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旅行（四首）

遠人

過去的一次旅行

我時常會想起過去的一次旅行

在無邊際的泥土上面，落日顯得無比沉重

它奮力捶打地球，在犬牙交錯的山峰

用身上瀕臨絕望的光線，劍一樣攢刺

地平線勒緊我的腳，我只能站著凝望

然后，我進入整個世界變黑的過程

我記得那個時候，方圓十里沒有人煙

地球變成平的，山峰被加深的黑暗覆蓋

然后，我感覺世界在全速后退

在無邊的黑暗里，全部退入我的胸腔

除了風(fēng)，我耳朵里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除了自己，我再感覺不到任何別的存在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在黑暗里沉浸

我仍總覺得有種神秘，值得我去傾聽

夕 陽

長時間坐在母親身邊

我一直聽她說起那些

重復(fù)的、她經(jīng)歷的事情

我沒有打斷，我始終在聽

母親已經(jīng)忘記

那些事情她無數(shù)次說過

每一次她都覺得是第一次

告訴我人要怎樣活下去

我慢慢感到一股心酸

沒有人告訴我要怎樣活

沒有人像她那樣，希望我

活久一點，也活好一點

我想聽她這么說下去

直到天色在窗外變暗

一抹夕光在母親臉上晃動

我從沒有那樣愛過夕陽

塑 像

——致曼德爾施塔姆

公園里有尊詩人塑像

他的手撫在胸口

那里的心跳曾經(jīng)十分激烈

樹木和石頭，此刻已經(jīng)安靜

他的生卒之年刻在旁邊的石頭上面

兩個數(shù)字都非常冷漠

他就活在冷漠中間，伴隨他認(rèn)識的朋友

也伴隨仇恨他的敵人和暴君

那具地板做成的棺材

從來沒人見過，他只用詩歌告訴了妻子

也告訴活在今天的我們

在一個十字路口，他追隨了筆直的云杉

在漆黑一團的天空下面

那棵云杉只能看見輪廓

但寒冷的星光將它照耀

從誕生那天開始，星光就永遠都不衰竭

大地睡熟了

大地睡熟了

什么聲音也聽不到

只有一盞燈亮著

將夜晚碰來碰去

遠處的山巒起伏

勾勒出無邊際的漆黑

草將自己的綠色剝落

還原成單純的泥土

石頭不斷吞咽露水

像在吞咽一萬顆星星

風(fēng)仍在大地上睡去

沒有人碰觸它的肩膀

在大地睡得很熟的夢里

我獨自坐了起來。黑暗里

一條溪流在遠處隱秘地喧響

像某個無名的神正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