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劇現(xiàn)代戲 亂世糖坊

■ 張 淼 李笑都 羅四維

人 物

趙家璽——趙孟彥的兒子。

李冬生——孤兒，趙家糖坊的雇工。

林玉秀——林天才的女兒。

林天才——趙家糖坊的管家。

趙孟彥——趙家糖坊老東家，趙家璽的父親。

趙 母——趙家璽的母親。

老 七——土匪。

吳三爺——蔗農(nóng)。

小 翠——林玉秀的丫環(huán)。

王 林——抗日軍人。

曾干事——內(nèi)江縣糖業(yè)總會干事。

傭工甲、乙。

鄉(xiāng)丁

戲班演員及樂隊、打雜師。

熬糖匠及傭工、鄉(xiāng)親若干。

時 間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

地 點

川南內(nèi)江某鄉(xiāng)鎮(zhèn)。

第一幕 喜與悲

【置景：天幕上遠景為川南丘陵風光，蔗林起伏。舞臺右側(cè)置糖坊八角亭，亭上掛書法匾額：趙家糖坊。

【舞臺后側(cè)一排臺階。左后側(cè)為堆成山的甘蔗，八角亭內(nèi)置一對大軋輥。李冬生穿著粗布褂子與一群傭工熱火朝天以舞蹈姿勢軋甘蔗，場面熱烈，水汽氤氳，空氣中彌漫著甜香的味道。

【幕內(nèi)合唱：高腔一曲唱內(nèi)江，

蔗林糖坊送甜香。

牛拉石輥轉(zhuǎn)日月，

滾滾沱江訴滄桑。

【林玉秀背著背篼送茶水上，

林玉秀 哎——茶水來嘍，大家來喝水喲（放下背篼取出茶壺）

【眾人紛紛前來喝茶水，林玉秀斟一碗茶以手向李冬生示意，一起走到舞臺一邊。李冬生飲茶，林玉秀為李冬生擦汗，李冬生不好意思地推開。

李冬生 不要這樣?。ㄖ副娙耍?/p>

林玉秀 （噗嗤一笑，拿出荷包）

（唱）糖香彌漫沁心房，

繡個荷包送情郎。

（送李冬生荷包）

李冬生 （唱）荷包巧繡鴛鴦樣，

冬生玉秀兩情長。

若是你我成雙配——（接過荷包）

林玉秀 （羞澀地）咋個——??？

林玉秀 就像那糖坊的糖須子！

林玉秀 啷個呢——？

李冬生 （唱）日子又甜又綿長。

【趙家璽幕內(nèi)放腔：離縣城心情激蕩。

趙家璽 （上，接唱）

急忙忙辭別學堂。

興沖沖豪情萬丈，

為抗日熱血滿腔！

【有人喊：哎——縣城讀書的趙家璽少爺回來了！眾人紛紛問候。

【李冬生急忙藏起荷包。趙家璽拎小皮箱戴圍巾從臺階上走下。

趙家璽 （興奮地給了冬生一拳）長結(jié)實些了?。ㄞD(zhuǎn)頭對玉秀）哦喲，我們的玉秀妹妹越長越漂亮了！

林玉秀 （羞澀地）家璽哥盡開玩笑。

林玉秀 還沒放假，你——不讀書啦？

趙家璽 讀書還有啥用？我這次回來有大事要辦！

林玉秀 辦大事？

【眾人驚詫。

趙家璽 （唱）盧溝橋炮聲震天，

抗日烽火遍地燃。

民族危亡在旦夕，

挺身救國我當先。

回家見過父母面，

奔赴前線殺敵頑。

林玉秀 去當兵？

趙家璽 對！當兵！打鬼子！

林玉秀 當兵打鬼子，家璽哥，你真行！

傭工甲 你是家頭的獨苗苗哦！你去當兵，你這個家業(yè)？

傭工乙 你不怕死??？

趙家璽 （唱）覆巢之下無完卵，

國之將亡家何存。

救國何懼生與死，

甘灑熱血留英名。

林玉秀 如今老爺躺在病床上，只怕他不會同意哦！

趙家璽 （拍拍李冬生的肩）兄弟，國難當頭，雖死猶生！我的事情——我做主！

【切光。室內(nèi)，三束追光。趙孟彥靠在躺椅上，趙母坐在椅上，趙家璽站著與父母據(jù)理力爭。

趙家璽 老師說得多好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之不存，家何以安！

趙孟彥 你老師是說得好哇！那他咋個不送自己的娃娃去當兵？

趙家璽 老師自己報名當兵去了！人家還是個小伙子，沒得娃娃。

趙孟彥 你，你是我們家三代單傳，槍子子是不認人的哦！

趙家璽 為國捐軀，無怨無悔！

趙 母 你看嘛，當初我反對璽兒去城里頭念書，讓他早點跟你打理糖坊，你還說我頭發(fā)長見識短！

趙家璽 媽！學校那些新思想讓我大開眼界，我才不會做個像老漢一樣迂腐的糖坊老板！這個兵，我當定了！

趙孟彥 （用手示意）你過來！

【趙家璽疑惑地走近趙孟彥，趙孟彥猛地扇了趙家璽一個大耳光。

趙孟彥 來人！給老子綁了！

【燈光亮。李冬生與一傭工上，用繩索將趙家璽綁住。

趙孟彥 （對李冬生）綁緊點！既然翅膀硬了，要飛了，就給我綁他一個插翅難飛?。S即咳個不停）

李冬生 （遲疑地）是——老爺?。ㄐ÷暤貙噎t）哥，對不住了。

趙 母 老爺，你——（連忙給趙孟彥捶背，一邊轉(zhuǎn)身對家璽）璽兒，你——!

趙家璽 打得好！綁得好！可是，老漢呢，你一根繩子就能捆住我一顆報國之心嗎？

趙孟彥 拉下去，餓他三天三夜！老子看他的報國心有好大！

【李冬生與傭工推趙家璽下。

趙家璽 （邊下邊扭頭高喊）國難當頭，雖死猶生！我是簽字按了手印的。等幾天部隊就會來要人，哈哈哈哈——到時候看你咋交代！哈哈哈哈哈——

【趙孟彥邊咳邊看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趙 母 （急）老爺，快想個辦法喲！

趙孟彥 （邊咳邊喘粗氣）嗯，嗯！我自有辦法。

【切光。

【燈亮，置景：天幕上遠景為川南丘陵風光，蔗林起伏。舞臺右側(cè)置糖坊八角亭。林玉秀送完茶水，收拾背篼離開，李冬生追上。

林玉秀 （摸出荷包）玉秀！這個夏布的鴛鴦荷包巴適。(聞了聞,陶醉地)昨晚一晚我都放在枕頭邊，好香---哦！

林玉秀 （嬌羞地）討厭——！

李冬生 我正想哪天請個媒婆跟你老漢提親呢。

【林天才邊看八角亭上的“趙家糖坊”匾額邊用右手食指做書寫狀上，聞言轉(zhuǎn)身，不禁冷笑。

林天才 哪個敢打我閨女的主意??？

林玉秀 林老伯，林大管家，我正要托媒向你老人家提親——（深鞠一躬）！

林天才 啥？你要提勁兒？

林玉秀 老伯，我要提親，求您把玉秀——

林天才 我看你就是在提勁兒！

林玉秀 爹，人家是提——親！

林天才 （故作驚訝地）提——親！

林玉秀 懇請老伯成全。

林天才 你！李冬生？！

林玉秀 呃，是我！

林天才 李冬生，你一個可憐的孤兒，還想娶我女兒？我呸哦！

林玉秀 爹！你——

林玉秀 林老伯，在這趙家糖坊，你是管家，

我是雇工。但是常言說得好：

（唱）看人不可以貌相，

斗量海水太荒唐。

林天才 （唱）看你生來苦瓜相，

無依無靠窮得慌。

稱一稱來量一量，

斑鳩癡想配鳳凰！

林玉秀 你……

林玉秀 （趕緊阻止李）爹呃，是我讓他來提親的。

林天才 哼！實話給你們講：蒙趙孟彥趙老板垂青，他已經(jīng)差媒婆正式給我提親了。

林玉秀 ??！

林天才 （唱）趙家糖坊財勢旺，

家璽少爺貌堂堂。

要享榮華與富貴，

只需你倆配成雙！

林玉秀 （唱）趙家糖坊財勢旺，

家璽承業(yè)理應當。

冬生雖是趙家養(yǎng)，

敢作敢為敢擔當！

林天才 （唱）傻女兒,見識短淺胡亂講，

論般配,你和家璽才相當。

（白）至于李冬生嘛——

林玉秀 （唱）他是我心中的參天樹，

林天才 （唱）他就是路邊的野草秧！

林玉秀 （唱）我情他愿才般配,

他情我愿最相當!

