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荷
從她第一次自以為是想要左右他的命運(yùn)的時候,她便已經(jīng)沒有資格回頭。
唯有送他遠(yuǎn)去,送他前程似錦。
序
今天的電影很無聊,是翻拍的多年前的老電影,這種“炒冷飯”的創(chuàng)作方式,韓淼一向不太喜歡。
更何況約她出來的男伴也十分不對她胃口——吊兒郎當(dāng)?shù)墓痈?,動輒吹噓自己有多成功,實則不過是倚靠著家里的財勢罷了。
她實在是覺得很倒胃口,終于忍不住借著上廁所的機(jī)會走人。
深夜的街頭雖然燈火通明,卻依舊安靜得可怕,韓淼獨自走著,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連同身后跟隨她的腳步聲,也一樣清晰極了。
她被尾隨了。
韓淼深吸了一口氣,忽地覺得渾身發(fā)冷,于是加快了腳步,妄圖甩掉身后的人。
然而,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走進(jìn)了一條小巷子。
鋪天蓋地的黑暗與死寂將她包圍,恐懼一時間席卷而至,她挪不動腳步,抑制不住地渾身發(fā)抖,到最后,環(huán)抱住自己的肩膀蹲了下來。
“你沒有安全常識的嗎?”身后的人突然說道,依舊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怕黑還往巷子里走?!?/p>
韓淼聽到他的聲音,一下便止住了渾身的顫抖,卻始終抿緊了唇不說話,半晌后才緩緩開口:“你不是說,害怕的時候,在心里默背課文就好了嗎,為什么不管用?”
“起來?!彼⒉换卮鹚脑?,徑直走上前,將她拽起來,如他一貫的強(qiáng)硬。
韓淼忽地想哭鼻子,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而后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咝……”對方痛得皺起了眉,卻并沒有要躲開的意思,只是盯著她。
“騙子,”韓淼松了口氣,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著,“李嘉年,你是個騙子?!?/p>
1.你在心里默背課文,這樣就沒那么害怕了
和李嘉年相識的2013年,韓淼最大的煩惱便是做不完的試卷和背不完的課文。
炎熱的夏夜里,她抱著課本默背等會要默寫的《詩經(jīng)》,正背到“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這一句的時候,教室里的燈忽然一下全熄滅了。
整個教室里靜了一秒,當(dāng)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是電路故障的時候,便又瞬時炸開了鍋。
韓淼向來膽子小又怕黑,再加上男孩子們故意使壞,學(xué)著鬼哭狼嚎的聲音,她便下意識地跟著驚聲尖叫起來。
旁邊同座的李嘉年大概是聽不下去了,才會伸出一只手來抓住她的胳膊。
這樣一來,更將她嚇得幾乎跳起來,連連掙扎著想甩開他的手。
“??!”
“別叫了!”李嘉年厲聲喝止道。
韓淼便真的被他嚇住了,可憐巴巴地住了口,不敢出聲。
“別怕,”豈料,下一秒他卻又換上輕柔的口吻,“我教你,你在心里默背課文,這樣就沒那么害怕了?!?/p>
韓淼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想著學(xué)霸的腦回路果然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可是,我還沒有背下來?!彼龓е┣由膶擂危竦鼐芙^了他的提議。
“沒關(guān)系,”他卻說,“你跟著我背?!?/p>
說著,李嘉年便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念出了第一句。
溫潤的聲音,讓韓淼不得不乖乖地跟著他念了起來。
一句接著一句,藏在嘈雜的人聲中顯得突兀。
她一邊跟著他背,一邊扭過頭去趁著混沌的夜色悄悄地盯著他看,依稀可辨的少年的輪廓跟著他的聲音一動一動的,莫名使人覺得心安。
韓淼正想著,四周的燈忽然就亮了起來。
隨即而來的,是一陣陣惋惜的嘆息聲,還有,對面李嘉年注視她的目光,原來,他也一直在看自己。
韓淼騰地一下便漲紅了臉,慌亂地轉(zhuǎn)過頭去,避著他的目光,小聲地道了一聲“謝謝”。
而后,她拿起書胡亂地翻開,佯裝認(rèn)真地讀起剛剛沒有背完的課文。
李嘉年嗯了一聲,也接著做起剛剛沒有做完的習(xí)題。
可做了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伸出手來將韓淼手中拿著的書奪了過去。
“欸……”
“拿倒了?!?/p>
他說著,將書倒過來,重新塞回她的手中。
韓淼總覺得他的眼里帶著強(qiáng)忍的笑意,于是懊惱地將頭埋到書上,臉更加紅了起來。
