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
它筆直地通向我,略帶嘶啞的
嗓子?;氖彽泥l(xiāng)村
在枯草中蔓延,群山參與了它的
孤獨。
如果不是一場風雪,我一定還能
準確地找到它。并且告訴它
我兒時的厭倦還在加?。呵嗌柠溍?/p>
金黃的稻田,以及遍布的絨花
只有這悄悄的小路,浮起故人的臉
浮起稻穗上的祖父母
并代代相傳。我又留下什么
給尚未受戒的兒子?我能將小路
指給他并找到最終的方向嗎?
我們當中,誰沒有死過?
六歲那年,替難產(chǎn)的母牛死過
八歲,為魚塘溺亡的堂哥
十七歲,為前排蝴蝶結(jié)女孩
“風吹過她的藍布衫”
二十歲,為果園里醒著的里爾克
二十八歲,父親墳頭
挺直的松樹死了,這足以讓我
再死去一次,兩次,無數(shù)次
群山死掉、湖水死掉,敬畏的
諸神死掉。
我們能否像遠處燈盞一樣不朽?
小路荒蕪,野草沒膝
它們存在了多少年?
旁觀者的小路
它的盡頭呢?
它曾真誠地質(zhì)問我
摸到額頭處的小路
思想中閃著亮光的小路
我始終未曾分辨
小路一直醒著,我卻要睡了
因膽怯而長出四肢
雪道上,我掙脫不了新的身體
摔倒、爬起,無限反復
疲憊時,坐在雪墩上
看迎風流淚的人
在風鏡后隱忍地哭
因為速度,他們多想甩掉身后的風
面對白雪,內(nèi)心通透
這么多年,越是接近喧鬧
我越是安靜
像雪場邊不知名的野花
那么多人從身邊經(jīng)過
它們卻始終沒有抬過頭
為了這枯死的枝頭
我們有了重生的欲望
在夏天搬家。在北京午夜的街頭
游蕩,跑很遠的地方
看一條河流,空空如也
我知道我的瘦,不僅因為
囊中羞澀,不僅因為
南來北往的人短暫地停留
然后分離
為了這鋸倒的梧桐和無數(shù)的
租房廣告。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
父親站在屋頂,接白露后的
雨水,我仰望星空
正好看見他彎下的臂膀
父親死后,母親站到了屋頂
炊煙修飾了她修剪枝葉的身影
二十年后,我站在屋頂
修暴雨后的殘瓦
母親從梯子上遞來白泥灰
遞來破舊的聲音:站穩(wěn)
若干年后,我看不見兒子
站著的屋頂。兒子也無法看見
我曾經(jīng)登高之后的戰(zhàn)栗
我和清晨的湖邊一起跑步
七點鐘,孩子鉆出
各自房子,蜂鳥和蜂箱
出現(xiàn)在薄霧里
家還在沉睡,兒子說:
記得買早點
路過院子
有些樹木不經(jīng)修剪,又顯得高了
陽臺上有柏拉圖式的吊蘭
我局限于一日之陽臺
此刻,如果我們失語
世界啞然。如果我們踢開湖邊的凳子
那么多假想的人無處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