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川
婚姻是一個古老而陳舊的話題,卻飽藏著生命無需言說的秘密。我們常常避開婚姻,去談別的,因為它是一個更加適合私語的空間。我們在婚姻中遭遇的種種磨難,似乎都不必說,說便是多余??墒牵乙廊幌褚粋€夢游者走在婚姻的暗層里,夢囈一般地訴說著,像受了神啟一般,把敏感的指尖抵進兩個女人古井一般幽深而清澈的心底,打撈出一段驚心動魄的婚姻故事。
而這個故事的原型在我的心底已經沉寂了十多年。十年前,為了避開鬧市的喧囂,我搬到城外一個山莊居住。這個山莊里的房屋都是兩層小樓帶一個院子,類似鄉(xiāng)村的農家小院。本想圖個清靜,沒想到隔壁鄰居家養(yǎng)了一條狗,整夜狂吠不止,吵得我整夜不能安睡。于是,我推開了鄰居家的大門,看到了小說中描寫的情景:她站在院子中央,沒戴胸罩,沒穿襪子,披頭散發(fā)。院子里彌漫著一股狗屎狗尿混合著的難聞氣味。她轉過身來看我,兩眼空洞,不說話,像一具尸體。我看到她腳下的地面布滿了陳舊發(fā)暗的血跡。這是一個令人恐怖的院子。我想,我得趕緊退出去,避開一個帶著血腥味的事件。我怕她的故事像一個噩夢纏繞到我的生活中來。
然而,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被纏繞。每當半夜被她家的狗吠驚醒,不自覺就想到她那雙茫然空洞的眼睛。那雙揮之不去的眼睛比狗吠更令我不安。
后來,我斷斷續(xù)續(xù)聽說了她的一些事情。她離了婚,一個人帶著一條狗經常到鄉(xiāng)下去。她的丈夫殺死了他的情夫。他的前夫是個老板。這些傳聞一點點堆積成這篇小說最初的原料,并和我生活的這個小城其他人的故事疊合,我開始構思一個與命運有關的小說。是的,命運和婚姻,一只看不見的神秘的手,一只看得見現(xiàn)實的手。它們共同推動著一個女人的生命朝著厄運陷落。白月,一個愛讀書心底純善的女子,一心想為丈夫懷個孩子,可是怎么也懷不上。一個秋日的早晨,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想在做完B超確認后,給丈夫一個驚喜。在B超室外面排隊等候時,遇到另外一個懷孕的年輕女子。她們閑聊,年輕女子跟她說,她在等她的丈夫來接她。白月做夢也沒有想到,年輕女子等的丈夫,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從懷疑到確信,她的生活一子下亂了。她用酒精麻痹自己,醉酒后掉到小區(qū)的湖里,孩子流產了。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她聽見丈夫說她是個好演員。丈夫粗暴地認為她懷了別人的孩子,怕被發(fā)現(xiàn),演了一場苦肉計,把孩子弄沒了。一個受害者,反過來成了施害者。他們在一場可怕的誤會中越陷越深,變成兩個情感上的白癡。白月想用逃避來解決問題,但最終發(fā)現(xiàn),越是掙扎,越是被步步緊逼,被命運的繩索捆綁得無法呼吸,直到看見丈夫舉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厄運沒有因為她的善良和努力而遠去。她剛剛從一塊毛玻璃后面看見自己想要生活的影子,那影子就破碎了。
經歷了生活突變的白月,沒有任自己沉淪,一場噩夢醒來,自己拯救了自己。她在人間責任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和擔當?shù)挠職?。生命似乎從某個暗夜里突然掙脫出來,在一道燦爛的天光里獲得重生。
某個秋天的早晨,我打開暗黃的窗簾,看到西鄰家那只高大的狗籠子。白月帶著她清新的氣息向我走來。一個從婚姻的迷途趕回來的女人,寧靜地與我對坐在婚姻的出口,輕松地講訴她的過去。經過生死洗煉和自我覺醒,她如同一個靈魂出竅的女子獨行在晨霧迷漫的荒野。那只觀察世界的冷眼,已經對這周遭的世界毫無幻想,只是靜靜地收藏下它們在心壁上的倒影和回彈的聲響。她那么從容,毫不驚慌的樣子,正是我要在小說中竭力塑造的女人的姿態(tài),也是我努力在凜冽生活中尋找的人性暖光和高出生活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