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夏的風(fēng)吹過時,小編突然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部非常美好的書《咬人的夏天》。這部由常新港老師創(chuàng)作的書,其實是一部孩子成長的心靈讀本,非常好讀、耐讀,在此推薦給大家。
常新港,中國作家協(xié)會兒童文學(xué)委員會委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四次榮獲中國兒童文學(xué)最高獎——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xué)獎,以及莊重文文學(xué)獎、宋慶齡兒童文學(xué)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xué)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等。
常新港的作品因全面解密少年兒童成長過程中諸多無法回避的“成長問題”而被視為少年兒童的“成長啟示錄”,其本人則因以純正的文學(xué)標準在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園地里默默耕耘并為之作出巨大貢獻,而被評論界譽為“隱藏的天王”。
到了那個年齡的我,簡直糟糕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走進家門,我的興趣全被破壞了。
“雷方!你臉上怎么啦?又多了一道?”媽媽揉著面,盯著我的臉問了一句。
我真討厭媽媽的大嗓門兒,吵吵什么呀,怕人聽不見?難道早晨走出屋什么樣,回到家就必須什么樣嗎?就不能變變?
“你這是怎么啦?”媽媽兩手是面,緊緊跟在我后面。
“摔了一跤!”我說。
“是自己摔的,還是別人把你摔的?”媽媽根本不相信我的話,她和爸爸全拿我的話當“鬼話”。
“告訴你了,自己摔的!”我心里特別煩,“正好地上有一段鐵絲,把臉結(jié)結(jié)實實來了那么一下。眼睛沒瞎,算便宜了我!”
“天呀!”媽媽的手一面搓著,一面用那種大驚小怪的“天呀”來擴大事態(tài)。
“媽!你以后不要用這么大的嗓門兒跟我說話,也不要‘天呀天呀,讓我心煩……”我正準備痛痛快快說下去,突然,我一下子僵住了。里屋門開了,爸爸走出來了。
爸爸背著兩只手,掃帚在他屁股后頭藏著。爸爸不喜歡我,所以家里常常換新掃帚。它不是掃地用壞的,是爸爸用它來打我打壞的。我剛才的話爸爸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見了,不然,他不可能拿起掃帚。
現(xiàn)在,當爸爸用掃帚抽我的屁股時,我還必須老老實實趴在炕沿上。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哭,我覺得我已到了不該哭的年齡了??砂职钟袀€習(xí)慣,聽不見哭聲,就決不罷休,一下會比一下狠。我摸出這個門道了。
于是,在他第一下抽在我的屁股上時,我就先驚天動地地大叫一聲哭起來,而且哭得很傷心,哭得媽媽在一旁勸:“算啦!算啦!住手吧!孩子改了!”這樣,爸爸就如勝利了一般,把打散的掃帚往地下一丟,扯住我的耳朵往起一拎:“去!把地掃掃!”我就低著頭,把散在地下的掃帚苗攏在一起,往屋外走。我根本不敢抬臉,因為我臉上沒有淚痕。更主要的是,我不敢看見爸爸臉上勝利的滿足表情。一看見那表情,我準會忍不住樂起來,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我鬧不明白,為啥老師和同學(xué)、爸爸和媽媽都不太喜歡我。我也不明白自己身上哪點不招人喜歡。
爸爸一天到晚對我不管不問,從我稍微懂事起,就很少細心地問我想要些什么。如果想起我來,也只會拎著掃帚跟我說話。我的爸爸怎么這樣呢?
不過,爸爸也有本事,他會突然抱幾只老母雞回家。那母雞已經(jīng)老得不愿下蛋了,爸爸買時,只花了很少的錢。但是,那幾只老母雞讓爸爸喂幾天就下蛋了,而且一天下一個。
春暖花開的時候,爸爸又突然買回來一只羊。我看那羊肚子挺大,說:“爸,這羊夠肥的!”
爸爸看都不看我一眼:“這不是肥!是懷羔了,傻子!”他不厭其煩地用手給羊捋毛。我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怎么爸爸不給我梳梳?
夏天時,這只母羊竟下了四只小羊羔。爸爸天天圍著羊轉(zhuǎn)圈。
有一天,我聽見爸爸跟媽媽說:“雷方這孩子,一天到晚不知想些啥,眼里沒活兒。羊叫喚他聽不見?不知道給羊割把草!”
這羊是我要買的嗎?爸爸買的羊,就爸爸去侍候!那天,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把一只小羊羔的嘴和腿用繩拴上,塞進了草垛里。
爸爸馬上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羊羔,到處找,汗都急出來了:“雷方,你一直在家,沒發(fā)現(xiàn)羊羔嗎?沒聽見它叫嗎?”
“它有腿,愿往哪兒跑就往哪兒跑!誰還看著它?”
“你說話吃槍藥了?去!你也給我找去!”爸爸又來擰我的耳朵。我一閃,躲過了爸爸的手,“我肯定能找到!”我說。
我跑到草垛后,抱起羊羔,把羊腿上的繩子解開,走到爸爸面前:“怎么樣?!”看見爸爸高興的臉色,我差一點又要笑起來。
可我剛一回頭,爸爸喊了一聲:“雷方!”
我站住了,側(cè)過臉一瞄,傻眼了:爸爸感激我的表情那么快就消失了,眼睛里又射出了我熟悉的那種目光。壞了!我匆忙中忘記解開羊羔嘴巴上的繩子了。那是一根鞋帶。
“誰干的?”爸爸問。
“不知道!”我往后退了一步,心虛了。
“你鞋上的鞋帶呢?”爸爸問。
羊羔嘴巴上的鞋帶就是我的,我還有什么可說的!我趕緊后退著,用背輕輕撞開門,轉(zhuǎn)身跑出屋去?!罢咀?!”爸爸又一聲怒喝,我只好站住了。我也想過了,現(xiàn)在跑掉了,待會兒再回家,爸爸打得更厲害。“你說!為什么這么做?”爸爸呼哧呼哧喘氣,那氣大概忍不住了吧!
