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上初三,臨近中考時,同學(xué)相約“五一”去白塔玩,我算了算,從我家鄉(xiāng)到白塔只有二十多公里,最多花兩元錢就能成行。我的家境雖不太好,但如果母親同意的話,兩元錢還是能拿出來的。
“你們老師去嗎?”母親直起腰,用沾滿草漬的手在臉上擦了兩下,“如果只是幾個同學(xué)去玩的話,那就不要去?!?/p>
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轉(zhuǎn)念便生起母親的氣來。都和同學(xué)說好了,若是不去,他們怎樣看我?同行的同學(xué)成績都沒我好,他們怎么就能去?我越想越委屈,干脆跑回家撲在床上哭了起來,晚飯也沒吃。第二天,鄰村的同學(xué)來喊我。我被連拖帶拽地拉出了門:“走,我們給你出錢?!?/p>
“走了就不要回來!”母親在身后揚長聲調(diào)喊。但當時的我已被羞憤沖昏了頭腦,權(quán)當沒聽到她的話。等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才涌起些微不安。不過我又覺得,母親不會跟我生隔夜氣。
回到家后,我像往常一樣喊母親,喊了好幾聲她都故意不應(yīng)。我的犟脾氣也上來了:大不了這輩子誰都別跟誰再說話!就這樣,我開始了跟母親的僵持。
假期結(jié)束的第一堂課,班主任說要交十元錢買復(fù)習(xí)資料。可那時正跟母親僵持的我不想拉下臉去要那十元,索性卷鋪蓋回了家。母親見我回來了,便吩咐我要割幾背篼豬草、打完哪幾塊田的油菜籽……末了撂下一句,干不完別想吃飯。
我憋著氣不聲響地干完了活,不僅手掌磨出了好幾個血泡,指尖也露出了鮮紅的肉。傍晚時分我沒回家,一屁股坐在田坎上哭了起來。
第二天逢集,母親給我安排好活后便去了集鎮(zhèn)。那天她回來得比任何一次都晚?;貋砗笏f給我一張字條,我展開后看到上面是班主任陶老師的字跡:袁志英同學(xué),你那么聰明,不讀書可惜了。你是個有夢想的人,趕快回學(xué)校吧!
我看完了字條,母親也扒完了冷飯,她又不作聲地數(shù)了十元錢遞給我。我當時便負著氣,帶著對陶老師的感激又回了學(xué)校。那年中考,我以超過錄取線三十多分的成績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從此踏上了北去的列車,再沒回過家鄉(xiāng)。白塔,便成了橫亙在我與母親之間的一個障礙。
幼師畢業(yè)后,我回中學(xué)母??赐嘀魅翁绽蠋?,順便謝他當年給我寫的字條。哪知他連連擺手,說那字條是我母親口述,拜托他寫的。我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原來我從沒有真正理解過母親。我后悔了,開始想去消融橫亙在我和母親之間的那座塔。然而,母親早在幾年前就被病魔奪走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