林天才 （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唱）他癡心妄——想！

（對李，白）你還是喔泡尿把自己照一照——

（幫腔）自不量力太輕狂，太輕狂！

林玉秀 林老伯，你——

林玉秀 爹！你——

林天才 不說了！你不是很想嫁人了嗎？還有三天就是吉日良辰，趕快跟我回家準備喜事！

【林天才拉林玉秀下，留下李冬生獨自發(fā)呆。

林玉秀 （唱）悶雷一聲天地晃，

老伯說話把人傷。

欺我孤兒無依傍，

燜棒打散美鴛鴦。

心泣血，

問上蒼——

大雁南歸有方向，

（幫腔）冬生出路在何方？

【趙孟彥內(nèi)喊：冬生，冬生，在哪里？

李冬生 （猛醒）老爺!

【趙孟彥拄拐杖與趙母上。

趙 母 冬生，你臉色不好看，是不是生病了？

林玉秀 我，我頭有點痛，出來歇一會。

趙 母 （關(guān)切地對李）冬生命苦啊——

林玉秀 幸得老爺和伯母照看，不僅收留了我，還讓我陪家璽少爺上了一陣私塾，還——

趙孟彥 莫再說了！我們開糖坊的，都是做甜蜜蜜兒的事，我最看不得哪個吃苦了！

趙 母 是啊是啊，冬生是個記情的人?，F(xiàn)在我們有點小事，想請你幫個忙。

林玉秀 有啥事盡管吩咐。

趙 母 是，是這樣的——，哎，我說不好，還是你伯伯來說。（拉趙）

趙孟彥 （作為難狀）哎，是，是這樣的，

（唱）日本人打進了北平城，

有志男兒去參軍。

林玉秀 參軍？打鬼子？

趙 母 對！打鬼子！我就說我們冬生兒有志氣嘛！

林玉秀 我？現(xiàn)在？我還沒考慮好。

趙孟彥 報效國家，這---還用考慮嗎？

林玉秀 報效國家？咋跟家璽哥說的一樣？不過，我去當兵——就是幫你們嗎？

趙 母 就是就是！

趙孟彥 是這樣的，這幾年到處都在征兵，你家璽哥受鼓動去報了名。要是報了名又不去，這欺騙軍隊的罪名我們是吃不消的啊。

林玉秀 你的意思是——讓我代替家璽哥？

趙孟彥 不一定完全是這個意思。當然，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

林玉秀 代人從軍？能行嗎？

趙 母 行行行，肯定得行！

（唱）當兵好，

吃國家穿國家挎根槍桿兒。

混得好還可以當個軍官兒。

（撫摸冬生肩膀）

肩膀上幾根線線兒幾個泡泡兒。

闡（chan）人的是你的衣裳角角兒。

趙孟彥 （對趙母）那叫軍銜！頭發(fā)長，見識短！

（唱）殺鬼子建功名你胸佩勛章，

戴紅花騎大馬你衣錦還鄉(xiāng)。

屁股后跟警衛(wèi)短炮加長槍，

到那時春風得意少你的風光。

（白）看哪個還敢喊你李!孤!兒！

趙 母 哪個敢喊就提起槍給他幾火藥！南門上的招牌——告才曉得！

李冬生 （怔了半天）這個——

【趙母連忙給趙使眼色。

趙孟彥 冬生，當然，我們還是會給一筆錢。

林玉秀 錢是次要的——

趙 母 （見李低頭不語）冬生兒，那你到底咋個想哦？

李冬生 伯母，我，我，我頭痛，讓我個人想一想。

趙孟彥 好嘛，不是強迫你哈。想好了就盡快說，三天后就跟部隊走。

【一陣燜雷響起。

趙孟彥 吔，都到冬天了還打雷？年辰不好啊——我們走。

趙 母 （走了幾步，轉(zhuǎn)身回來對李小聲地）這事千萬莫跟家璽說哈?。ɡw下）

李冬生 （喃喃地）三天？又是三天！

（幫腔）左思想右盤桓——

趙家對我恩如山。

李冬生 （唱）滴水之恩涌泉報。

孤兒挺身解危難。

只恨世俗多偏見，

拆散一樁好姻緣。

罷罷罷！

且將這七尺之軀從軍去，

學家璽——

做一個立志報國的好兒男！

【閃電劃過、雷聲響起，似戰(zhàn)場槍炮聲。切光。

【洞房夜，紅燭高照，一派喜氣。喜樂由強轉(zhuǎn)弱。

【林玉秀搭蓋頭坐在床邊。

【滿臉通紅的趙家璽被人跌跌撞撞扶進洞房放躺在床上。林玉秀遲疑半晌，起身自己取下紅蓋頭，走近趙家璽。

【兩個傭工站在門外。

甲對乙：好安逸，還安排我們來聽房！

乙給甲一耳光：聽個鏟鏟！把少爺盯穩(wěn)點。

【甲剛喊：哎——

【乙急忙捂住甲：噓——小聲點！小聲點！

趙家璽 玉秀，秀，冬生不耿、耿直，我們?nèi)齻€一起讀私塾的毛、毛根兒朋友,我結(jié)婚他、他都不來喝一杯喜酒，送了首詩、詩——當兵走、走了，不耿直！

林玉秀 詩？在哪里？寫些啥？

【玉秀扶起趙家璽，趙家璽在身上胡亂翻找。

趙家璽 在、在、這里（找出一張信箋），反正意思就是當兵去了（說完躺下，口中念念有詞地睡去）。

林玉秀 （展箋讀詩）

代代江山自有賢，

爾輩何須空悲憐。

從今赴戎關(guān)山去，

軍中更添熱血男！

【看著醉酒呢喃的趙家璽，林玉秀思緒萬千。

（幫腔）紅蓋頭，意闌珊，

冷月清輝透窗前。

林玉秀 （把玩蓋頭，唱）

父親勸嫁淚滿面，

情到深處哽難言。

萬般無奈順父意，

百善之首孝為先。

難割舍對冬生殷殷掛念，

但愿他當兵闖出一片天。

從今不受窩囊氣，

男兒有志天地寬。

臨行前，冬生哥叮嚀再三，

代人從軍事——

莫對家璽吐真言。

（趙家璽似夢語，林玉秀回望，接唱）

芙蓉帳冷枕衾寒，

家璽沉醉夢呢喃。

他縣城讀書見世面，

慷慨報國為人先。

滿腔抱負難如愿，

反被捆綁成姻緣。

我和他本是兒時好玩伴，

這強扭的瓜兒是苦是甜？

誰來解，玉秀心中苦與怨——

（幫腔）只落得，紅燭高照形影單。

【忽然，趙家璽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玉秀嚇了一跳，以手捂嘴，手中的紅蓋頭掉在地上。

林玉秀 你?。?/p>

【傭工甲對乙：開戲了！乙對甲：噓——小聲點！

趙家璽 （急忙把手指豎在嘴前）噓——小聲點！

【傭工乙對甲：哦豁！莫得動靜了呢？

【甲給乙一耳光：還罵我！比老子都還聽得展勁！

林玉秀 （警覺地看看門，小聲地）你醒啦？

趙家璽 我根本就沒醉！

林玉秀 這么大的酒味，還說沒醉！

趙家璽 我把酒倒在衣服上，喝的全是白開水！

【趙家璽從地上拾起紅蓋頭。

【趙孟彥拄拐杖與林天才上，趙對林：去看看，混小子這下該老實了吧。

甲對乙：嘻嘻！兩個老漢也來聽房？

趙：站開些！

【甲、乙退到一旁。趙、林二人偷聽。

趙家璽 玉秀，你是個好姑娘！我對不起你！

我的心，早已屬于抗日前線了。

林玉秀 冬生才上前線去了。

趙家璽 你說，冬生去參軍是不是受了我的影響？

林玉秀 （意味深長地）是啊，受你的影響太大了！

趙家璽 冬生是我的好兄弟。我好羨慕他有一個自由之身！哪像我，身不由己，還被關(guān)進了這牢房一般的洞房?。ㄋ妓?，決然地）玉秀，委屈你了。但我，今晚是一定要走的！

林玉秀 你咋個走？

趙家璽 翻窗而逃!

林玉秀 窗已釘死。

趙家璽 破門而出!