2.熱情洋溢的話語,在看到試卷上幾近滿分的成績時戛然而止
從開學(xué)一接觸到李嘉年這個人,韓淼便知道他這個人雖寡言少語,可只要開口,說的每一個字便都是要擠對人的。
韓淼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在開學(xué)她拿到入學(xué)考試成績的時候。
彼時,因為拖延癥,開學(xué)第一天她便遲到,整間教室只剩下李嘉年旁邊那一個空位。
她剛一落座,便看到桌上那張剛過及格線的試卷,心下一陣高興。
“韓淼,96?!?/p>
而身邊李嘉年的聲音便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不緊不慢地將她的名字連同成績一起念了出來。
“欸,你好呀,”她正愁沒人分享這喜人的消息,便自來熟地跟他攀談起來,“我跟你說,我第一次考這么高的分?jǐn)?shù),而且這次的數(shù)學(xué)還挺難?!?/p>
“你呢,你考得……”
她一邊說著,一邊去看李嘉年的試卷,熱情洋溢的話語,在看到試卷上幾近滿分的成績時戛然而止。
“題確實挺難,我也考砸了。”
他眼神平和,韓淼看得出來那是并無炫耀之意的,可還是足夠令她羞愧得想將自己的試卷藏起來。
“哈哈,”她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你這樣也叫考砸了的話,那我豈不是考得很爛?!?/p>
“嗯,是挺爛?!彼患偎妓鞯鼗貞?yīng)道。
韓淼愣了愣:“你是在取笑我嗎?”
“是在取笑你?!?/p>
他倒是毫不避諱,讓人無話可說。
3.老師,這個就交給我吧
后來,韓淼常聽到別人在她耳邊碎碎念,說她身邊那個叫李嘉年的人,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學(xué)霸。
他以讓第二名的同學(xué)望塵莫及的成績,常年占據(jù)著學(xué)校光榮榜的榜首。大概是因為如此,學(xué)校專門為他開設(shè)了專項獎學(xué)金。
聽說他原本是被市重點中學(xué)錄取的,若不是家境貧寒,交不出高昂的學(xué)費(fèi),他也不會到這所學(xué)校來。
班主任自是將李嘉年當(dāng)作瑰寶一般看待,每每看到他那喜人的成績,都樂得合不攏嘴,于是再三承諾,只要他學(xué)習(xí)上有任何需要,就一定滿足他。不過,他向來不是個事兒多的人,從開學(xué)到現(xiàn)在,他都未曾給老師添過任何麻煩,只有一次例外。
彼時,剛剛進(jìn)行了期中考試,韓淼因為成績不理想而和少部分成績墊底的同學(xué)一起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進(jìn)行一對一的挨訓(xùn)。
李嘉年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輪到她。
她將試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老師的面前,瑟縮著像一只受驚的小貓。
所以,李嘉年才忍不住上前,將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老師,這個就交給我吧,”韓淼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他便開口了,“我來負(fù)責(zé)把她的成績提上來?!?/p>
她被他擋在身后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從他的語氣中,她都能夠想象出,一定是一貫冷靜又沉著的樣子。
可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離辦公室的模樣,分明讓她隔著袖子,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掌傳過來的暖意。
“你為什么幫我?”她回到座位上,才開口問道。
“沒有幫你,是挑戰(zhàn)自我?!彼S口答道,然后便果真如他所講的那樣,詢問起她的學(xué)習(xí)進(jìn)度來,“早上發(fā)的化學(xué)試卷做完了嗎?”
韓淼一個激靈:“還……差一點點……”
“先給我看看?!彼f。
她哭喪著臉,不情不愿地翻找出試卷交給他,眼見他原本舒展的眉頭一點一點地皺起來,連忙開口,想緩和一下氣氛。
“李嘉年,像你這樣的好學(xué)生,不是更愿意跟同樣成績好的人做同桌嗎,為什么偏偏和我……”
話未說完,李嘉年凜冽的目光便掃了過來,讓韓淼連忙心虛地住了口。
她忽地不知所措起來,正盤算著說些什么來挽救這尷尬的局面時,李嘉年竟突然笑了起來。
“我喜歡?!彼f。
韓淼心里微顫,一時間有些恍惚,眨巴眨巴眼之后忽地反應(yīng)過來,慌張得結(jié)巴了起來:“你、你、你,別,別瞎說??!”
