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人生,就是要在這些小事上大動干戈,過出熱烈的滋味嘛!
我爸媽都是大學(xué)教授,弟弟妹妹的婚姻也都非富即貴。我中專畢業(yè)后,進國企當(dāng)了會計。老公喬安國不過是個普通工人,沒房沒錢,還有一個殘疾的弟弟需要全家養(yǎng)活??墒?,喬安國還是小喬的時候,1.82米的個頭兒,帥氣逼人,我犯了花癡,一心追求他?;楹?,我和他一大家子擠住在一起,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直到兒子喬樂出生后,我爸媽實在不忍心,讓我搬回了娘家。
自從我們住回家里后,弟弟妹妹回家的次數(shù)明顯變得頻繁,不為別的,就為喬安國張羅的那一桌好飯好菜。漸漸地,喬安國成了我們家的超級保姆,大家心安理得地支使他做各種家務(wù)。毫不夸張地說,兒子喬樂從小到大,除了喂奶是我親力親為,其他一切事務(wù)幾乎都是由喬安國料理的。
2016年爸爸病逝,他纏綿病榻四年,全程都是喬安國照顧。爸爸臨終前,留給我一句話:“對小喬好點,咱家都欠他的?!?/p>
爸爸走后,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片刻離不開人,喬安國接過了照顧媽媽的重任。2017年11月媽媽離世前,她含著眼淚,對我們姐弟仨說:“我和你爸其實很失敗,你們?nèi)齻€都頂不到小喬一個……”然后,握著喬安國的手,閉上了眼睛。
我爸媽去世后,喬安國沒了負擔(dān),開始照顧他高壽的父母,跟兄弟姐妹頻繁聚會。我偶爾參加一次,都會頭疼很多天。他們從頭到尾討論著退休能拿多少錢,哪里的蕓豆便宜,這個季節(jié)要曬蘿卜瓜子了……三句話,離不開吃喝拉撒。每一次回去,喬安國都會帶回各種吃的,對我說:“家里人讓我給你帶的。”后來,公公婆婆也去世了??墒?,喬安國一家的聚會依然一周一到兩次,無外乎就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家長里短。
人有旦夕禍福,我在例行的年度體檢中,被最終確診為淋巴癌中期。喬安國輕車熟路地幫我聯(lián)系醫(yī)生,安排住院,排上了手術(shù)日期——這幾年,他凈跟醫(yī)院打交道了。
手術(shù)后,喬安國忙里忙外,端屎端尿,二十四小時陪護。結(jié)果,三天不到,他的血壓就熬到180。小樂對他爹說:“都什么時候了,還舍命不舍財,請一個護工啊。要是你倆都倒了,我一個人怎么可能照顧得過來?!蹦钦Z氣,多像曾經(jīng)的我。
這一次,喬安國也動了氣:“你媽那么要面子的人,能忍受護工幫她翻身、接屎接尿啊,這是錢的事嗎?”看著喬安國紫里帶黃的臉色,我心一橫,讓護士長幫我請了護工,命令喬安國必須住院把血壓降下來。喬安國嘴上答應(yīng)了,告訴我他回家去拿一些東西。可是,他剛出門不到五分鐘,他家里的那個微信群就炸鍋了:“大嫂,病了也不告訴我,真是不拿我當(dāng)家人?!薄按笊?,想吃啥,我一會兒過去帶給你。”“大嫂,才知道你病了,今晚我陪護。”……
還不等我一一回復(fù),小姑子已經(jīng)第一個沖進了病房,她單位就在離我醫(yī)院不到二百米的地方。
進屋,一看見我,小姑子的眼睛就紅了:“大嫂,這么大的事,你居然讓大哥瞞著我們。要不是大哥也病了,實在忙不過來,他不說這事,我們還沒事人一樣在家里傻吃傻喝呢。”我內(nèi)心一熱。