【倚在門外的趙孟彥林天才推門而入。

趙孟彥 （氣急敗壞）來人，給我抓到！

【甲、乙跑上抓住趙家璽。

趙孟彥 （顫抖）新婚之夜想逃婚，你想氣死老子!我問你：玉秀哪點配你不上？

趙家璽 青梅竹馬！是我對不起她！

趙孟彥 那是我趙家這份家業(yè)你看不上眼？

趙家璽 老板眼兒，莫得意思！

趙孟彥 好高騖遠！實話給你說，當兵的事老子已經(jīng)給你搞定了！你就莫再亂想湯圓吃了！

趙家璽 哼！

林天才 少爺，你們趙家三代單傳，老爺夫人還望你和玉秀生一群胖娃娃，承繼香火喲！

趙家璽 關(guān)你啥子事？最看不慣你這個假惺惺的樣子！

林天才 我……（背白）熱臉貼了個冷屁股。

趙孟彥 吔——！他是你老丈人喲！

趙家璽 現(xiàn)在還不算！

趙孟彥 這幾年的書算白讀了！

趙家璽 好嘛，講書就講書嘛！關(guān)于孝順，孟子曰：老吾老及人之老。就是說要把仁愛之心擴大到天下。如今，日寇犯我中華，人人同仇敵愾，天下興亡——

趙孟彥 （壓住憤怒）你要當兵也不是不可以——

趙家璽 咋個——？

趙孟彥 先給我生個孫兒再說！

趙家璽 哦——！日寇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圓房！

趙孟彥 老天爺啊——！我趙孟彥前世做了啥子喪德事嘛？生子不孝，丟盡老臉??！逆子！逆……子?。ㄅ龋┠愕降走€要現(xiàn)啥子板眼兒？（將拐杖向趙家璽扔去，倒在椅上，大口喘氣，漸漸地沒了聲息。）

趙家璽 （冷冷地看著趙孟彥）恨國民之愚昧而不知國之將破家之將亡也！裝吧！

【林天才急忙上前搖晃趙孟彥，仔細打量。

林天才 少爺，出大事了！老爺，老爺不行了——【趙家璽半信半疑地轉(zhuǎn)身上前。

林天才 老爺被你——活活氣死了！

趙家璽 氣死了?。浚ㄍ蝗鐗糁畜@醒，本能地撲跪在趙孟彥面前）爹……兒子不孝！兒子不孝?。?/p>

【紅光轉(zhuǎn)白光。一束追光打在悲痛欲絕的趙家璽臉上。曲牌《哭皇天》音樂起，轉(zhuǎn)弱，隱隱還聽得見喜樂聲。

【幕急落。

【幕內(nèi)合唱：

休笑少年狂，

世事本無常。

空懷報國志，

亂世守糖坊。

第二幕 雪與霜

【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中央，趙家璽坐在書桌后。

【陳玉秀婦人裝束，款款上場。

林玉秀 家璽，明天就是我姑婆六十大壽，爹讓我?guī)〈淙コ抢镱^拜壽，順便把我們的桔紅新品種帶到河壩街去看看銷路。

【趙家璽應聲，思緒萬千，音樂如潮。

（幫腔）回首一年非尋常，

商場兇險如戰(zhàn)場。

趙家璽 （唱）左右逢源應酬忙，

土匪袍哥要提防。

笑臉陪著官家唱，

明槍暗箭斗同行。

守住了祖輩的家業(yè)，

卻難解心中的彷徨。

冬生近來書信少，

想必前方戰(zhàn)事忙。

山河淪陷風雨驟，

我報國無門留后方。

【雷雨聲響起，趙家璽在徘徊。

（白）難道我只能眼睜睜看，

（唱）看河山淪陷，

看國破家亡？

（白）我，我要做點什么!

我，我又能做什么？

（唱）雷聲急，雨點長，

好似槍炮聲聲，

撞擊我胸膛！

【趙家璽似有所悟，拿起案上的《內(nèi)江日報》。

趙家璽 哦，（念）“內(nèi)江縣椑木鎮(zhèn)鑿壩灘的四川酒精廠已投產(chǎn)酒精，酒精可用作汽車、飛機燃料，緩解抗日前線燃料之急……”我正愁報國無門！林總管——趕快準備300個大洋。

【林天才上。

林天才 少東家，大洋備來何用？

趙家璽 有大用處?。闷饒蠹垼┠憧催@篇報道：糖坊的糖蜜也可生產(chǎn)酒精。

林天才 你的意思是，我們用這筆錢趕緊囤積糖蜜，以圖狠賺一筆？少東家，這一招高明！

趙家璽 （揶揄地）趁前方亟需燃料之際，我們先壟斷原料，然后狠賺一把？

林天才 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兒打地洞。少東家真有乃父之風，后生可畏——

趙家璽 打??！我是要購買設備，生產(chǎn)酒精！為抗戰(zhàn)盡力！

林天才 啊——少東家，（背白）六月間吃苞谷粑——開黃腔哦！

（唱）原以為，東家年少見識遠，

囤糖蜜，圖利潤謀劃在先。

可誰知，產(chǎn)酒精上當受騙，

投資大，利潤薄水中丟錢！

趙家璽 （唱）林總管，年紀大眼界局限，

舍小利，豈能夠只顧眼前，

產(chǎn)酒精，作燃料支援前線。

國將亡，匹夫焉能袖手觀？

（白）林總管，不說了，先準備現(xiàn)洋，

我去看看設備。

【傭工引鄉(xiāng)丁上。

傭 工 少東家，鄉(xiāng)丁拜見——

趙家璽 哦？

鄉(xiāng) 丁 恭喜東家，賀喜東家！（作揖）

趙家璽 我有何喜可賀？

鄉(xiāng) 丁 劉鄉(xiāng)長的四姨太昨夜又添一丁，因此賀喜——（遞上喜帖）

趙家璽 （看帖，小聲地念叨）劉鄉(xiāng)長的四姨太生娃兒，跟我有啥子關(guān)系？

林天才 （小聲地對趙家璽）少東家，話不能這樣說哦，好事！好事?。ㄒ允种缸鰯?shù)錢狀）比起——

鄉(xiāng) 丁 李家糖坊李老板隨了四十個大洋——

林天才 （伸出大拇指，小聲地對趙家璽）六十，六十個。

趙家璽 （無奈地點點頭）好——嘛！

【林天才急忙下，轉(zhuǎn)身拿大洋上，趙家璽接過大洋交給鄉(xiāng)丁。

趙家璽 （作揖）恭喜六六大順！

鄉(xiāng) 丁 大家都順（還禮，欲下，轉(zhuǎn)身對趙家璽）！呃，聽說王保長的小舅母子也快生了，趙老板，還要早些準備哦——

趙家璽 你——！

【鄉(xiāng)丁下。

林天才 就是，還有,陳甲長的舅子的舅子也要成親了——

趙家璽 這一月，都隨了八次禮了。燒的香多，惹的鬼也多！

林天才 禮尚往來嘛！況且都是官家的人，呃！你千萬不要把保長甲長不當官哈！

趙家璽 條條蛇都要咬人哦。

林天才 破財免災。

【切光。

【天幕上展現(xiàn)內(nèi)江河壩街老照片。觀眾席前排與臺口之間過道追光亮，儼然一個鬧市。

【一商販背著背篼邊喊邊從右側(cè)走向左側(cè)：正宗趙家糖坊的“德”字號櫻桃蜜餞、冬瓜蜜餞、桔餅、棗子蜜餞，又香又甜，先嘗后買?。ò迅鞣N蜜餞分發(fā)給前面的觀眾）來——嘗嘛，安逸得板！

【另一商販提著提篼邊喊邊從右側(cè)走向左側(cè)：油炸粑,椑木鎮(zhèn)板板橋的油炸粑!

【玉秀和小翠手提大小包袱喜氣洋洋從觀眾席左通道上。

小 翠 我要吃(買油炸粑嘗了一口)---好香哦!

【又一商販上，喊道：買糖羅漢兒!

小 翠 這個糖羅漢好大好乖哦(買)！

【一商販頭頂一個簸箕邊走邊喊：泥鰍糖!泥鰍糖!

【小翠欲買。

林玉秀 你還——吃得下啊?

小 翠 脹倒了,那就不買了嘛。

【一藝人在臺口右側(cè)梯步旁擺攤吹糖人，木架上插著孫悟空、老鼠等糖藝品

小 翠 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藝 人 錯了!孫悟空不打白骨精!

林玉秀 那孫悟空打啥子?未必孫悟空三打麥蚊子?

【眾人大笑。

藝 人 孫悟空打日!本!鬼!子!

