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范
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房屋顯得更加純凈與溫暖。我坐在書房里,泡一杯龍井茶,品味家庭和自己,心情難以平靜。我想起了幾十年來的五次搬家,每次都忙亂疲憊,每次卻都有個好心情,因為房子越來越好,小日子總在飛躍。這一次次搬家把我“搬”老了,但我家的生活步步登高了,我從不同的老地址和新地址中看到社會的發(fā)展變化。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第六年,剛剛落下一場初雪,我家從農(nóng)村搬往大興安嶺下的縣城那吉鎮(zhèn)。那天鄉(xiāng)親們都來了,目光里流露出幾許羨慕和留戀。他們幫助搬裝東西,包括泥缸、水桶、木箱、被架,還有糧食、燒柴,才一馬車,啥都不多,還算沉實。緊搖鞭子,跑了60里鄉(xiāng)路,落日前進城了。
家鄉(xiāng)那年月的縣城沒有一座樓房,街道全是土路。我的新家為一間半老式平房,窄窄巴巴,四壁空空。當年時興的“四大件”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和收音機,我家只有一臺小型的紅燈牌收音機,那是我結(jié)婚時同事們湊錢給買的。那時我還年輕,在當?shù)仉娕_當記者,整天忙著采訪?;氐郊依?,我和妻子一起侍弄小菜園,養(yǎng)雞養(yǎng)豬,就想改變艱難的生活狀態(tài)。我的一雙兒女先后出生在這低矮破舊的平房里,那是永遠都沒法抹去的記憶。盡管家貧,但特別高興,總以為孩子會帶來美好的希望與未來。金風送爽之時,著名歌唱家郭頌來訪,坐在我家的炕沿上吃我種的黃瓜、西紅柿,滿臉都是笑容。鄰居紛紛來看他,他興奮中給大家唱了一曲《串門》。小平房里留有郭頌的歌聲,我滿足了,和妻子一人做一件“的確良”外套,當時真是時髦了。
沒過幾年,房產(chǎn)部門分配給我一座56平方米的磚瓦房,獨門獨院,還有名曰“米草村”的書房。搬進來以后,湊錢安裝了土暖氣,再也不用火墻鐵爐了,生活似乎前進了一大步。晨暮侍弄小院花草,夜里伴燈寫作,好像活得很滋潤。我出版的第一本書,就是在這矮小卻是屬于自己的平房里創(chuàng)作完成的。
八十年代初期,著名詩人舒婷與北京、上海的兩位詩人來大興安嶺采風,我請他們到家作客,他們對我的小院贊不絕口。我的一雙兒女給他們表演兒歌,他們都樂了,笑聲碰得院子里的柳桃花飄飄閃閃。詩人們離開不久,家里安裝了電話,我捅開火爐做掛漿土豆慶賀一回家庭喜事。這時候縣城里幾乎看不到柴火垛了,家家燒煤,都有煤倉。但煤的質(zhì)量不高,有的夾雜煤矸石不好燒,有的把放炮嘣煤的雷管剩線頭落在了煤里。那天我填煤時沒認真挑揀,結(jié)果摻雜在煤里的雷管線頭炸了,油鍋起火,燒了我的左手背,留下的疤痕至今清晰可見。祖父領(lǐng)著他的重孫子上街去看樓房,自言自語道:咱家也能住上樓呀??傻搅?985年,我78歲的祖父病逝了。他一直渴盼著住樓,卻沒法實現(xiàn),我只能看著他老人家?guī)еz憾永遠地走了。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農(nóng)村實行了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縣城的經(jīng)濟也活躍起來。中央大街修成了水泥大道,兩側(cè)的樓房相繼拔地而起,一切都大變樣了。我們家里一人一輛自行車,一人一塊手表,家里家外似乎都順暢起來。稿費制度的恢復,也給我們家增加了經(jīng)濟收入。八十年代最后一年的歲尾,我家搬進了樓房,兩室一廳,自來水、暖氣、浴室樣樣齊全,上廁所也不用往外跑了。我們的生活好像產(chǎn)生了又一次飛躍,全家人笑逐顏開,朋友們也跟著分享歡樂,不時有恭賀喬遷之喜的電話打來,幾個文朋詩友還在我家飽餐了一頓。
幾年以后,那是個沉甸甸的金色秋天,我又分到了一棟樓房,三室一廳,布局合理,裝修得也很漂亮。搬家時,我叫來兩輛長廂汽車,裝沙發(fā)、裝書柜、裝各種家用電器,好日子總算有分量了。要抱、要背、要扛,腳步不停,滿臉是汗。勞累、煩亂和快樂交織在一起,那種滋味叫人想笑,卻笑得艱難。這個時候,不管誰家喬遷之喜,都要請客吃飯,熱熱鬧鬧之中產(chǎn)生著故事,也多了幾分祥和。我的一雙兒女大學畢業(yè)回到這座樓里以后,先是女兒出嫁了,接著兒子娶媳婦了,這樣的大喜事讓我們家?guī)状窝b修,收拾得格外大方、美觀。聲光電的家用電器應(yīng)有盡有,生活美滿,又充滿了現(xiàn)代色彩。我的母親從沈陽來了,在陽光充足的房間里給我做對襟布衣與棉襪子,讓我回到青春歲月去感受母愛。母親的話意味深長:“好日子來得不容易呀?!?/p>
進入新的世紀,家鄉(xiāng)小鎮(zhèn)建設(shè)得更為壯觀,成為大興安嶺下最美的縣城。姑娘、兒子都有了自己的樓房和小轎車,工作和生活都很順暢。到了2006年,我用稿費買了142平方米的錯層樓房。搬家時,盡管隆冬天冷、幾千冊書挪動起來很困難,但我還是滿心歡快,因為有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剛搬進新家時,劉章、陸偉然、許淇和段生才幾位詩人老師給我寫了祝賀的條幅,裝裱后懸掛在潔白的墻壁上,那樣醒目耀眼。觀瞧欣賞起來,讓人動心動情,也頓覺書房里書香氣息十足。我請木工師傅新打制一套六米長三米高的組合書柜,獨占東墻,頗有規(guī)模。舊書廚緊靠西窗,有柜有箱有架,層層疊立,很雅觀;新買一張老板寫字臺,臨窗而放,滿案生輝。中間放有沙發(fā)、茶幾,文朋詩友來訪,可對面而坐,吸煙品茶,談書說文,舒適開心,其味無窮也。最讓我得意的還是新鋪的地板,透亮閃光,平整潤滑,輕輕地走來走去,仿佛漫游知識的海洋。而一盆盆虎皮蘭、杜鵑、文竹、石榴、君子蘭、一品紅、蠟梅……在窗前、在書架間、在地板上高低有序擺放,分色對映排列。這些花雖是裝襯、渲染與點綴,卻給人帶來一種鮮活的美麗。每每走進書房,賞花聞香,溫馨的愜意悠然涌滿了心間。書房圓了我?guī)资甑膲?,頓覺一生足矣?,F(xiàn)在,我雙鬢染霜,整日伏案筆耕,實踐自己的愛好與興趣,活得有滋有味。
風送來五谷的清香之時,樓前樓后依然樹綠花紅,成群結(jié)隊的鳥兒們邊歌邊舞,演繹著這個美麗的季節(jié)。推開窗子,我遙望遠方,等待更大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