“瞎想什么,”李嘉年白了她一眼,再一次恢復(fù)了嚴(yán)厲的樣子,用筆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將試卷歸還給她,“把圈出來的地方重做一遍?!?/p>
“沒有我,你可怎么辦?”
“少自作多情?!表n淼羞紅了臉,吃痛地捂著腦袋,搶過試卷一看,整張試卷幾乎畫滿了圈。
“李嘉年,你要不還是考慮換個同桌吧?”
4.鮮少看到你在夏天出門,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嗎
李嘉年時常掛在嘴邊念叨韓淼的話是“知識改變命運(yùn)”。
而韓淼知道,只要他一講起這話,就代表著他有新的習(xí)題要交給她做。
于是,她便一邊絞盡腦汁地算題,一邊嘟囔著:“可我并沒有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p>
整整一個學(xué)年,她都是生活在這樣的水深火熱當(dāng)中,甚至好不容易放個假,李嘉年依舊陰魂不散。
彼時,她正躺在自己家書房的榻榻米上,一邊挖著大桶的冰激凌吃,一邊吹著空調(diào)舒舒服服地看電視,李嘉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
“有……有啊?!?/p>
“我在學(xué)校正門第二個紅綠燈的路口邊的冷飲店等你?!?/p>
他一副不容拒絕的口吻,讓韓淼竟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鮮少看到你在夏天出門,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嗎?”
打掃的阿姨見她要出去,笑嘻嘻地問她。
韓淼怔了怔,望了一眼窗外毒辣的太陽。
驕陽似火,仿佛將路上的所有人都變成會融化的冰激凌,不停地流淌著汗水。
可她顧不得這許多,拉開了門,腳步匆匆地往和李嘉年約定好的地方趕去。
她到的時候,李嘉年正坐在冷飲店靠近門口的位置,專心致志地捧著單詞本背單詞。
空調(diào)的冷氣正對著他,吹著他的發(fā)梢和他身上的白襯衣,白襯衣的領(lǐng)口調(diào)皮地不停扇動著他的臉。
可他仿佛渾然不覺,只顧盯著單詞本喃喃自語。
那樣清涼的樣子,和她周遭的炎熱截然不同。
韓淼突然覺得,他就好像在口中融化的老冰棍,明明平淡又乏味,卻莫名清涼得讓人欲罷不能。
“你看我干什么?”李嘉年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再不吃,冰棍就要化了?!?/p>
韓淼連忙垂下頭,有些慌張地咬了一大口冰棍,冰得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含糊道:“你這么大熱天把我叫出來,就為了陪你背單詞?”
“嗯?!崩罴文瓴]有抬頭,只順手掏出一張紙遞給她。
韓淼語塞,接過紙,胡亂地擦擦嘴,恨恨地道:“你這個人真是又沒禮貌又討厭?!?/p>
“別嘴硬了,”李嘉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真討厭我,你就不會來了。”
“你……”
韓淼氣急了,可她話還未說完,便被不遠(yuǎn)處學(xué)校里傳來的叫喊聲和歡呼聲打斷。
她下意識地循聲望去,整個學(xué)校都飛揚(yáng)著書本,像白色的和平鴿一樣撲騰著。
韓淼突然想起來,今天是高考結(jié)束的日子。
“無數(shù)莘莘學(xué)子的期盼和噩夢啊,”李嘉年一邊翻書,一邊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知識改變命運(yùn)。”
又來了,韓淼白了他的一眼。
“所以,你高考之后打算去哪兒?”他話鋒一轉(zhuǎn),突然抬起頭來問她。
“我?”韓淼仔細(xì)想了想,“我沒考慮過?!?/p>
“也對,你當(dāng)然不用考慮,”李嘉年莫名的笑了笑,爾后神情認(rèn)真且緊張看向她,“不如就跟著我吧?!?/p>
“我們還當(dāng)同桌?!?/p>
韓淼聞言愣了愣,爾后瞬間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待吃完了一整根冰棍,將棍子扔進(jìn)垃圾桶的同時,才小聲的說了一個“好”字。
5.韓淼看著李嘉年遠(yuǎn)去的背影,渾身發(fā)冷
韓淼心里有了一個秘密,因著這個秘密,她突然間變得尤其用功讀書。
甚至連以前拒絕過的李嘉年提起要給她在課后補(bǔ)習(xí)的事,如今也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李嘉年對于她的努力感覺到十分欣慰,作為獎勵,竟破天荒地在周末放假之際,主動提出下午請她看電影。
“原來你除了學(xué)習(xí),居然也會有正常人的娛樂活動啊?”韓淼十分震驚,忍不住便取笑起他來。