林玉秀 打鬼子！說得好，我買。

【吳三爺從右側(cè)梯子上走下來，迎面碰見林玉秀、小翠。

吳三爺 哦喲，少奶奶，給你請安！

林玉秀 吳三爺，你也進城啦？

吳三爺 閑逛，閑逛。聽說小東街在為前線將士捐款，大家都在捐，我也去捐了點。

林玉秀 你也捐啦？

吳三爺 小錢！小錢！多少是個心意嘛。

林玉秀 吳三爺還是個有心人。哦，今年的甘蔗好像發(fā)得又不太好哦？

吳三爺 年辰不好啊。請了，請了（下）。

林玉秀 （往梯子上走）哎呀，這個小東街梯坎兒好高哦！

【追光暗,舞臺燈亮。二幕外。

【玉秀、小翠拎著包袱從右側(cè)梯步走上舞臺。

小 翠 （唱）好久沒來趕內(nèi)江，

看了好多洋排場。

少爺頭發(fā)油光亮，

騎兩個滾滾還有鈴鐺。

林玉秀 那叫洋馬兒,洋人喊自行車,這個不稀奇。

（唱）民樂旅館好漂亮，

大眾澡堂①打涌堂。

摩登舞廳②燈光晃，

電唱機一搖就喂噓噓的昂。

上成都，下重慶，

車站就在旅館旁。

小 翠 （學汽車喇叭）嘀嘀，噠噠——

（唱）四個滾滾兒的鐵箱箱，

嗚嘟嘟地跑得慌。

林玉秀 那叫長途汽車。

（唱）沱江上，

船來船往運糖忙。

河壩街，

糖鋪子個個有排場。

白糖蜜蜜兒甜，

桔糖黃桑桑，

冰糖晶晶亮，

蜜餞噴噴兒香。

小 翠 （唱）綢緞鋪子在南門上，

扯匹綢子做花衣裳。

（白）要是穿在少奶奶身上啊——

林玉秀 咋個？

小 翠 比起那廣告上穿旗袍的洋妞兒還漂亮！要是被梳光光頭的少爺看到了的話——

林玉秀 又咋個呢？

小 翠 起碼要跟到攆幾條街?。ㄕf完就跑開）。

林玉秀 鬼丫頭，看我不收拾你！

小 翠 （遠遠地作勢）哎喲喂,好痛哦——少奶奶手下留情，我錯了。

林玉秀 小翠，走快點，都半下午了，趕快回家。

【玉秀與小翠舞臺上走圓場，老七背對觀眾帶兩男子上，老七指指玉秀，一揮手，兩男子一左一右挾持林玉秀跑下，小翠正欲呼救，被老七用刀抵住。

老 七 （惡狠狠地）不準聲張！帶我去見少東家！

【切光。

【燈亮，客廳，趙家璽坐在椅子上，林天才站在一旁。

【小翠滿臉驚恐地引著穿著長衫、臉上涂滿鍋煙煤灰的老七上。

小 翠 少、少東家,有人要、要見您。

林天才 哪個要見少東家?

老 七 我!

趙家璽 （打量老七）見我何事?

老 七 最近手頭有點緊,找少東家挪點錢用!

林天才 你是---

老 七 老子住在牛！毛！山！

小 翠 （驚恐地）牛毛山？！土匪窩。（說完趕緊捂住嘴）

趙家璽 這世道，簡直亂來沒得章法。以前土匪是半夜來搶錢，現(xiàn)在竟敢黃天百日上門！

老 七 哈哈哈哈，這叫明人不做暗事！

（唱）世道亂嘯聚山林，

討公道打富濟貧。

刀尖上舔血，

槍口下謀生。

（白）老子就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牛毛山上的老七！

林天才 （唱）山大王講啥公正？

聚山林強盜營生！

趙家璽 （唱）我趙家實業(yè)為本，

無冤仇為何上門？

老 七 廢話少說！你家少奶奶如今成了我們的花票！拿錢取人！

小 翠 花票?

林天才 他們的黑話,就是女人質(zhì)！

小 翠 （驚呼）少奶奶被他們綁票了?快去報官！

【林天才轉(zhuǎn)身欲下,被老七一把捏住,林天才痛得直呲牙。

老 七 老子是操過扁卦的?。瞄_長衫,露出手槍）不要亂來！

趙家璽 呃！硬是禍不單行哦！錢紙撕不開，鬼也直是來！

林天才 東家，千萬不要讓他們傷了玉秀！

老 七 只為求財！好吃好喝，我們把肥豬兒供起的！放心！

林天才 是不是哦?

趙家璽 土匪的話，水份大。我們敢信嗎?

老 七 道上有道上的規(guī)矩!懂逑不懂？少廢話!我大哥叫票——(見趙家璽一臉茫然，不耐煩地)哎呀,這些黑話你又懂不起!我直接給你翻譯,就是你們出五百大洋,我們立馬放你婆娘回來,懂起了嘛?

林天才 這么多啊？（與趙家璽耳語）你有沒有？

趙家璽 （小聲地對林天才）有倒是有，買原料和轉(zhuǎn)產(chǎn)酒精的錢噠。

林天才 救玉秀要緊?。ㄞD(zhuǎn)身對老七）不過，這也太黑了點嘛！

老 七 (指自己的臉)不黑?不黑你來涂鍋煙煤灰灰嘛!逄臭的！你以為是打摩登兒啊?快點比起!

林天才 說要就要,開銀行啊?少、少點嘛!

老 七 一口價!(轉(zhuǎn)身用槍隔著衣衫抵住趙家璽)不過，要打折也可以!你說,宰手？砍腳?還是挖眼睛?！

林天才 莫!莫亂來!(遞眼色與趙家璽)。

趙家璽 萬一,給了錢不認黃呢？現(xiàn)在收錢不辦事的人多得很！

老 七 梁山好漢哪個哄過人嘛!要是哪個收了錢不放人，哪個就是龜兒子!

趙家璽 口說無憑,立字為據(jù)!給錢放人,再不糾纏！

老 七 立就立嘛!黃天白日的，哪個還虛哪個嗎?

【小翠戰(zhàn)戰(zhàn)兢兢遞上紙筆,老七邊寫邊念——

老 七 給錢放人,再不糾纏!牛毛山----老七！

趙家璽 哪里有姓“老”的哦，立字據(jù)還是要寫真名真姓。

老 七 好嘛，牛毛山王——(連忙捂住嘴，突然猛醒過來）吔！老子差點上了你幾爺子的當，寫字據(jù)，留證據(jù)，你豁老子不懂！（抓起字條撕掉）字據(jù)撕了，難道——還要我撕票？！（將字條丟進嘴里大口吞掉）。

林天才 莫!莫亂來!(遞眼色與趙家璽)東家——

趙家璽 好，我出錢。

老 七 成交!認黃認教，不抽吊橋！恭喜老板發(fā)大財！哈哈哈哈——

【暗場。

【幕內(nèi)合唱：

匪如梳啊兵如篦，

官府猶如剃刀剃。

一波未平一波起，

再打擺子啊

你也要硬起腦殼皮！

第三幕 苦與甜

【近景為堂屋，遠景為八角亭。

【玉秀和趙母坐在堂屋等待，趙家璽緩步上。

趙 母 家璽，借到錢沒有？

趙家璽 縣糖業(yè)總會難以協(xié)調(diào)借款，幫不了我們。（一拍桌子）李家糖坊、張家漏棚、還有狐貍坳糖坊，一個個見死不救！

（唱）原料款作贖金迫不得已，

產(chǎn)酒精更是我無能為力。

為借款遍求人顏面掃地，

有誰人能解我燃眉之急？

林玉秀 媽，這都是為了救我。我……

趙 母 （打斷玉秀）要不啊，干脆把我的陪奩拿到內(nèi)江城的當鋪去當了。

林玉秀 家璽，我，這里還有一百個大洋。

趙 母 你——？

趙家璽 你有私房錢？

林玉秀 不是私房錢！是……是我?guī)н^來的。

趙 母 好！好啊！

趙家璽 可是，還差一截??！

【林天才一邊看匾額一邊用手比劃上，口中念念有詞：——家糖坊，寫得好！寫得好哦！。

林天才 老夫人，你們咋個都愁眉苦臉的？

林玉秀 爹，還不是愁錢的事。

林天才 少東家這幾天都在跑借錢的事噠？

趙家璽 莫說了，都是嘴巴上說得親熱，荷包兒頭一顆子子都不借！

林天才 自己有——才是真正的有.別人有——對你來說等于沒有！你不是還要改建酒精廠支援抗戰(zhàn)噠？

林玉秀 爹，支援抗戰(zhàn)是對的舍！

趙家璽 唉，硬是火鏟落到腳背上才曉得燙！

趙 母 還是玉秀有心，拿了一百個大洋出來，加上我的積蓄，也還差得多。

【林天才一聽，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

林天才 那現(xiàn)在還差好多？

趙 母 林管家，親家，要不——你去想點辦法？

林天才 我一個小小的管家，打雜的，在外頭哪個老板會理我哦！不過，辦法倒是有，只怕少東家——

趙 母 親家，啷個現(xiàn)在說話吞吞吐吐地，都是一家人，說嘛！

林玉秀 爹，說嘛——

【眾人滿懷期望地看著林天才。

林天才 （唱）承蒙趙家多抬舉，

做管家竭心盡力。

省吃儉用攢積蓄，

數(shù)一數(shù)——

幾百大洋湊得齊。

趙家璽 夠了！

（唱）望岳父借與我我認利息，

待來年還本息不差分厘。

趙 母 親家，我們都是一家人噠！

【林天才連連擺手。

林玉秀 爹，你咋的？

林天才 （小聲地對玉秀）我還要問你呢，那一百個大洋哪來的？是不是偷了我的錢？

林玉秀 說些啥哦？

林天才 親家母，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 母 講！講嘛。

林天才 （唱）我本想自開店賺點小利，

最怕是到老來孤獨無依。

趙 母 親家親家，我們親如一家！

林天才 （唱）親如一家也有疏和密，

親兄弟明算賬免得猜疑。

（白）要不這樣：玉秀出了一百，我出二百五，共計三百五十個大洋，占趙家糖坊漏棚四成股份！

林玉秀 這——

林天才 （拉玉秀）這很好??！

趙家璽 你要參股——？（猶豫）

林天才 要是不可行的話，那就當我沒說！不勉強，不勉強！參股有風險，我也好留到來養(yǎng)老。（轉(zhuǎn)身欲下）

趙 母 呃，親家公，好商量，好商量嘛?。ńo趙家璽遞眼色，同時拉林天才）。家璽，都是一家人，啷個分都好說嘛。

林天才 我也想的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趙家璽 參股可以。林管家，玉秀是我媳婦，不能算你的股份。你二百五占兩成，怎么樣？

