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山霧凇

你也許看過天臺山的春夏秋冬，但不一定見識過她的粉裝玉砌；你也許看過天臺山的風霜雪雨，但不一定見識過她的冰肌玉骨；你也許看過天臺山的滿目青翠，但不一定見識過她的玉樹瓊花；你也許見過天臺山的晨鐘暮鼓，但不一定見識過她的冰清玉潔。

我見過！??！

在一個以為冬天快要結束的早晨，心懷一絲對春天姍姍來遲的幽怨，我漫不經(jīng)心地闖進了她，她給了我一生中最美麗的邂逅。

原本想尋覓一場初春的雪，卻無意中打開了一個關于霧凇的傳奇！

當車行至天臺山半山腰的公路時，車窗外掠過的依然是光禿禿的枝丫、枯黃的雜草、裸露的巖石，哪里有一點雪的影子？心里已經(jīng)有點泄氣了，想必這又是一場令人失望的奔赴吧。

既來之，則安之。硬著頭皮繼續(xù)上，車窗外的灰色漸漸變白，當車行至山頂時，車窗外已經(jīng)是白茫茫的一片。

啊，原來真的有雪！不到高處，你永遠都不知道會邂逅什么樣的風景。

一群人按捺不住驚喜，歡呼雀躍著沖下車，卻紛紛腳步踉蹌，差點滑倒，原來腳下的白色粉末似雪非雪，似冰非冰。再細看路邊的建筑物和樹上，也是一層晶瑩閃爍的冰花。

啊，霧?。髡f中的霧?。。?！

霧凇，似冰似雪卻又非冰非雪。她的形成需要氣溫很低，而且水汽又很充分，能具備這兩個極重要而又相互矛盾的自然條件是極其難得的。那么，我們今天這場邂逅堪稱百年一遇。

以為只有《新聞聯(lián)播》中才能一睹芳容的霧凇奇觀，以為只有在攝影圖片中才能大飽眼福的奇特風光，就這樣意外而又真實地被我們迎面撞見了。

已經(jīng)沒有理智再去考慮天冷不冷、路滑不滑、安不安全這些事情了，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我要上天臺山，我要去看霧?。?/p>

被霧凇所包圍的天臺寺院，就像云霧中縹緲而迷蒙的琉璃王國，霧氣裊裊纏繞著亭臺樓閣，鐘聲縷縷穿越過雕梁畫棟，冰凌悠悠垂懸于飛檐斗角，讓人剎那間思維凝滯、恍然如夢、難辨實虛，分不清過去、現(xiàn)在與將來，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行走在塵世凡間，還是誤入蓬萊成仙。

屋頂、地面、臺階、廣場、雕像、香爐、樹枝、巖石、池塘，是千篇一律的白。只有走來走去的比丘和比丘尼是一身燦爛明麗的黃袍，就像冰雪中幾簇燃燒的、跳躍的火焰，圣潔而又熱烈，高貴而又張揚，強烈的對比沖擊著人的視覺，也許只有被霧凇包圍的天臺寺院才能詮釋出這種極致的美。

沿著寺院旁的臺階拾級而上。平日里煙灰色的青石臺階，此刻被冰雪包裹得嚴嚴實實，晶瑩剔透，就像一件白玉雕砌的工藝品，美好得讓人不忍踐踏，生怕一絲粗魯就會玷污她的冰清玉潔。不過還好，穿越寺廟的鞋底早已沒有了塵土，輕手輕腳走過臺階，真的可以做到踏雪無痕。

臺階兩旁不斷變幻的霧凇奇觀，就像一部常換常新的風光大片，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最常見的是凝聚在松針上的霧凇，有點像一朵朵白中泛綠的怒放的菊花，一團團、一簇簇地垂下花枝，攔住行人的去路。你本想以舉手之力撥開她，卻不料她以意想不到的重量還擊你，還伴以嗞嗞的冰凌斷裂聲。這么美麗的玉樹瓊花怎么忍心傷害呢？于是你只好向她俯首低頭，彎腰穿過她。

凝聚在片片綠葉上特別是竹葉上的霧凇，像給大樹穿上一件綠花襖，以這樣的綠花襖為背影，必定可以拍出一張與眾不同、羨煞朋友圈的美照。如果站在稍遠的距離凝望綠花襖大樹，那肥胖、笨重的樣子竟然像極了一只只形態(tài)各異的毛茸茸的動物，讓人忍俊不禁。有的像一團團隨意懸掛和堆放的大棉花球，有的像白綠相間的金字塔，有的像高低起伏的山峰，還有的像滄桑老者的白發(fā)三千。總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知，你心中想什么就會覺得她像什么。

那些被厚厚的霧凇所包裹的光禿禿的樹枝，虬枝盤曲，蜿蜒曲折，疏密有致，高矮不一，有的高高指向天空，有的委身在“棉花球”和“動物”的間隙，別有一番仙風道骨。但也有同伴說，那些樹枝很像梅花鹿的角。