而李嘉年難得的有些難堪,讓韓淼吃著飯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她面上的喜悅太過于昭然若揭,以至于連韓父都在她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問起她是要去和誰見面。
“李嘉年。”韓淼隨口答道,爾后便蹦跶著出了門。
而半個小時后,她這樣高興的心情便跌至谷底。
李嘉年放了她鴿子。
并且只給她打來電話說了一句臨時有事來不了,便再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掛斷了電話——這樣隨意的放了她鴿子。
更甚至等韓淼回過神來,將電話撥回去時,始終無人接聽。
她氣急了,狠狠地摔了手機(jī),怒氣氣沖沖地離開了電影院。
她本想回家,卻偏偏身無分文又任性摔了手機(jī),好在韓父的公司就在這附近,于是她便轉(zhuǎn)了個彎兒往父親的公司去。
正巧父親的車停在公司門口,她便想也不想地疾步走上前去。
車門卻先一步打開了,車?yán)镒呦聛硪粋€人,下車后卻又俯下身和車?yán)锏娜苏f了些什么,爾后才轉(zhuǎn)身離開。
而韓淼看著李嘉年遠(yuǎn)去的背影,渾身發(fā)冷,眼睛忽的便變成了冷峻的黑。
6.你這樣的人不懂人間疾苦,自然也不會懂我
李嘉年回到位于破舊的舊城區(qū)的家,狹窄的街道兩邊堆放著居民們的生活垃圾,好在自己家門口依舊保持著他出門時打掃過的干凈。
他推開門,宿醉的父親還躺在沙發(fā)上,酒瓶和花生亂七八糟地散在桌上。
他懶得打掃,煮了一鍋泡面,便徑直端著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一邊看書一邊吃。
可他心里揣著事兒,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甚至一個不小心碰翻了泡面,灑在一旁厚厚的紙張上。
那是一份協(xié)議——他和韓淼爸爸簽的協(xié)議。
“李嘉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市重點中學(xué)錄取,卻遲遲沒去報道的那個李嘉年,是你嗎?”
李嘉年記得,彼時也是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季。
他正坐在自己家門口,為不知如何再次開口問酗酒的父親要學(xué)費(fèi)而發(fā)愁時,穿著西裝的中年人便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
他笑瞇瞇地向李嘉年拋出了橄欖枝,表示愿意承擔(dān)他所有的學(xué)費(fèi)和吃穿用度的花費(fèi)。
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李嘉年將他那倔強(qiáng)的女兒送入他想要她去的那一所學(xué)校。
“她成績太差,卻非要靠自己努力,請家庭教師又不要,她說,她更想要一個朋友陪她一起學(xué)?!?/p>
“我想你是最佳的人選?!?/p>
最佳的人選……嗎?
李嘉年思及此,更加覺得心煩意亂,拿起協(xié)議書撕了個稀巴爛。
看著滿地的紙屑,他忽的覺得如釋重負(fù)。
半個小時之前,他終止了和韓父的協(xié)議。
“你資助的錢算我欠你的,將來我一定會還你。”
“這又是何必?!?/p>
誰知道呢,或許是鬼迷心竅了吧。
他想了想,說:“您說了,她想要的是朋友,朋友不該如此?!?/p>
擲地有聲的話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經(jīng)過了多少煎熬,才下了這樣的決心。
敲門聲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咚咚咚”地敲得他心煩。
“行了行了,別敲了,”他暴躁地一把拉開門,卻在看到來人時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你怎么來了?”
“我……”
韓淼本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開門時撲面而來的刺鼻酒味卻讓她如鯁在喉,她順著門縫往屋里張望,睡在沙發(fā)上的李嘉年父親正睡得酣然。
“瞎看什么!”
李嘉年有些惱羞成怒,推了她一把之后,狠狠地拉上了門。
這一推突然便將她推得清醒了過來,她將手中拿著的東西舉到李嘉年面前,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李嘉年認(rèn)得,是協(xié)議書,和他桌上放著的那一份一模一樣。
“你都知道了?”他擰起眉,卻絲毫沒有慌亂,反而帶著如釋重負(fù)的淡然,“你覺得是什么意思?”
“你利用我?”韓淼說,“現(xiàn)在利用完了就想一腳踢開?”