林天才 我二百五才占兩成……？（猶豫）

趙家璽 我趙家偌大的糖坊漏棚，讓你占兩成股份，也是看在你是我老丈人的份上！

趙 母 更何況從今后你就是股東了，哪個還敢看不起你這個林老板！

林天才 這這這……好，一言為定！？

趙家璽 一言為定！

林天才 口說無憑！

趙家璽 那明日請王保長當中人，我們簽字畫押！

趙 母 林管家，哦，該叫林老板了，這下我們就是稀飯泡米湯——清（親）上加清（親）了。

林天才 （背白）只怕是沒得飯只剩米湯——寡（溜）清！

【燈暗，眾人下。只留林天才在舞臺上。追光。

林天才喜氣洋洋地走圓場，矮子身法。

林天才 （數(shù)板）王瞎子，算得好，

說我翻梢就翻梢。

假救急，真入股，

巧把一箭射雙雕。

這步棋子我走得妙，

妙！妙！妙！

噫——

當股東的感覺咋個有點飄?

（幫腔）算盤打得好，

喜事上眉梢。

林天才 （接唱）喜上——眉啊——梢！哈哈哈哈哈！

【林天才走到匾額下，習慣性地用右手食指做書寫狀，邊寫邊念。

林天才 趙——家，糖，坊?。▽τ^眾）哎——哎，考一下你們哦，“趙”字咋個寫？走之旁再加一個肖，對了的。老趙老趙，消（肖）失了又走嘎了，——那你們說嘛，這塊匾又咋個念呢？不曉得?。抗?！告訴你們，走了就沒得了！沒得了就是零噻！（惡狠狠地指著匾額）總有一天，要改成（零）林（用手指自己）！家！糖！坊?。ㄍ蝗荒樧兂珊谀槪?。

【切光

【幕內(nèi)合唱（內(nèi)江民謠《賣青山》，此處也可用民謠原曲演唱）：

甘蔗甜呃人心苦，

嘗不到一口糖羅喂。

年年賣青山羅喂，

剜掉了心頭肉喂喲——

【幕啟，趙家璽與林天才坐在客廳。

趙家璽 （唱）湖北宜昌已淪陷，

川糖出川運輸難。

糖坊倒霉錢難賺，

今年糖價翻不翻？

（幫腔）難盤算！

林天才 （唱）眼看都快三月間，

咋還不見蔗農(nóng)賣青山？

趙家璽 今年買青山不比往年，要想賺大錢，

還得想個好辦法。

林天才 對，俗話說得好：為商要重利——

（幫腔）為商不重利，

就是個傻女婿！

【吳三爺裹白頭帕穿圍腰、草鞋，內(nèi)喊——少東家。上。

林天才 四川人說不得，說倒說倒就來了！

吳三爺 趙老板，林總管——不，林老板，農(nóng)村里頭過荒月，沒得吃的了，我佃種的二十多畝甘蔗還是青油油的甘蔗苗苗哦，又只有預賣青山了。兩位老板，今年青山的價錢——？

趙家璽 （以手指比劃）——這個數(shù)！

吳三爺 唵！才這個數(shù)??？老板，是不是太低了點哦？

林天才 就是這個數(shù)！今年的甘蔗糖分少，垮價是必然的。再說，今年我們也不想收甘蔗榨糖了。

吳三爺 我們蔗農(nóng)的苦日子啊，是老太婆打呵欠（嗨）——一望無涯(牙)哦。兩位大老板，要不就按去年的價嘛（連連作揖）？

林天才 糖坊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趙家璽 要按去年的價也可以。

林天才 少東家，你……

趙家璽 話還沒說完，我還有個條件！

吳三爺 少東家——

趙家璽 簡單得很，你去喊其他蔗農(nóng)把青山全部賣給我們，按去年的價，你的青山我再加價一成。

吳三爺 好好好！我馬上就去?。ㄞD(zhuǎn)身欲下）

趙家璽 站到，千萬不要說是我的主意。

吳三爺 懂得起。（歡天喜地地下）

林天才 哎——少東家，以前買青山都是買糖坊周圍的噠，我們這么做怕是不合規(guī)矩哦！到時候其他糖坊老板吐泡口水都要把我們淹死??！

趙家璽 哼，他們都不肯借錢給我。我這回啊，要讓他們張飛穿針眼兒——大眼兒瞪小眼兒?。▽α痔觳鸥蕉淮?/p>

林天才 哦，少東家果然是瞎子吃湯圓兒——心中有數(shù)啊！妙妙妙！

【林趙下，燈轉(zhuǎn)暗。二幕落。

【幕內(nèi)傳來眾人嘈嘈雜雜的聲音：

少東家，我要賣青山！

我也要賣！

賣！

趙家璽 先說好哈，是你們自己要賣的哈。

眾 人 是！是！

趙家璽 黃八娃，你的青山應該賣給李家糖坊噠？

黃八娃 只要有現(xiàn)錢，我管他李家還是張家。

眾 人 趙老板，你行行好，收了嘛！

趙家璽 三人當六面！大家都聽到的哈！不是我們趙家糖坊要搶哪個的原料，是你們求了半天，我們同情你們才收的哈。

眾 人 是！是！是——！謝謝老板！

【嘈雜的聲音漸漸消失。

【林天才內(nèi)喊：少東家——周圍十幾里的青山我們都買完了！哈哈哈哈！發(fā)了！發(fā)了！

【幕內(nèi)合唱：

甘蔗甜，人心苦，

世人奔波在路途。

算盤敲得噼啪響，

算不清清醒與糊涂。

第四幕 義與利

【趙家璽如趙孟彥一般打扮，坐在客廳椅子上。林天才帶著糖業(yè)總會曾干事上。

林天才 家璽，縣糖業(yè)總會曾干事來了。

趙家璽 （熱情地上前）喲！曾干事，曾老哥子。好久不見，嫂子還好嘛？娃娃還好嘛？快請坐。上茶！

【小翠上茶。

曾干事 好好好！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趙家璽 請——講。

曾干事 好事，好事，我們糖業(yè)總會動員捐錢，為抗戰(zhàn)出一份力。你趙家家大業(yè)大，這幾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望你一如既往帶個好頭啊。

林天才 捐錢？使不得。

趙家璽 為抗日嘛，也是我們義不容辭的?。。ㄞD(zhuǎn)頭對曾）曾干事！

曾干事 前次你們違規(guī)搶買青山，袍哥的龍頭大爺喊茶館里頭吃講茶，我們糖業(yè)總會燒了好多香才幫你們擱平撿順的。全安那邊搶買青山抓扯得好兇，還差點出了人命案噠。

趙家璽 曉得，曉得。曾干事，那這次咋個捐呢？

曾干事 （喝茶）嗯!好茶！少東家，你是個爽快人，這次啊，你就認個三百？（伸出三根指頭）

林天才 ?。窟@么多??？

趙家璽 （打斷地）你聽老哥子說完嘛！老哥子一向?qū)ξ覀兒荜P(guān)照，不會為難我們，是不是，曾干事？

曾干事 要不，就兩百？（收回一根指頭）

趙家璽 我們趙家糖坊歷來都捐得不少哦——

曾干事 是是是！那這次就這個數(shù)，這個數(shù)?。ㄓ质栈匾桓割^）

趙家璽 老哥子是爽快人（從座位上起身，用手將曾干事剩下的一根指頭扳下一截）。

曾干事 （疑惑地）再打五折？五十個大洋？

趙家璽 好！就依老哥子的！五十！

【趙家璽起身進里屋。

林天才 少東家！捐不得了！

【林天才緊張地想跟進去勸阻，被趙家璽制止。片刻，趙家璽從里屋出來。曾干事起身迎接，趙家璽遞給曾干事一張紙條。

曾干事 少東家果然爽快！（伸手接過，疑惑地）這是啥哦？（展開紙條，念）欠條，今欠內(nèi)江縣糖業(yè)總會捐款五十大洋——呃，趙老板！五十大洋你都要打欠條？墳壩頭燒紙錢——你哄鬼??！

