺既然發(fā)起彈劾,宋仁宗也不敢徇私,便讓開封府來調(diào)查這個案子。
開封府很快就調(diào)查清楚:御史的彈劾基本屬實。蘇舜欽身為進奏院的長官,卻盜用進奏院的舊紙賣錢喝花酒,屬于“監(jiān)主自盜”。這個罪名可不輕。宰相杜衍雖然是舜欽岳父,范仲淹雖然是舜欽恩主,卻都不敢替他辯護。最后,蘇舜欽被“除名勒停”,即開除公職;其他參加飯局的官員,包括那個作《傲歌》 的王益柔,都受到撤職、降職的處分。
蘇舜欽對自己的遭遇當然憤憤不平,但我們平心而論,蘇舜欽之所以被削職,純屬咎由自取,實在談不上冤枉,因為他確實挪用了公款,請了一幫文友喝花酒,觸犯了法律。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國家公職人員參加的飯局,不存在什么個人隱私的問題,因為這飯局可能涉及利益輸送、公款吃喝,必須接受眾目睽睽的監(jiān)督,包括像李定那種不懷好意的監(jiān)督,也是需要面對的代價。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