“是?!?/p>
他不想解釋,盡數(shù)認(rèn)下。
“為什么?”她問,“我以為,你和我是一路人?!?/p>
“一路人?”李嘉年忍不住嗤笑起來,“大小姐,我跟你不是一路人?!?/p>
“你生下來就擁有了一切,而我居然要靠著別人的施舍生活?!?/p>
韓淼聞言,忽的覺得他陌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他。
她以為的李嘉年,擁有人人稱羨的才華,他清高、他驕傲,哪怕顯得孤高自傲,可她覺得那樣因為自己的努力,而可以發(fā)自內(nèi)心驕傲的人,實在是令人著迷。
可如今,他卻真真實實的讓她看到,他竟也會因為自己的一時清貧而妄自菲薄。
她失望透頂,“我錯看了你。”
“不要自以為懂我,”李嘉年別過臉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這樣的人不懂人間疾苦?!?/p>
“自然,也不會懂我?!?/p>
韓淼吸了吸鼻子,“李嘉年,你已經(jīng)選擇的路,就沒資格回頭?!?/p>
“現(xiàn)在回頭我也不會原諒你,不如繼續(xù)走下去?!?/p>
她說著,將手中的協(xié)議書塞到他手里,爾后毫無留戀地轉(zhuǎn)身離去。
李嘉年不懂她話里的意味,只是側(cè)著頭不肯回過頭來看她。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捏緊了手中的協(xié)議書。
7.不要哭,也不要傻,不要等我,過你自己的生活
“多年沒見,怎么多了個咬人的壞毛病?”
李嘉年擼起袖子看了看剛才被她咬過的地方,清晰的牙印連帶著周邊的皮膚都微微泛紅。
“下口真狠?!彼f。
彼時無人的街頭上刮著蕭瑟的風(fēng),李嘉年和韓淼坐在路邊,像兩個落魄的流浪者。
“我不如你。”她冷冷地說。
“你還恨我,”李嘉年心知肚明,“恨我當(dāng)年不告而別?!?/p>
他當(dāng)年,確實不告而別。
在韓淼拆穿李嘉年和她父親的計劃后大概一周,韓父便幫李嘉年打點好一切,將他轉(zhuǎn)去了市重點中學(xué)。
不僅如此,他還在高中畢業(yè)后申請了出國留學(xué),一去便是這許多年。
韓淼并未回答,半晌之后才開口道:“怎么回來了?”
“回來見你?!彼f。
韓淼愣了愣,張了張嘴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說出來了,卻偏偏刻意疏離,“別開玩笑了?!?/p>
“逗你呢,”他卻話鋒一轉(zhuǎn),“我回來報恩,我說過,當(dāng)年受你爸的資助,我都一筆一筆記著,現(xiàn)在是時候還了?!?/p>
韓淼聞言,眼里的期待一點一點熄滅,最后只能輕輕地說一聲“哦”。
“走吧,送你回家?!?/p>
“李嘉年,”他剛想站起身來,卻被韓淼叫住。
“當(dāng)年你出國前說讓我等你,還算數(shù)嗎?”
韓淼說起這話時,不免覺得心虛,畢竟當(dāng)年李嘉年找到她時,被她冷冷地拒之門外。
“我不會等你,”她說,“我的生活精彩紛呈,請你不要記掛,也不要打擾我?!?/p>
當(dāng)時那樣決絕,可如今她卻后悔了。
李嘉年大概也料想不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抿緊了唇,一聲不吭的盯著她。
韓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佯裝輕松的笑了笑,跟著他有樣學(xué)樣的說道:“我逗你呢?!?/p>
“不算數(shù)了,”他卻在這個時候開始了,“韓淼,不要等我,不要傻了?!?/p>
她的心里像猛地遭了一記猛擊,疼得她不由得要哭起鼻子來,可她強(qiáng)忍著,倔強(qiáng)的說:“我不。”
“聽話,”李嘉年伸出手來,溫柔地將她臉上的淚擦了擦,“你看看你,妝都花了?!?/p>
“不要哭,也不要傻,不要等我,過你自己的生活?!?/p>
“你總有一天會忘了我?!?/p>
韓淼聽他說出這句話,強(qiáng)撐著的精神一下子便被擊潰,她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不停的說著“我錯了”。
她想,她此刻的樣子一定很丑,所以李嘉年才會扔下她不管。
任她如何努力,都拽不住他。
韓淼醒來的時候,是在醫(yī)院里,周遭充滿了她熟悉的刺鼻消毒水的味道。
她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便見她的主治醫(yī)生——那個帶著金絲眼鏡的秦姓青年醫(yī)生,正坐在她的病床邊。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坐起了身子,將秦醫(yī)生嚇了一跳。
“李嘉年呢?”她著急地環(huán)顧四周,想要起身下床,“他去哪了?”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秦醫(yī)生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你看到的不是李嘉年,是我。”
“我在巷子里遇到了你,可你精神恍惚,出現(xiàn)幻覺將我當(dāng)作了李嘉年?!?/p>
“后來你哭暈了過去,是我?guī)銇淼尼t(yī)院?!?/p>
幻覺?
