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圣

老房子

老房子是鄉(xiāng)下的一顆痣

長在鄉(xiāng)村的臉上 早年失修

有失體面

我找來木匠、石匠、瓦工

他們反復(fù)測量 籬笆墻

近距離的顫栗

夜雨擊打籬笆

只剩下孤獨(dú)的雨聲

撫摸墻頭

一串芨芨草，爬滿太陽的溫度

我舍不得刨開 已經(jīng)長成熟的苔蘚

側(cè)身，我看到籬笆墻上

早有一個字：拆

潦草的一筆，給老房子

判了個死刑

大草原

鷹飛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那么遠(yuǎn)，鷹用一生的翅膀

也夠不著它的邊際

風(fēng)在盤旋 在與一只鷹較勁

草很低，風(fēng)也跟著低下來

草原上的一棵草

是天然的主人

把自己的位置放在最低處

是想得到最好的養(yǎng)育

陽光，是它的糧食

白云，是它的衣衫

還有一匹馬，就是它的隨從

安然無恙的一棵草

是大草原最明亮的漢子

被它壟斷的遼闊

構(gòu)成最龐大的人間

人，裸露在草色中

向東、向西，都是一樣的蒼茫

最失望的是一只羊

像一塊無助的石頭 找不到自己的牧場

螞蟻搬家

一只螞蟻的胳臂

發(fā)出的聲音

是微弱的。它試圖把家

擁進(jìn)自己的懷里

家，是一塊沉重的夜色

它在黎明前，看透了整個家底

搬不動的一粒塵埃

傷透螞蟻的苦心

喊來一群螞蟻 用力地搬

家越來越沉重

搬動一滴水，累得氣喘吁吁

從六樓到七樓

螞蟻搬完自己的一生

這家，是必須搬的

螞蟻不知道搬家的緣由

但它的嗅覺 靈敏

聞到了人間真實(shí)的味道

像新房子里的油漆味

濃烈，刺激

螞蟻真夠朋友

我搬不動的云朵

被它，舉過了頭頂

紅月亮

一枚小小的櫻桃，不甜也不澀

她掛著的枝頭，是空的

無云彩 無舊病

我望見它時

它空出圓圓的瓷盤

裝雨水、裝天氣、裝運(yùn)氣

也裝青草的投影和花朵的眼淚

我望見它時

它是一只帶血的豹子

在空曠的原野上突圍

是孤單的一匹棗紅馬，在流浪

它是我早年丟失的紅氣球

在重新尋找我

那種紅，是簡陋的一只籠子

關(guān)不住的鳥也飛出來，想啄

看它蹣跚，緩慢行走

不璀璨，也不絢麗

我想起多少晚景，就是這種顏色

陽光來得正是時候

草木枯萎，被光陰點(diǎn)亮

暗藏布施的云朵

在擦洗大地

匍匐在風(fēng)里的人

心中藏著一顆太陽

一滴露水，被披露，被感化

山谷空曠 村莊在整理容顏

草，肅立在寒霜之中

鷹，盤旋在蔚藍(lán)之上

羊的奶汁 散發(fā)熱氣

一滴，正好被我接住

陽光來得正是時候

甘孜的山頭，裸露出光芒

我看見的山谷

剛剛抬起頭

又低叩在一棵草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