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
馬建國到物業(yè)競聘保安時,經理用奇怪的眼光盯著他問,看你的穿著,不像個生活上有困難的人,身體怎么樣?保安的待遇并不高,可是對于身體不好的競聘者,他們的條件比較苛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可不想找不必要的麻煩。
馬建國踢著腿,掄起拳頭,在自己的胸脯上擂了幾下。意思說,棒棒噠。
學苑小區(qū)緊鄰縣一中,是個標準的學區(qū)房。精明的房主們,買了房并不住,而是租出去,得到一筆不菲的租金。
馬建國負責小區(qū)的晚班,值一夜休息一天。有時,馬建國白天也來轉一轉,東瞅瞅西瞧瞧,一副對什么都不放心的樣子。同事們樂于他這樣,畢竟省去他們不少的事。
孩子們放學晚,晚上十一點開始,才陸續(xù)從學校回來。這時候的馬建國,一個一個地看,生怕哪個孩子沒回來。
等孩子們全部回來了,他才在值班室里喝口茶、吸支煙,之后到院子里溜達溜達。
窗戶亮著燈,各家各戶好像比賽似的。
馬建國心頭浮出隱隱的痛。孩子們真不容易,壓力山大啊。
一般到深夜十二點鐘,窗戶里亮著的燈,才陸續(xù)熄滅。也有個別的,跟黑夜較著勁。
二單元四一五就是個別的,燈亮到凌晨的情況時有發(fā)生。
馬建國的兩張眼皮打著架,一個說,困,睡吧;另一個說,睡吧,困。而看著四一五的燈光,馬建國睡不著。馬建國想打個電話說一聲,太晚了,熬壞了身體,不值得。電話拿起來,又放下?;蛘?,號碼撥了一半,又把電話掛掉了。
四一五住著祖孫兩個人。孫女上學,奶奶陪著。像這樣的家庭在縣城很多,爸爸媽媽到外地打工,留個老年人守著。
孩子叫王小妮,讀高二,正是沖刺的階段。奶奶常年吃中藥,一縷縷熬出的中藥味,通過門窗的縫隙鉆出來,在院子里游走。
王小妮背著沉沉的書包,從門崗走過。孩子的成績怎么樣,馬建國倒不十分關心,他關心孩子的身體。孩子的精神不錯,走起路來蠻有勁的,馬建國笑了笑,覺得那天的空氣真好,或者天氣真好。若是孩子的精神不好,走路蔫蔫的,跟霜打了似的,馬建國的心,也像孩子的書包一樣沉沉的。
有一天,孩子從門崗經過,馬建國悄悄靠上去,打了招呼,孩子,上學去?其實,馬建國的問題是多余的,他知道孩子是上學去。孩子愣了愣,停下腳步,盯了馬建國三秒鐘,點了點頭。馬建國張了張嘴,還想問什么,孩子低下頭,悄悄走開了。
后來有一次,讓馬建國跟孩子多說了幾句話。孩子放學回來,一只流浪狗跟著她,小狗身上臟臟的,散發(fā)著酸臭味。孩子手里拿著一張千層餅,香氣撲鼻。孩子想趕小狗走,小狗不走,一直盯著她手里的東西流口水。孩子急了,幾次回頭趕小狗走,小狗還是跟著她,像自己長出來的尾巴,孩子的眼里噙著淚水。馬建國拎一根橡皮棍,一手護著孩子,一手嚇唬著小狗。小狗見到馬建國,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馬建國說,孩子,別怕,有爺爺呢。
孩子擦著眼淚,弱弱地回了句,謝謝爺爺。
馬建國問,你奶奶的身體怎么樣?
孩子剛剛擦去的眼淚又回來了,啪啪地往下掉著。馬建國知道,孩子奶奶的身體肯定不好。
馬建國那天的心情十分不好,他回到家,自個兒喝了半瓶酒,還摔了一只碗。
怎么不見王小妮的奶奶下樓?王小妮的奶奶怎么不下樓呢?類似這樣的問題,在馬建國的腦海里翻騰。
有幾次,馬建國悄悄來到四一五的門前,將手舉起來,又悄悄放下了。他回到門崗室,或者在院子里,使勁地吸著煙。
王小妮那天回來得早,燈也熄得早,馬建國心里輕松了許多。
半夜時分,馬建國迷迷瞪瞪睡著了,有人焦急地拍著門。馬建國爬起來,從玻璃里看到王小妮。王小妮邊哭邊說,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
馬建國打了120,飛快地向四樓奔去。
救護車上,奶奶攥住馬建國的手,一直不放。
馬建國拍著奶奶的胳膊,噙著淚說,淑貞,不怕,有我呢。
王小妮停止了哭泣,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這兩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