從四面八方垂懸下來各種樹枝，像被施了魔法般穿上冰雪外衣，籠罩在臺階上方，自然而然地搭建出一間間冰雕玉砌的宮殿和長廊。每走一段，眼前也會出現(xiàn)一個真實的被冰雪包裹的“玉殿”，這是供行人歇息的亭子。路邊的“棉花球”“動物”“山峰”“鹿角”“白發(fā)”中，不時會冒出幾個白玉般的飛檐斗角。生平第一次走在這么多的“瓊樓玉宇”之間，油然生出一種王者之氣。是的，放眼天下蕓蕓眾生，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如我今日這般坐擁良辰美景，如癡如醉似神仙呢？

在陡峭的懸崖旁，在崎嶇的山路上，猛一抬頭，往往會有一叢巨大無比的“玉雕壁掛”懸在巖石上，那是被霧凇所包裹的灌木。她自然而然的神態(tài)、美輪美奐的容顏、遺世獨立的身姿，會讓你生平見過的所有人工雕塑工藝品黯然失色、自慚形穢。

更驚喜的是在接近山頂?shù)膸r石上，一匹巨大的冰瀑垂直聳立，她掩映在周邊一叢叢的冰雕灌木中，鶴立雞群、冰肌玉骨，一縷縷白霧飄來又飄去，讓她的身姿時隱時現(xiàn)、時近時遠、似靜還動，若是詩仙李白降臨至此，一定會激發(fā)出超越“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的文思。此時此刻，你除了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只有感恩命運給予你的這場不可思議的遇見了。

引路的比丘尼不似我們這般大驚小怪、嘰嘰喳喳，她始終靜默少言，頷首微笑。是她們久居這天臺山上，見慣了稀世美景習以為常，還是她們早已修煉得心如止水、榮辱不驚呢？也許都是吧，也許都不是。但是，當她們拾級而上，一回頭、一轉(zhuǎn)身；當她們穿行冰雪宮殿，一停頓、一拂袖；當她們佇立于懸崖之邊，或凝望、或遠眺；當她們登臨山巔，或雙手合十，或凝神靜思，每一個角度、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每一朵微笑，都是那樣禪意深遠、明凈澄澈。那份由內(nèi)而外的淡定和從容，應該只有在這天臺上才可以修煉和沉淀吧。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辈恢獮楹?，看到一身金黃長袍的年青比丘尼在長長的、高高的臺階盡頭迎風而立、衣袂飄飄、昂首遠眺的樣子，我頭腦中不由自主地迸出這兩句詩。我知道，這首《李延年歌》用在比丘尼身上并不貼切，但是搜腸刮肚，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文字來形容眼前的美好了?；蛟S，此情此景，真如錦官城的音樂那般，“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見?！?/p>

走到近前細細端祥年青的比丘尼清秀的面容，發(fā)現(xiàn)她就是天臺禪樂演出中那個儀態(tài)萬方的主持人，她空靈的聲音、意味深長的解說總是讓聽眾意猶未盡、回味無窮。而她和她的團隊在釋悟樂大師的指導下一起呈現(xiàn)的天臺禪樂，早已名震大江南北，并且沖出國門，漸漸走向世界。誰能想到，一個以盛產(chǎn)將軍而聞名世界的小小紅安縣，再次以禪樂走向世界！誰又能想到，如此年青秀美的比丘尼竟然早早洞悉世事，在青燈黃卷中找到心靈的安放地！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寺”，唯吾德馨。

歷盡千難萬險，終于到達天臺山頂?shù)奶炫_寺。山頂?shù)撵F凇，就像閃耀在天地間的精靈，給天臺山穿上了一件巨大的厚實的羽毛衣服：墻壁上、石壁上、巖石上，到處都布滿紋理朝向一致的羽毛狀霧凇，這可能是往同一個方向吹的猛烈山風所致。

天臺寺在風雪中寺門緊閉，更顯幽深靜謐。一群來自四面八方但因為一場霧凇而相聚的朝拜者，在天臺寺前雙手合十，叩首朝拜，久久盤桓，不愿歸去。誰說“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在這一場漫天風雪之中，在這一段童話般的霧凇傳奇里，在這深邃神秘的天臺古寺，人生若夢幻般如癡如醉！寒冷，又算得了什么呢？

站在寺前的圍欄邊，極目遠眺，好一個粉妝玉琢、銀裝素裹的世界。山還是那座山，河還是那條河，但都不是以往所見的模樣，“山舞銀蛇，原馳蠟象?！膘F凇中的天臺山讓我瞬間領略了“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豪邁與雄壯，也讓我深刻感悟了這一次的探尋是如此值得和難得。

一生之中，總會有一些人，你以為她在遙不可及的遠方，傾盡畢生之力也不可能走近她，殊不知，某一刻不經(jīng)意中一轉(zhuǎn)身，她正對著你微笑。

一生之中，總會有一個地方，美得讓你不敢相信她的存在。你以為，和她只會在夢中相見，可是，某一天你在最熟悉的地方，稍稍放緩腳步，猝不及防間就和她不期而遇。

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

有些東西，你見過她千百遍，她卻永遠有你不知道的那一面。就像湖北紅安，就像天臺山的冬天。

不要懷疑美好的存在，不要失去好奇和探險的初心，只要你像我一樣有足夠的勇氣，朝著自己所相信的目標出發(fā)，那么你一定會如我一般撞上一場曠世的奇遇，邂逅一段美麗的霧凇傳奇。

作者簡介：李亞蘭，鄂東作家，著有作品集《心靈之約》，有散文、隨筆在全國各地報刊發(fā)表，曾在多種征文比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