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瀅
小狐妖安吉家,正在被一張假面家庭游樂會的邀請函給吸引著。雖然是撿來的,但有什么關系呢?反正,他們全家——爸爸媽媽和他,已經決定去參加。假面、家庭、游樂會,看看這些詞語,就知道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兒。
于是,媽媽給安吉戴上深藍色的小禮帽,露出他紫灰色的卷發(fā);再給他穿上海軍領的蓬蓬裙,裙擺上綴滿了花邊。媽媽總是這樣,當偶爾需要到人類世界的時候,就把安吉打扮成一個小女孩兒。面對安吉的反抗,她總會這樣安慰他說:
“人類對可愛的小女孩總是比較愛護,你可以不用擔心被認出來。”
那么面具呢?爸爸拿來一張給他戴上。一張狐貍面具?安吉驚訝地看著爸爸。
爸爸得意起來,拍拍安吉的腦袋:“放心吧兒子,他們絕對猜不到狐貍的面具下,真的是張狐貍的臉。”
游樂會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安吉一下子愛上了高高的圓圓的大廳,它可真的是太大了。這還不包括圓廳外的院子呢,那里種滿了美麗的鮮花。
穿行在人群中間,安吉不由得小聲地對媽媽說:“媽媽,我緊張得透不過氣來?!?/p>
其實,他只是太興奮了,因為這里的一切都似乎是為孩子準備的。那么多好玩的東西,那么多好吃的東西,那么明亮的燈光,那么動聽的音樂,那么絢爛的色彩。圓廳里和花園里都擺放著各種有趣的玩意兒:可以坐上去和大家一起轉圈的海豚椅,沿著蜿蜒鐵軌前進的火車,五顏六色各種表情的布偶,圓盤似的秋千,直接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繩梯,還有圓溜溜的暗道,從這頭進去后彎了好多彎兒,然后從很遠的地方走出來。
最重要的,還有那么多醉心于玩樂的孩子。安吉真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加入他們。
大人們一開始都隨著孩子的腳步走,但過一會兒就不得不由著他們去了。這些小“海盜”、小“公主”、小“戰(zhàn)士”、小“精靈”、小“俠客”、小“老虎”們,吶喊著、尖叫著玩耍嬉鬧起來。不是嗎?這個下午是屬于他們的。
當然,大人也有自己的樂趣,他們可以看看電影,聽聽音樂,還可以踢踢球,猜猜老的填字題目。有一些巴不得離開他們的孩子一會兒,而另一些,則選擇不近不遠地看著孩子。還有一些大人漸漸地被這活躍的氛圍感染了,也似乎變成了大孩子,沉浸在玩樂中。
主人出場的時候,這里已經熱鬧非凡了。但是人們還是設法安靜下來,聽聽他們說什么。男主人戴著一個夸張的牛頭面具,微笑著歡迎大家的到來,請大家盡情地玩。女主人穿得很漂亮,臉上戴著金色的花朵面具,本來想說什么,卻又沒說,轉頭看了看一個角落,偷偷擦起眼淚。
“我知道原因,她是因為太高興了?!眿寢尶隙ǖ貙Π职终f。
安吉卻看到角落里,有一個穿著格子襯衫裙的長發(fā)小女孩。她的頭發(fā)非常長,幾乎垂到了地面。她戴著灰色的面具。
在花園里,有一個又高又寬的滑壁。它傾斜的角度是如此陡峭,以至于讓人們以為它是垂直下來的。要從上面滑下來,需要非凡的勇氣。男孩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玩得不亦樂乎,但女孩們則會繞過它。
穿著蓬蓬裙的安吉在玩了一次后,就愛上了這個滑壁。他一次又一次地爬上去滑下來,驚得男孩們目瞪口呆。又一次爬到頂上去的時候,安吉忽然看到那個戴著灰色面具的、穿著格子襯衫裙的長發(fā)小女孩。
她正在一棵大樹底下坐著,一個人。
安吉有些呆了,他忘記了自己在干什么,就那么彎著腰站著,飛快地滑了下來。這不同尋常的動作,惹得圍觀的人都尖叫起來。但安吉想的是,那女孩為什么不玩兒呢。他得去看看。
走近了,安吉才看到女孩坐在樹根上。她的長發(fā)已經垂到了地上,散開著,非常美麗。但是,她灰色面具上的表情卻在痛苦地哭泣。她坐在那里,膝蓋上還蓋著薄毯子。她在假扮什么呢?是悲傷女神嗎?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面具。
在這樣的面具下,按照一般的想法,應該藏著一張快樂的或者惡作劇的臉。安吉甚至能想象出,那應該是一張鮮花般微笑的臉。其他人肯定也這么想,因此,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交談著、笑著,毫不猶豫地從她面前經過。
小女孩一動不動,看上去像只悲傷的幽靈。
有孩子們停下來,在她身旁圍成圓圈唱起歌、跳起舞來。他們偶爾會看看她,似乎覺得她會忽然跳起來哈哈大笑著來搗亂。
安吉悄悄地看著她。如果像爸爸說的,狐貍的面具下面可以是狐貍的臉。那么悲傷面具的下面,會是一張悲傷的臉嗎?
