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離開石油城庫爾勒,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到南疆去。
沙漠上有了路。不是駝隊走出來的路,是現(xiàn)代化程度很高的沙漠公路。汽車行進(jìn)在沙漠中,我覺得很像一條船行駛在茫茫的大海上,只是那些生長在沙漠中的紅柳、梭梭柴提醒我們,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有生命在活動,魚兒代表海洋,而紅柳和梭梭柴代表沙漠。
沙漠中最壯美的當(dāng)然還是沙。沙丘在陽光下逶迤起伏,并且泛出一種黃金的顏色。我記起貝爾托魯齊的電影《被遮蔽的天空》中關(guān)于沙漠的荒涼卻又是金黃色的鏡頭,而鏡頭總是不如肉眼所見來得真實,來得細(xì)膩。我慶幸我們最終選擇了一條艱苦但是有價值的旅行路線,我們觸摸到了沙漠的棱角和質(zhì)地。
車上有人拿出了地圖,但是誰也說不清我們處于哪個位置。然后坐在前排的人叫起來:“看那些沙子!”我們都欠起身子,看見前方的路面上有一些沙子正在隨風(fēng)穿越公路,就像一條小溪似的,從公路的這一側(cè)淌到那一側(cè)去,又像一群細(xì)小的生命攜著手小心翼翼地過馬路。
我們在一片胡楊林前停車,跑到沙丘上。不知是誰先看見了那七塊石頭,是七塊稱得上美麗的石頭,色彩與花紋都美。同行的葉兆言兄正在收集石頭,我們下意識地去搬那些石頭,搬到手中時突然意識到:這七塊石頭出現(xiàn)在沙漠中明顯是不同尋常的。我們都猜測七塊石頭是記號,也許石頭下的這座沙丘也不同尋常。是誰把石頭放在這兒呢?大家胡亂猜測了幾句,把七塊神秘的石頭又留在了沙漠中。無論如何,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一天的時間不能走出沙漠,傍晚我們看見了沙漠深處塔中油田的一個指揮部,一座海市蜃樓般的建筑。我們夜宿油田指揮部,半夜我聽見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起身來到窗前,看見月亮高掛在沙漠上空,夜色中的沙丘酷似一幅簡潔而生動的剪紙。
你聽見什么聲音了嗎?聽見了,是風(fēng)吹流沙的聲音。(摘自《蘇童散文:露天電影》浙江文藝出版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