林天才 欠條也是捐款嘛。

曾干事 你以前一直都是帶頭支持抗戰(zhàn)的哦？況且趙家糖坊的財力大家都曉得的哦？

趙家璽 哎呀，外頭繃面子，屋頭洘漿子。更何況現(xiàn)在這世道亂得讓人心寒啊！

（唱）喊捐款口號響亮，

老百姓不明其詳。

只知道，捐錢都為抗戰(zhàn)想，

又誰知，官員貪腐飽私囊。

曾干事 趙老板啥時學會計較了？

（唱）戰(zhàn)事吃緊在前方，

林天才 （唱）后方緊吃同往常。

曾干事 （唱）不拉稀，不擺帶，匹夫有責為興亡。

趙家璽 （唱）打腫臉，充胖子，

枉費一片好心腸！

曾干事 若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想，那亡國亡家就不遠了！

林天才 國家的事國家去管——

趙家璽 實不相瞞，馬上要開始榨糖了，何來閑錢？

曾干事 家家糖坊都要榨糖得嘛？

趙家璽 別人咋個捐我不管，反正我拿不出現(xiàn)錢。

曾干事 你……（氣憤地）趙老板，你干脆直接拿倒紙條條兒去打鬼子！

【曾干事將欠條重重地摔在桌上，拂袖而去。

【林天才相送。

林天才 曾干事，慢走喲。

曾干事 （恨恨地白了林一眼）哼?。ㄏ拢?/p>

林天才 （苦笑）我才是耗子鉆風箱——兩頭受氣哦！

【切光。趙家璽、林天才下。

【舞臺一側(cè)追光亮，李冬生身著戎裝，蹲著在膝蓋上寫信，邊寫邊念。

李冬生 家璽哥，見面如字。這邊戰(zhàn)事慘烈，

艱苦異常。我因戰(zhàn)場立功，已擢升為少尉運輸隊長。家璽哥，你們都還好吧？糖坊經(jīng)營得咋樣？

【一輪圓月掛在天幕上?？蛷d，趙家璽坐在椅子上，一束追光打在趙家璽身上。趙家璽拿起信件。

趙家璽 冬生來信，展讀之下，親切無比，恍若眼前。

（提筆回信）恭喜兄弟!這邊一切還好，勿念。只是糖坊經(jīng)營，亂世之中，舉步維艱啦！

（唱）內(nèi)江糖銷路不暢，

倒閉了多家糖坊。

我趙家穩(wěn)健為上，

買青山大做文章。

伺機把青山轉(zhuǎn)讓，

吃差價賺夠現(xiàn)洋。

林玉秀 （邊寫邊唱）

搶買青山失信義，

商場規(guī)矩非尋常。

趙家璽 （邊寫邊唱）

官商欺榨多花樣，

被逼無奈信義忘。

（白）自古商場如戰(zhàn)場嘛。

林玉秀 （在舞臺不同的位置寫信）說到戰(zhàn)場，

我比你更了解！

（唱）炮火聲聲震天響，

槍林彈雨運輸忙。

流血犧牲平常事，

倒下多少好兒郎。

日寇切斷運輸線，

燃油緊缺太恐慌，

酒精可把汽油當。

為酒精廣泛動員大后方。

趙家璽 （唱）糖蜜可把酒精釀，

高產(chǎn)酒精用桔糖。

林玉秀 （唱）你轉(zhuǎn)產(chǎn)酒精做榜樣，

帶動眾多土糖坊。

趙家璽 （唱）土糖坊設備工藝皆落后，

產(chǎn)酒精成本高大費周章。

林玉秀 （唱）機械化是糖坊未來方向，

趁轉(zhuǎn)產(chǎn)換設備革新圖強。

趙家璽 （唱）土糖坊是祖輩心血滋養(yǎng)，

豈能夠為酒精改弦易張。

林玉秀 （換一個位置書寫，唱）

產(chǎn)酒精為國家道義至上，

沒有國哪有你趙家糖坊？

趙家璽 （接唱）論義大說利小人人會講，

義與利請容我考慮周詳。

林玉秀 家璽哥，你原來是看不起土糖房的哦。沒想到你也變成一個裹足不前的老東家。

（學趙家璽當年慷慨激昂唱）

覆巢之下無完卵，

國之將亡家何存。

（白）國難當頭，雖死猶生！家璽哥，

這些話難道你都忘了？

趙家璽 哎——當年說的輕狂話不提也罷。

林玉秀 錯了！就是你這些話深深地影響了我。救國救民，并不是要你救國民政府。如今，有一大群人，他們的宗旨就是給人民以幸福，讓老百姓當家作主，他們的追求正是你當年的理想！

趙家璽 他們？

林玉秀 對！他們——（飽含深情地指遠方）

趙家璽 那你是——

李冬生 （指自己的軍裝）這是我們，但我更多的是屬于他們（自豪地指遠方）。他們正在為天下人的幸福而浴血奮戰(zhàn)！

趙家璽 為天下人的幸福？他們？

林玉秀 有些事信上不便多說！家璽哥，你和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追光熄滅，李冬生隱去。燈亮，趙家璽拿著信件發(fā)呆。林玉秀披衣上。

林玉秀 家璽，這么晚了，你還不歇息？

趙家璽 哎，我翻看了這一段時間冬生寄來的書信，他一直在勸我改產(chǎn)酒精。

林玉秀 家璽，人家是苦口婆心，你卻是油鹽不進。家璽，你完全變了個人！

【趙家璽怔怔地看著玉秀，玉秀渾然不覺地自顧自說。

林玉秀 我曉得，你以前一直想當兵報國，但報國的方式很多啊，比如改產(chǎn)酒精——（突然發(fā)現(xiàn)趙家璽以異樣的眼光在看自己）你，你看到我做啥？

趙家璽 我發(fā)現(xiàn)——

林玉秀 啥？

趙家璽 你講的咋跟冬生一樣的？嫁夫從夫，

你是我老婆，應該站在我一邊舍？

林玉秀 我（傷感地）我是你老婆！我，我只是你名義上的老婆！你，你喜歡過我嗎？

趙家璽 我……我喜歡你通情達理、賢淑善良——

林玉秀 趙家璽！你心頭明白得很?。ūl(fā)地）我，我只是一個理由！一個梯坎兒！

趙家璽 啥子理由？啥子梯坎兒？！

林玉秀 一個你父親留住你的理由！一個我父親想攀附榮華的梯坎兒！

趙家璽 你，你過來（見林玉秀沒有行動，一把拉過林玉秀，猛地扇了林玉秀一耳光）不許你再拿我父親說事！

【趙家璽氣沖沖拂袖而去。林玉秀趴在案上抽泣。明月透進室內(nèi)，燈光變幻，恍若回到從前。天幕上遠景為川南丘陵風光，蔗林起伏。李冬生著雇工時的服裝上，二人舞蹈。

（幫腔）滔滔沱江水連天，

兩岸蔗林舞翩躚。

林玉秀 （唱）蔗林深處農(nóng)家院，林李二家緊相連。

李冬生 （唱）桃樹下，田壩間，你追我趕跑得歡。

林玉秀 （噗嗤一笑，拿出荷包）

（唱）糖香彌漫沁心房，

繡個荷包送情郎。（送李冬生荷包）

李冬生 （唱）荷包巧繡鴛鴦樣，

冬生玉秀兩情長。

【李冬生欲接荷包，荷包“砰”一聲掉在地上，林玉秀猛然一驚。李冬生消失。天幕上一輪圓月。

【燈光轉(zhuǎn)弱。林玉秀從案上驚起。

林玉秀 世間美事皆如此，莫過南柯夢一場！

（唱）明月透窗欞，

義利兩分明。

義與利，兩個人。

人比人，慪煞人。

這個人，那個人，

讓我左右為難難做人！

明月明月掛高天，

何事月缺月還圓？

月缺心緒亂，

月圓愁更添。

明月不解人心事，

此情何以堪——

【切光。

幕內(nèi)合唱：

君子喻義重千金，

小人喻利帶罵名。

識得此中真實義，

方為明白人。

第五幕 家與國

【二幕外。川劇樂器試音聲起。打雜師敲鑼從觀眾席前排過道走過場。

打雜師 （邊敲鑼邊喊）今天吃了起搞酒，明天糖坊就開軋。今晚趙家糖坊演大戲。趙老板、林老板親自票戲，《岳母刺字》。鄉(xiāng)親們早點走起?。ㄏ拢?/p>

【二幕啟，舞臺左后側(cè)搭一小舞臺，周圍懸掛幾盞煤氣燈。小舞臺旁，戲班樂隊坐在梯步上。舞臺右側(cè)置數(shù)張條凳，為觀眾席。趙母、林玉秀、小翠、傭工、及鄉(xiāng)親一干人坐在條凳上看戲。