人群漸漸散開了,四周充滿歡聲笑語。安吉走向小女孩。
“別走過來。”小女孩忽然說。她的聲音很低,幾乎不像是她說出來的。
安吉停住了,他坐在另一棵樹的樹根上。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問:“你不開心嗎?”
“走開!”小女孩聲音高了起來。她的長發(fā)因為生氣,也微微地動起來。
“你的頭發(fā)真好看?!卑布f,“它看上去那么長……”
“媽媽說,不開心就像有毒的草,不僅讓自己受傷,還讓別人也受傷,不能讓它一直瘋長……”安吉又說。
女孩安靜了,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你為什么不去找別的孩子玩兒?那些,和你相同的。我和你們都不一樣,我不想說話?!?/p>
安吉上下打量著小女孩,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樣。
“我受傷了,你不懂嗎?我的臉受傷了,醫(yī)生也沒辦法?!迸⒖奁f。
“那沒什么不一樣的。”安吉思索著應該怎么說,“哦,你要知道……我其實是個男孩。媽媽非得讓我穿上這裙子,是的,我媽媽,她總是很固執(zhí)。而且,而且……我的臉也受傷了,它變成了一只狐貍的樣子……”
女孩停止了哭泣,她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你想看看嗎?”安吉說,“如果你想的話,哦,好吧……不如,我們摘下面具吧?!卑布酒饋?,走到小女孩的面前,他用左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哦,天哪!”女孩驚呼了一聲。她慢慢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上去。那是一張毛茸茸的臉。一點沒錯,是狐貍的,而且中間有尖尖的鼻子。
“現(xiàn)在,輪到你了……”安吉說著,伸出右手,輕輕地摘掉了女孩的面具。
那是一張白皙得沒有任何血色的小臉,兩只黑黑的眼睛晶晶亮。但是,她的額頭上有一條很深的傷疤。
安吉輕輕地將自己的狐貍面具,放在了這張小臉上:“不要再戴那個悲傷的面具了。一會兒游樂會結束后,連這個,也不用戴。好嗎?”
結束總是令人不舍。安吉和爸爸媽媽隨著人流,意猶未盡地出門去。一路上,安吉興奮地向他們講述所有好玩的東西,講那些美麗的花,講那些有趣的游樂設施,還有,那個超級酷的滑壁,對了,還有那個小女孩:“你們知道嗎?她……”
突然,男主人急匆匆地從后面趕來,攔住了安吉:
“小姑娘,謝謝謝謝你。哦,天哪,我的女兒小珠,自從她受傷了,就整天戴著那個悲傷的面具,怎么都不肯摘下來。我們實在沒有辦法。今天,她終于摘下面具了……小姑娘,謝謝你的幫助——我們都看到了,真的太感謝了!”
女主人也摟著那個穿格子襯衫裙的小女孩,快步走了過來。
“小姑娘,能把你的狐貍面具取下來嗎?我想看看你的樣子。哦,對了,還歡迎你下次來我們家里做客。”
安吉一下子愣在那里。爸爸媽媽看著他毛茸茸的臉,也呆住了。
這時,小女孩突然掙脫了媽媽的懷抱,走到安吉面前。她的面容依然蒼白,但已有了一絲笑容:“不要,媽媽,現(xiàn)在還是假面家庭游樂會,不是嗎?下次再看吧?!?/p>
說完,她對著安吉調皮地眨眨眼睛:“再見,狐貍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