韓淼愣住,盯著面前的秦醫(yī)生看了許久,一雙烏黑的眼睛漸漸地便黯淡無光。
也對,哪里有什么李嘉年,許多年前,他就已經(jīng)離開了她。
是她親手讓他離開了他。
8.后來種種,其實韓淼才是始作俑者
韓淼始終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李嘉年的那一天。
彼時,她因為不愿意聽從父親的安排而跟父親大吵了一架,司機(jī)一邊開著車帶她去郊外散心,一邊乘機(jī)游說她。
“小姐,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想去名校去不起的人,你應(yīng)該珍惜,”司機(jī)將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車開到了一處破舊的老城區(qū),“保潔阿姨說,她家有個鄰居的兒子,考上了市重點卻交不起學(xué)費(fèi)。”
司機(jī)將車停下,指了指窗外,“你看,天天為學(xué)費(fèi)發(fā)愁?!?/p>
韓淼不耐煩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坐在門口的少年,看起來和她一邊兒大,穿著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干凈的白體恤。
韓淼想,他或許是獨得太陽青睞,連同陽光也多分了他許多,才讓他看起來像要放出光來。
她看得入神,鬼使神差的開口問道:“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李嘉年。”
“李嘉年,”韓淼喃喃的念著他的名字,爾后笑起來,“有意思?!?/p>
“他這事兒我管了?!?/p>
李嘉年大概永遠(yuǎn)也想不到,后來種種,其實韓淼才是始作俑者。
包括氣急敗壞地上門與他對峙,安排他轉(zhuǎn)學(xué)、出國,不過都是她假借父親名義要給他的成全。
“你這是何苦呢?”秦醫(yī)生搖搖頭。
何苦?韓淼仰躺在病床上,有些失神,“我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p>
“后來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他是泥潭里的蛟龍,他拼命掙扎著想要脫離那里,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幫他一把。”
“結(jié)果他居然是個傻瓜,”韓淼忍不住笑意,“我那么傾盡所能的幫他,他居然要為了我放棄掙扎。”
韓淼始終記得,父親在將李嘉年解約時說的話轉(zhuǎn)達(dá)給她時,她是怎樣一種開心又痛苦的心情。
痛苦的是,她忽然覺得他將自己顯得如此狂妄不堪,如此可笑至極。
她憑什么覺得,她一時興起就可以決定他的功敗垂成。
“若是被他知道,一定會覺得我討厭。”
“你心動了,”秦醫(yī)生一語中的,“對嗎?”
韓淼避無可避,好像最深的軟肋被暴露在了人前,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
所以她緩緩地,將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縮起來,好像她的心,也在同時一點一點縮了起來,絞在一起,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那是她最熟悉的痛,這么多年日漸加深,像凌遲一般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我回不了頭了。”她抑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也許是在她將他拒之門外的時候,也許是她對李嘉年說,“已經(jīng)選擇的路,就沒資格回頭”的時候。
更也許,是從她第一次自以為是想要左右他的命運(yùn)的時候。
她便已經(jīng)沒有資格回頭。
唯有送他遠(yuǎn)去,送他前程似錦。
尾聲
秦醫(yī)生好不容易將韓淼的情緒安撫得穩(wěn)定了下來,這才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他回頭看著病房內(nèi)仿佛病入膏肓的絕癥病人一般的韓淼,腦海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韓淼時的場景。
那是4年前的2015年,韓父帶著韓淼找到了他。
他記得很清楚,當(dāng)時由本市飛往M國的一趟航班發(fā)生了空難,乘坐那一趟飛機(jī)的無一人生還。
而在那飛機(jī)上有一個人的名字,在后來的很多年里,秦醫(yī)生反復(fù)聽人提及。
李嘉年。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