不一會兒,三個小叔子和二小姑子及他們各自的妻子、老公全來了。七嘴八舌地討論我應(yīng)該吃什么,晚上誰留下來陪護……幾番討論過后,做公交調(diào)度的二小叔子迅速地制定了一個值班表,發(fā)在家庭微信群里。除了聾啞的三弟外,其他兩個弟弟、弟妹和妹妹、妹夫都在陪護的值班表上,包括家里誰買菜、誰做飯、幾點交接班,都安排得頭頭是道。二小叔子在群里說:“像以前一樣,能請年假的請年假,請不下來假的,自行協(xié)調(diào)白班和夜班?!倍∈遄影l(fā)完值班表,兄弟姐妹們紛紛回復(fù):“OK”“不愧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就是有組織能力”“二哥,給你點贊”……
就這樣,喬安國的兄弟姐妹們行動起來了,每天銜接有序地來醫(yī)院陪護,每次帶來的飯菜都精心搭配。怕我悲觀,他們不是教我看抖音,就是給我念網(wǎng)上的小段子……同房的病友羨慕地說:“現(xiàn)在居然還有這么團結(jié)的一大家子?!?/p>
喬安國只是急性高血壓,住院一天后,醫(yī)生給開了安眠藥,飽睡了一夜,血壓平穩(wěn)下來。每次他血壓值一出來,陪護的弟弟妹妹立馬把消息發(fā)在群里,大家一片歡呼。
小姑子告訴我自己上學(xué)時,大哥怕她因為家里窮而自卑,總是給她錢,有一次去看她,把兜里的錢全給了她,然后,自己一路從鄭州搭車回到大連。三小叔子娶弟妹時,沒錢買房,弟妹父母堅決不同意。喬安國就帶著弟弟妹妹,把弟妹父母家的小院子給翻新,圍了柵欄,挖出一個養(yǎng)魚池,種上了花和葡萄,對人家父母說:“我們家雖然沒有錢,但我們家有人。弟妹嫁給我們家,您就相當(dāng)于多了五個孩子。以后,我們幾個,您隨叫我們隨到。”這份實誠,最終還是打動了弟妹的父母,而喬安國當(dāng)初這么說的,后來也是這么兌現(xiàn)的。弟妹爸媽家的大事小情,他們五個悉數(shù)到場,生生把別人爸媽,變成了自己的父母。
聽說我病了,弟妹的爸媽幾乎天天都來,大老遠地倒三遍公交車,就為來看一眼。我?guī)状蝿褡杷麄?,大媽卻說:“人生病了,最愛想爸媽,他們都不在了,我們就天天替他們來看看你。”
而我自己的弟弟妹妹呢?弟弟自給了錢之后,都沒再過問我術(shù)后的情況,仿佛我得的不是癌癥,而是感冒。海南旅游回來的妹妹來醫(yī)院看了我一次,對我說:“姐,你這也不缺人。那我就該上班上班,你缺錢就吱聲?!睆膩淼阶?,她一直戴著厚厚的口罩,手上還套著手套,始終跟我保持著半米的距離,裝備得像是來探望一個SARS患者。
術(shù)后第六天,我的后背突然鼓起一個拳頭大小的包,疼到窒息。主治醫(yī)生清晨六點趕回大連,我七點被推進手術(shù)室。喬安國的弟弟妹妹齊刷刷地站在手術(shù)室門口,兩個小姑子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馬上要進手術(shù)室時,喬安國握著我的手,對我說:“別怕,我和弟弟妹妹都在外面陪你。等你出來了,給你包你最愛吃的三鮮餛飩。”
劫后余生,我后背鼓起的包原來是因為動脈破裂,如果再晚半個小時,我可能就沒了性命。轉(zhuǎn)危為安后,弟弟妹妹輪番照顧我,他們交接班時,像查房的大夫一般,事無巨細地交代注意事項。
一個半月后,我出院了??墒牵∈遄佑峙虐嗔?,把我后來放化療的時間和他們陪護的名單發(fā)在群里。每天,弟弟妹妹一定會@我,問我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出院的我,跟喬安國每個周末都去菜場買一堆菜,然后,召喚弟弟妹妹們,包括我的弟弟妹妹,一起回家吃飯。
喬安國的弟弟妹妹們進屋,換完衣服就進廚房,誰都不閑著,張羅一桌飯菜就跟搭個積木一樣神速??粗麄冊诩宄磁胝ɡ锪奶欤瑸橛譂q了幾十元的工資喝到半醉,我不再厭棄,而是樂在其中。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人生,就是要在這些小事上大動干戈,過出熱烈的滋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