“我不喜歡你!”我說。反正是挨一頓揍,說出來快活。我看見爸爸愣了一下,盯了我半晌,用少有的語氣說:“不管你喜不喜歡我,從明天開始,放羊的活兒交給你了!聽見了嗎?”
我不吭氣。不用說,這是爸爸在懲罰我。我心想,你這樣的爸爸,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喜歡你?
你們知道放羊是怎么回事嗎?我爸爸在母羊脖子上系了一根很長的繩子,有六七米的樣子,另一頭拴在一根帶尖的鐵棍上。找到一塊長著嫩草的地方后,將鐵棍插在地上,不讓羊跑掉。小羊羔也不會跑了,因為它們還常常表現(xiàn)出不太會吃草的樣子,還離不開母羊的奶。它們玩一會兒,就會拱到母羊的身子下,貪婪地吃一氣,有時吃得從嘴角往下滴白色的乳汁。
因為我不喜歡爸爸,所以我也不喜歡爸爸喜歡的羊。而爸爸偏偏讓我去干我不喜歡的事。
我沒心思去找一塊好一點的長滿嫩草的草地,就隨便找一個地方,去干我喜歡的事去了。
傍晚,等我去牽羊回家時,不管怎么叫,怎么吼,怎么拽,母羊都不肯走。它沒吃飽,四條腿頑固地撐住地面,形成四個銳角,身子向后傾斜著。那時,傍晚的蚊子堆成團,直往我臉上撲。我火了,就像爸爸怒喝我一樣,吼了一聲,把鐵棍舉起來,又像爸爸拎著掃帚抽我一樣,照準母羊來了那么一下。母羊凄慘地叫了一聲,乖乖跟我走了。
回到家時,爸爸問我:“羊吃飽了嗎?”他一邊問我,一邊伸出手去撫摸母羊的肚子。
母羊完全仗勢欺人,添油加醋地直叫喚。我等著爸爸轉(zhuǎn)身去抓掃帚。
可他沒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明天要把羊喂飽,知道嗎?”
“它現(xiàn)在沒飽嗎?”我的嘴還是硬的。也許是爸爸這樣跟我說話我不習(xí)慣,他應(yīng)該拿起掃帚把我摁在炕沿上,這會讓我更舒服些。
“以后爸爸跟你說話,不要把臉扭過去,要聽話!”媽媽在一旁說。她大概也看出我臉色不好看吧!爸爸、媽媽,還有母羊,全是一個立場的,都跟我過不去,這我早就看出來了。
那時,我竟產(chǎn)生出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長大后自食其力,一定遠遠地離開家,自由地生活,愿意干什么就盡情地干什么!
第二天我準備去洗澡。因為河和草地不在一個地方,如果把母羊牽到長著嫩草的地方,再去河里,這一天差不多快過去了。
我還是找了一塊草地,匆匆插上鐵棍,拍了拍母羊的頭:“你這討人厭的家伙,吃吧!”
我跑走了。我老遠還能聽見母羊的叫喚。我心想,它正高興地吃哩!
那一天,我玩得異??旎?,中午也沒回家,吃了兩張從家里帶來的油餅。天暗下來時,我才想起該把母羊和四只小羊羔牽回家了。
黃昏的野地里真可怕,蚊子拼命往臉上撞。我老遠就聽見母羊凄涼的嘶叫,它的嗓子好像叫啞了,還夾雜著小羊羔的叫聲。
我跑到跟前一看,傻了。母羊餓得繞著鐵棍轉(zhuǎn),繩子就纏在了鐵棍上,結(jié)成了一個大疙瘩,它動也不能動,只能在黃昏里哀哭著。小羊羔拱在它身上,大概是吸吮不出奶汁,也揪心地叫著。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的草,是羊根本不吃的草。
我怎么把羊放在了這個地方?我恨自己。
我把拴在母羊脖子上的繩子解開:“你去吃吧!”
母羊就向前跑去,低著頭,貪婪地啃吃它愿意吃的嫩草。
我的臉上被蚊子咬得滿是疙瘩??赡苁菍ψ约旱膽土P,我讓蚊子們在我臉上盡情叮咬,去吸我的血。
大概小羊羔沒有在灰暗的夜色中走過路,拼命呼喚母親。我把它們一齊抱起來,跟著它們的母親。
當母羊吃飽了,往回走的時候,我就默默地跟著母羊走。那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
我的臉上全是包。我只感到臉大了、脹了,像我的腦袋放在烤爐里烤過一樣。
我一進屋,媽媽張大了嘴:“天呀!雷方!你這是怎么啦?變成這樣!”
我第一次對媽媽大嗓門兒的“天呀”感到不厭煩了。我只是說:“媽,告訴爸爸,羊吃飽了!”就走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這時,我聽見媽媽跟爸爸說:“今天雷方真怪,說話也變了!”
爸爸說:“今天母羊吃得真飽!”
我沒吭氣,什么都不想說,只是躺在床上,像大人一樣把雙臂枕在頭下,心想,明天該給羊找一片好的長滿嫩草的地方;自己的事呢?先往后推一推……我睡著了,夢見了很多我過去沒曾想過的事情,還夢見母羊伸出濕濕的舌頭在舔我的面頰。
我怎么就沒想到,是爸媽在給我臉上搽藥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