【川劇《岳母刺字》音樂起。

【小舞臺上，趙家璽扮演岳飛，林天才扮演李夫人。戲班演員扮演的老夫人在一旁配戲。

林天才 相公，母親年邁，有妻侍奉，岳云年幼，妻當教誨，相公可放心前去罷了。

趙家璽 夫人誠能如此，下官實深感激也。

林天才 （唱“二流”）

家庭事從今日休再提起，

老萱堂菽水歡妻自扶持。

岳云兒早晚間有妻教誨，

羽書捷寫家報免親憂思。

【舞臺上觀眾叫好聲。

趙家璽 （唱）舍此身為國家全忠盡義，

臨陣將實難免馬革裹尸。

【舞臺上觀眾叫好聲。

蒙夫人侍萱堂代我承禮，

從今后一條心為國——

（白）國難當頭，雖死猶生！

國難——當頭，雖死猶生！

【舞臺上觀眾喊：錯了，唱錯了！

林天才 （悄悄提醒）唱錯了——

趙家璽 我是——錯了！

【趙家璽恍然進入另一個世界。眾人無聲退場。燈光轉(zhuǎn)暗，漸至熄滅，煤氣燈一盞一盞熄滅。追光打在趙家璽身上。

【靜場。趙家璽反復吟念：錯了！錯了！

【趙家璽面無表情，慢慢地走下小舞臺，身后二幕悄無聲息地關(guān)閉。小鼓聲由慢至快，由快減慢，直至消失。追光慢慢熄滅。趙家璽下。

【二幕啟，客廳。林玉秀扶著趙家璽上。小翠端水跟上。

林玉秀 你，你咋啦？

趙家璽 沒，沒啥，有點不舒服——

林玉秀 今天的起搞酒你喝得不少，早點歇息吧。

小 翠 少爺，喝點糖開水，解酒。

趙家璽 （飲水）我，我想個人坐一會。

【傭工甲匆匆上，語無倫次地：少,少東家,不好了!

【林天才、趙母急上。

趙家璽 何事驚慌?

傭工甲 他、他、他說李冬生——

【王林身著襤褸軍裝，頭纏繃帶上。

王 林 趙少爺,我是李冬生隊長的部下王林。

林玉秀 冬生咋了？

王 林 隊長他——壯烈殉國！

林玉秀 啊——（幾乎暈倒，趙家璽連忙扶?。?/p>

趙 母 你，你慢慢講！

【小翠送上茶水，王林喝水。

王 林 （唱）第二次長沙大會戰(zhàn)，

運輸隊誤入鬼子包圍圈。

兄弟們沉著應戰(zhàn)，

大卡車沖開圍欄。

可誰想，燃油盡，

卡車癱瘓在路邊。

鬼子狼嚎往前竄，

隊長迎著槍彈沖上前——

眾 人 怎么樣了？

【戰(zhàn)場槍炮聲。

【隨著王林的敘述，李冬生閃轉(zhuǎn)騰挪，躍上舞臺右側(cè)梯步，作躲避狀，小翻、斤斗。

王 林 （唱）頃刻間身中數(shù)彈，

猛還擊子彈打完。

眾鬼子蜂擁而上刺刀閃，

只見他舉手雷拉開導環(huán)！

【天幕亮，李冬生拉開手雷，大喊一聲：“鬼子們，老子跟你們拼了！”。騰空一個劈叉躍下梯步！一聲炸雷，猩紅的鮮血噴射在天幕上，一片紅光。

【天幕燈光轉(zhuǎn)暗。

王 林 強令我們撤退之前，隊長塞給我一個荷包，讓我交給趙家糖坊的少奶奶（從懷中掏出荷包）。

【玉秀緩緩上前，接過荷包。

林玉秀 （大放悲聲）冬——生！嗚—

（幫腔）驚聞噩耗！

淚眼朦朧接荷包。

（唱）天若有情天知曉，

思君長使淚如潮。

盼君戰(zhàn)場傳捷報，

衣錦還鄉(xiāng)走一遭。

恨君難遂玉秀愿，

舍身報國一命拋。

聲聲喚君心如刀絞，

（幫腔）禁不住泣血嚎啕！

（呼喊）冬生，嗚——

趙家璽 玉秀——你？

林玉秀 （稍稍平靜后，展開荷包，對家璽）這

——是我繡給冬生的荷包。

趙 母 荷包？還繡的鴛鴦？

林玉秀 不錯，鴛——鴦！

林天才 秀兒，你急糊涂啦？

趙家璽 （酸酸地）難怪你哭得那么傷心哦——

林玉秀 你，你咋個沒心沒肺！

【小翠上前扶住林玉秀。

趙家璽 我？我咋個了？

林玉秀 （甩開小翠，抓住趙家璽）你、你、你，曉不曉得，冬生是被你害死的。

趙 母 （阻止地）玉秀——你莫說了。

林玉秀 媽，別拉我。

趙家璽 （推開玉秀的手）冬生是被我，害死的??？哼！難道我成了鬼子不成？！天下奇聞！

林玉秀 那年你報名當兵，你父母找冬生代替你。

冬生為報收養(yǎng)之恩，只得應允。他再三囑咐不要讓你知道隱情。

趙家璽 媽？

【趙母把頭偏向一邊。

林玉秀 你還是不信？（轉(zhuǎn)身進屋拿出一張信箋遞給趙家璽）。你，好生看看！

趙家璽 （念白）代代江山自有賢，

爾輩何須空悲憐。

從今赴戎關(guān)山去，

軍中更添熱血男！

（將詩翻來覆去地看）呃，這就是我們成親時他送的詩嘛，又咋個能證明我害死了冬生呢？

林玉秀 你忘了私塾老師教的藏頭詩嗎？

趙家璽 （再次細看）藏頭詩？代，爾，從——軍！媽！這，這硬是真的??？

趙 母 呃——不過，我們是給了一百個大洋的哈。

林玉秀 對！前幾年糖坊經(jīng)營困難時我拿了一百個大洋出來。跟你們明說，這就是冬生的賣身錢！他交給我代管。為救糖坊，我才擅作主張拿了出來。

趙家璽 ?。≠u身錢？代我從軍？

（幫腔）玉秀含淚訴隱情，

一言驚醒夢中人！

（唱）只道是，青梅竹馬有緣份，

卻原來，竹馬非馬另有人。

只知道，木蘭替父去從軍，

誰料想，代我從軍是冬生。

笑我生性多愚鈍，

藏頭詩句看不明。

冬生有志令人敬，

為國捐軀留英名。

悔愧交加我淚難禁——

（幫腔）遙將清風祭英靈。

（白）天啊天！你叫我如何面對我的好兄弟?。ㄍ纯嗟米ヮ^跪在地上）！

王 林 哎，太缺燃料了，要不隊長也不會——

林玉秀 趙家璽啊趙家璽，冬生屢次勸你改產(chǎn)酒精支援前線，你就是不肯。

趙家璽 我——

林玉秀 （恨恨地）今年日本人的飛機兩次轟炸內(nèi)江，光是八月份那次就炸死七十二個人。

林天才 幸好沒有炸到我們糖坊,要不然可就虧大了。

林玉秀 你的意思是幸好炸彈沒落到你頭上。哼，你眼里只有錢，只有利！

王 林 錢和利算啥子，國難當頭，雖死猶生?。缘貌?！這是李隊長經(jīng)常給我們說的。

趙家璽 （小聲地念叨）國難當頭，雖死猶生——（大聲道）國難當頭，雖死猶生——我悔啊。

林天才 啥子雖死猶生哦？命都除脫了，還有個鏟鏟。

林玉秀 爹！你從來只顧自己。

王 林 （大吃一驚）啊！他是你爹？哎呀，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爹。你們曉得我是哪個？

林天才 你，你到底是誰？

王 林 你看我像不像涂鍋煙煤灰灰的老七！

【林天才大驚。

趙家璽 是你！來人啊，給我綁了送官！

【眾人欲上。

王 林 （拔出手槍，對著大家）哪個敢亂動！

【眾人不敢上前。

王 林 還想抓我？我先要把這些惡濁事情給你們抖個清清楚楚，否則，李隊長在天之靈也得不到安生！（指林玉秀）你喊他（用槍指林天才）喊啥？

林玉秀 喊爹！

王 林 （用槍指林天才）到牛毛山來喊我們綁票的是不是你？

林天才 不，是，我！

王 林 （用槍抵住林天才的頭）說！是不是你？

林天才 （驚慌地）呃——是！

王 林 你們都聽見了。荒唐啊荒唐！

（唱）這世道，太離奇，

老七我本叫王林。

牛毛山上不好混，

稀里糊涂去當兵。

隊長對我多照應，

大恩大德記在心。

日夜兼程來報信，

荷包歸還女主人。

誰料想——

你們家巴爺子，

怪頭怪腦，

勾心斗角，

亂七八糟，

搞得我的腦殼昏，

腦殼昏！

王 林 想不到啊想不到！當老漢兒的指使土匪綁架親生女兒！還與土匪對半分贖金！連川戲都演不出來的曠世傳奇！

林玉秀 （對林天才）爹啊，真的是你？！

林天才 女兒啊——我，我只是想求財，你不信問他（指王林），我們商量好了的，只求財，絕不會傷你一根毫毛。

林玉秀 財！財！財！在你眼里只有財。我，我沒有你這個爹。

林天才 秀兒！我真的沒想傷害你。

王 林 這世道，亂！太亂！我受不了了！我，我要瘋了！瘋了！（用槍對準自己大喊一聲）李隊長——我來陪你了?。ㄓ郯鈾C）

【眾人驚呼，小翠捂住自己的眼睛。王林冷靜地放下槍。

王 林 開槍？開個鏟鏟！我這條命啊，養(yǎng)好傷還要去打鬼子！倒是你們一個二個那么多彎彎繞！要殺，我也要先殺——（用槍挨個指眾人，最后抓住林天才衣領(lǐng)，槍抵林天才額頭）你這個齷齪小人。

