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蕙

1

回想起和你初見的深秋，鼻息間仿佛還充盈著昨日的樹木清香。

我站在小區(qū)的噴泉旁，看著金黃色的落葉幻化成披著羽翼的金色天使，緩緩落下。順著那落葉，我看到了樹下的你——一個穿著白粉色裙子，麻花辮上別著蝴蝶結(jié)，卻哭得滿臉通紅的小女孩。

一定是你手上同款的玩具手表吸引了我，否則我怎么會走到你跟前，晃了晃我的小人書，對你說：“嘿，要不要一起看？”

你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告訴我你叫林月月。

我伸手碰了下你的頭又縮回，你竟然笑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記住我的名字，只知道你沉迷在小人書的世界里，直到傍晚都不愿意回家，還是你媽媽下來把你拉走的。

再見你是在幼兒園的辦公室，你第一天就闖禍了，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老師教訓你的時候我恰巧在一旁，你沙啞著聲音哭訴，委屈的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我們一起踏出辦公室大門后，可能是太不開心了，你隨意扯著我說了很多話。你邊流淚邊抽噎著說，以后結(jié)婚了就生個小孩，就叫訓斥你的班主任的名字，然后天天罵她，為自己報仇。

我樂出了小虎牙，林月月，我覺得你可真有意思呀，我想成為你的朋友。

2

初二那年，為了能跟你一同上學，我拒絕了媽媽的接送，忍痛用過年辛苦攢下的紅包錢買了個酷炫的山地車，加入了早起趕課堂的大軍。

對你的不解，我只能強裝嘴硬，并美曰其名鍛煉身體。你這個大懶蟲，很快就不自己騎車了，直接坐到我的車后央求我載你去，還一本正經(jīng)教育我說，這叫資源共享。

往返的途中，我跟你發(fā)生了很多有趣的小故事。于是我的喜歡，就在晨光中拔節(jié)而出，灼灼生光。

那一天你惹我生氣了，我悶著頭騎車，你多次叫喚都無濟于事，干脆耍起無賴來。我無奈地穩(wěn)了穩(wěn)車頭：“喂，你給我住手！”

“我偏不！”

“你不要晃腳，我快騎不穩(wěn)了！”

我一個急剎車，把車停在綠道上。你沒抓穩(wěn)一個不小心直接抱住了我。

你快速松開手，支吾了好久卻一句話都沒說出，我想說“沒關(guān)系”可面紅耳赤了半天，也陷入了相對無言的窘境。

那些隱秘的喜歡，甜蜜又絢爛，一顫一顫，隨著自行車腳踏的節(jié)奏，柔化成一片薄羽，被微風吹起，又落下。

3

上課的時候，你給我傳了個紙條，約我周末去圖書館學習。綠色的紙條疊得方方正正，夾在席慕容《時光九篇》這本詩集的《在黑暗的河流上》。

我輕悄打開，詩集里面的一句話讓我心跳兀自加速。

詩的第三十八行寫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就是表白了吧？

我透過重重人影看向你，你低著頭在認真寫著什么，看不出情緒。

接連幾天你跟我打招呼，我舌頭都有點繞不過來。不過我也沒有偷懶，我想把你告白的詩背下來，給你一個驚喜。我不分晝夜地死磕這首詩，都快走火入魔了，連我媽都直言我瘋了，我卻樂此不疲。

周末來到圖書館里，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大幅度地鋪了紙筆，然后自顧自地在白紙上默寫著：燈光燦爛，是怎樣美麗的夜晚……

你奇怪地打量了我?guī)籽?，低頭做題去了。

我寫完踟躕了很久，攢出最大的勇氣把詩遞給你，像交高考答卷一樣認真地遞給你。

你驚訝地看著我：“你喜歡這首詩？平時真沒看出來?！?/p>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你就給我塞了一瓶水叫我閉嘴，別打擾你學習。這樣的情景對白，跟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不過當時的我沉浸在被愛妄想癥里不能自拔，固執(zhí)地覺得你只是害羞罷了。

4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關(guān)系都止于此。

我沉不住氣了，想戳破這層蠢蠢欲動的關(guān)系，于是千方百計想著暗示的方法。途經(jīng)精品店，我看到一個好看的狗項圈，特意央求老板在內(nèi)圈噴上“我喜歡你”四個字。我覺得你那么喜歡你的小巴哥犬，總有一天會看到我的心意。

我惴惴不安去到你家，是你媽媽開的門，她揮手招呼我這個發(fā)小進你家。她的熱情讓我更心虛了。

你從房間跑出來，頭發(fā)有一點小亂。我抱著小巴哥犬不撒手，支吾了半天掏出一個狗項圈，假裝隨意地說：“我那天看到一個好看的項圈，覺得很適合狗狗，就買下來，你不會介意吧？”

你做了個鬼臉說：“求之不得，樂意至極?！?/p>

那幾天，我每天都在旁敲側(cè)擊。

我想你看到，又擔心你看到，更害怕你沒看到。我說：“狗項圈的花紋好獨特，你看了嗎？項圈會不會大了點？”

我自話自說了好久，可我的閃爍其詞，換來的只是你岔開話題的答非所問。

我的失落漫山遍野覆上來，于是每天晚上我都在想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但第二天醒來，我想那就再喜歡一天吧，結(jié)果周而復(fù)始了好久，也喜歡了好久。

5

拿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在小區(qū)保安室跟你撞了個正著。

你有點尷尬地跟我打了個招呼。我看到你眼里的躲閃，好多天前就聽你媽媽說，你要去北方了。

我在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攤開手給你。我們坐在初識老樹下新建的石板凳上，有樹葉在跟前旋轉(zhuǎn)了幾個圈，乖巧地躺下。

你咬了口巧克力，迎著陽光瞇著眼看了我一下，又轉(zhuǎn)過了頭。

我開口打破了尷尬：“我想跟你說一些秘密。初三那年同學聚會，聽你媽說你也去，我特意回家洗了個頭;還有騎自行車載你可真累呀，我一載就是四年;我去給你送項圈，出了你家門我還全身冒汗呢，你怎么能看不見呢……”

我忘了自己說了多久，突然詫異你太安靜了。我抬起頭，透過碎磚般的陽光，看到你的眼淚落下來。

你說：“對不起，其實我看到了。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我，我只是不知道你會喜歡得那么認真?！?/p>

你哭得淚眼婆娑，18歲的我，頭一次知道什么叫美人哭泣梨花帶雨，可我卻不想再為你擦眼淚了。

這么多年來，我堅信自己不是你放在后備箱等到蒙塵才想起的備胎;我堅信自己一定是支撐你通向美好未來路上最堅實的倚靠。可事實證明我錯了，一句“對不起”，就是所有的答案。

回去的路上，夕陽已經(jīng)沉沉落下，暮色覆蓋下來，像一個龐大而繁雜的網(wǎng)。

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你臨別前問我的那句，你說：“什么是喜歡呢？”

大概是：哪怕現(xiàn)在的我知道很多年后我們還是不能在一起，我仍舊愿意對著那個哭鼻子的小女孩說：“嘿，我們一起看小人書吧?！?/p>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