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燕
克萊爾郡世世代代居住著愛爾蘭最古老的家族。
“小時侯,我們?nèi)ムl(xiāng)下總會受到非常熱烈的歡迎,姑婆一家都在大門口等著迎接我們。在鄉(xiāng)下,大家都喜歡聚在廚房里。廚房正中央的爐子里燒著泥炭,爐子上終日坐著一只大茶壺。廚房里有喝不光的熱茶,就著茶,老人們就開始說各自的故事。我姑婆時不時往爐子里加塊泥炭,保持茶壸里的水總是滾燙的,小孩子們就在那里聽他們說。祖祖輩輩的故事,他們都記得,都能講得繪聲繪色。通常這種漫長的談話從下午就開始了,一直說到午夜,直到男孩子們被拖上樓去睡覺?!?/p>
我坐在波萊夫尼對面,聽他說自己的童年。他臉上浮現(xiàn)出微笑,有一種異常安靜、穩(wěn)定,似乎從未有過阻斷或者猶疑,也從未被仿害或者拋棄的歸屬感。
“我小時候覺得民謠音樂家最有意思。”波萊夫尼最喜歡克萊爾郡的古民謠,“我小的時候,恩尼斯的酒館里總會舉辦各種各樣的音樂節(jié)。我還太小,不能進酒館。初夏溫暖的傍晩,我在街道上閑逛,聽著各處的歌聲,心里有說不出的愉快?!?/p>
“父母有時也會帶上我去愛爾蘭舞廳,去看愛爾蘭舞蹈表演。14歲時,我參加了學(xué)習(xí)愛爾蘭語的夏令營,夏令營帶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去了一戶農(nóng)舍,在廚房里,有個老婦人唱歌給我們聽。她用凱爾特古語唱了幾首傳統(tǒng)的歌,非常悲傷。我不能完全聽懂,但一直不能忘記那曲調(diào)。”
“酋長樂隊的笛子手馬特·莫洛伊的兒子和我在小學(xué)時上同一個班。那時我10歲左右。有一天,馬特·莫洛伊到我們班級來,為我們演奏了一些非常美好的短笛曲。我外公也喜歡吹短笛,我家離外公家很近,常常我剛走到外公家,還在門廊里,就聽見他吹短笛的聲音。因此,馬特·莫洛伊的笛聲對我來說很親切?!?/p>
馬特·莫洛伊也有個喜歡吹短笛的父親,他也是從小聽著父親的笛聲長大的。如今,他的兒子也開始吹短笛了。
在愛爾蘭,一代接一代喜歡同樣的東西好像理所當然。另外,下一代人說起這樣的家族傳統(tǒng),神色里竟然沒有一點慚愧。我在波萊夫尼那平靜滿足的臉上發(fā)現(xiàn)這一點,有點吃驚。我的父親一直都懷念他勤勞、慈祥的母親,但一直都為她信佛感到遺憾。我一直都深愛自己的父親,但也一直都為他信奉的理想感到遺憾。這種遺憾是因為目睹親人受到信仰的傷害而感到痛心和憐憫,也是因為對親人信仰的不解而產(chǎn)生了沖突。也許因為這樣,我總是羨慕這種一支短笛可以連接三代人的愛爾蘭故事。
(摘自《令人著迷的島嶼》浙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