趙家璽 （上前抓住王林的槍）不要亂來——

【王林、趙家璽、林天才搶槍?；靵y中，一聲槍響，三人分開。王林一下倒在地上。林天才拿著手槍，呆若木雞。

趙家璽 你把他殺了。

林天才 不，不不是我！

趙 母 槍在你手里，不是你是哪個？

【林天才嚇得把槍一扔。環(huán)視四周，突然跑過去跪下，抱住趙家璽的腿。

林天才 女婿，你要救我——！

趙家璽 你人都殺了，我咋個救你？

林天才 （急切地）有救有救，只要，只要我們把他埋了，這件事就天知！地知！只要大家都不說，神仙都不曉得！

趙家璽 哼！你殺的是抗日軍人，事情搞大了！你貓兒抓蓑衣——脫不到爪爪！

林天才 （跪行到趙母前，連連磕頭）老夫人，行行好，看在我鞍前馬后賣了這么多年命的份上，你救救我？

趙 母 你說為趙家盡心竭力，原來你是這樣盡的心？我看你是耗子別左輪兒——你早就起了打貓兒心腸！菩薩保佑，因果有報?。ū尺^身去）.

林天才 （又跪行到林玉秀前）秀兒，爹……爹真的沒有想過傷害你，爹只是想……

林玉秀 你只想從家璽身上弄錢，然后趁他資金緊張再參股，翻來覆去，你就成了糖坊的股東？糖坊的東家？

林天才 有錢三十當宰相，無錢八十做長工。我……我當了一輩子的下人，我，我——也想嘗嘗當東家的滋味啊——（泣不成聲）

林玉秀 那你就可以不擇手段？不問良心？

小 翠 太沒得良心！

林天才 我再壞，可我也是你的爹----?。ㄒ话驯翘橐话蜒蹨I地）!

林玉秀 （轉(zhuǎn)身背對林天才）我——我沒你這個爹！

林天才 （苦笑）哈哈哈——好，好，好！女兒不認我，你們也不救我！我，我該死！不過，就算死！我也要拉個墊背的?。痔觳欧碜テ鸬厣系氖謽?，對準趙家璽）

趙 母 不要胡來！

趙家璽 你要殺我？

林天才 難道你就不該殺嗎?。?/p>

（唱）裝正經(jīng)有模有樣，

為私利壞透心腸。

說報國只在嘴上，

害冬生替你擋槍。

買青山耍盡花樣，

捐欠條作勢裝腔。

產(chǎn)酒精左推右擋，

全不管前方戰(zhàn)場。

你和我有啥兩樣？

要我死——你先去見閻王！

林玉秀 （上前擋住趙家璽）你要殺他？就先殺我！

小 翠 少奶奶——

趙家璽 你讓開，他真的會開槍打你的！

林玉秀 開槍？開嘛！反正我們已經(jīng)沒得任何關(guān)系了！

林天才 秀兒……你真的以為爹會傷害你？哈，哈哈哈哈……（放下拿槍的手，轉(zhuǎn)向觀眾）

（唱）一入糖坊四十春，

起早貪黑忙不停。

喜怒哀樂不由己，

呼來喝去任由人。

總想一日腰桿硬，

春風得意做主人，

誰知道——

天有眼，人有命，

心機費盡空勞神。

作孽多了遭報應，

秀兒一怒不認親。

萬念俱灰我悔不盡——

（幫腔）再無老臉貪殘生！

（轉(zhuǎn)頭看著林玉秀，白）秀兒——我的乖女兒！

【林天才說完，開槍自盡。

【燈暗。

【傳來林玉秀悲愴的呼喊：爹——

【切光，眾人下。

【一束追光打在趙家璽身上。

趙家璽 是我影響李冬生?是我害了李冬生?我都干了些什么啊？我到底----是個啥子人啦？（端酒杯，灑在地上）

（幫腔）一杯濁酒灑埃塵，

痛定思痛祭冬生——

（傷感無比地一聲長嘯）冬生啊——

我的好兄弟！

（唱）雖非同根生，

勝似一家人。

殷殷手足情，

刻骨復銘心。

悔不該書生意氣，

悔不該忘卻本心。

顛倒家與國，

未把義利分。

賊日寇，

犯我河山烽煙難靖，

大中華，

英勇抗戰(zhàn)聚國魂。

內(nèi)江人，

與民族同呼吸共命運，

好兒男前赴后繼去當兵。

川軍出川聲威振，

戰(zhàn)火紛飛，殺聲陣陣，

處處可見內(nèi)江人。

家璽我，此時此刻多悔恨，

忘卻了少年壯志，民族大義，

后方茍且來偷生。

冬生鮮血喚我醒，

從今后舍小家為國家，

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內(nèi)江人。

我為抗戰(zhàn)盡薄力，

義無反顧產(chǎn)酒精。

傾家蕩產(chǎn)不足惜，

帶動眾多糖業(yè)人，

桶桶酒精送前線

讓戰(zhàn)車踏上風火輪。

運兵運糧運槍彈，

槍槍直追倭寇魂。

殺鬼子，為兄弟報仇雪恨，

掃妖孽，氣吞山河鬼神驚。

（幫腔）光復大中華，

玉宇澄清！

【燈亮，趙家璽、林玉秀、趙母上。

林玉秀 家璽——

趙家璽 媽！玉秀！我宣布：從今后趙家糖坊漏棚搞機械化，轉(zhuǎn)產(chǎn)酒精！

林玉秀 好??！早就該轉(zhuǎn)產(chǎn)了！

趙 母 好！

趙家璽 說小點，為了趙家糖坊。說大點，為了國家。

林玉秀 名字就取復生——酒精廠？

趙家璽 好！李冬生復生，我趙家璽也復生，我們趙家糖坊復生！

【切光。三人下。

尾 聲

【音樂起，一陣鞭炮聲。燈亮。

【八角亭上，懸掛的招牌紅布徐徐揭開，亮出“復生酒精廠”幾個大字。

【一群纖夫作拉纖狀上，高喊：恭喜老板開業(yè)大吉！退至舞臺后排。

【一群女子手拿蔗刀和蔗尖，舞蹈過場，高喊：賀復生酒精廠開業(yè)吉祥！退至后排。

【傭工們舞蹈上場，退至后排。

【曾干事、鄉(xiāng)丁、吳三爺、小翠作揖上，退至后排。

【趙孟彥、趙母、林天才、李冬生、王林上，退至后排。

【趙家璽攜林玉秀上，趙家璽向全體演員作手勢，邀請眾演員走上臺口謝幕。

【天幕上展現(xiàn)日機轟炸后的內(nèi)江老照片。

字 幕 抗戰(zhàn)時期，燃油緊缺，酒精成為重要的動力燃料。內(nèi)江一帶眾多糖坊主紛紛改產(chǎn)酒精，僅內(nèi)江一縣酒精生產(chǎn)企業(yè)最高峰時就達到了21家，酒精日產(chǎn)量達七十噸，一度占到全國酒精產(chǎn)量的四分之一，極大地支援了抗日前線，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

【天幕依次疊印抗戰(zhàn)時期日機轟炸內(nèi)江老照片。

（幕內(nèi)合唱）

“山有翠屏，水有沱江，

漫山遍野，甘蔗作糖，

有國而后才有家”③

輕與重自己去掂量。

劇終】

注釋：

①大眾澡堂：民國時期民樂旅館設有公共浴室，名為大眾澡堂。

②摩登舞廳：民國時期民樂旅館設有舞廳，名為摩登舞廳。

③抗戰(zhàn)期間，愛國將領(lǐng)馮玉祥到內(nèi)江為抗日募捐，內(nèi)江人踴躍響應。僅在獻金大會的三小時之內(nèi)，內(nèi)江縣糖業(yè)總隊就捐獻1155萬元，內(nèi)江人總共捐獻資金達5400萬元，為當時全川之最。馮玉祥為此特撰《內(nèi)江人頌》一文，大加贊賞，文中有“山有翠屏，水有沱江。漫山遍野，甘蔗作糖……。有國而后有家，實踐出在內(nèi)江……圣哉內(nèi)江，賢哉內(nèi)江，你是國家瑰寶，你是民族之光?！痹娋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