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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月光

      2019-08-12 01:31王凱
      滿族文學(xué)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大娘院子

      王凱

      家里有些神秘兮兮的,好像醞釀著什么事情。

      從吃晚飯的時候就有了不同往常的異樣,都蔫蔫的,一口接一口地吃。晚飯是奶做的,高粱米水飯,炒土豆絲嗆辣粗橫,不如娘的滋味苗條。破天荒,還有咸鴨蛋,只是太咸,齁嗓子。我懵懵懂懂地,看著爺和奶的神情納著悶。奶撫摸著我的頭,說,大孫子乖乖,不要淘氣噢。還有,居然要點起兩個亮來。

      一個是洋油燈,小圓肚葫蘆似的玻璃罩。毛絨絨的,掛著灰塵。點上,人在近前,熏得鼻孔黑黑。

      另一個是白紙包的一包蠟,紅的蠟身,備著,不點。

      而爺躲到屋外,吃起煙來,倭瓜架下,他的蒲扇在手里搖著,一下一下地悠閑。

      爺?shù)纳袂榭床怀鱿才?,怒,我也不怕。我是爺奶的大孫子嘛。

      可我知道,最近,營子里的人們也都緊緊張張的。娘和奶,和爺都說著,營子里有了怪異的事情。怎么怪異,都說,白狼山下來了白兔子。白兔子幻化成白頭發(fā)白胡子老頭,唬得營子里的人們不敢走夜路。大人說這話時,聲音低低的,還不想叫我們聽見。這些,都是姐偷偷地告訴我的。省得我傍黑還不回家吃飯,在外面瘋跑,害得她在院門外扯嗓子喊:關(guān)爾東,吃飯啦。

      還說,有人看見了。

      白兔子很大,歡歡實實,一蹦一跳的,跳到人的不遠處,一搖一變,真真切切。

      赤腳醫(yī)生白淑琴,把個白兔子玄幻的事體說得有形有影,不由得人們不信。況且,她自己都被嚇出病來,躺在自家炕上,開始胡言亂語。誰去求她,帶搭不理的。別人頭疼腦熱想打上一針,看到她這樣,就悄悄地走了。

      只有大隊的一把手白老爹不信邪,說那都是胡扯的事,階級敵人日弄鬼的。派民兵們?nèi)绽锒⒕o,夜下站崗,把營子里的這股歪風(fēng)扇走。該著,兩三天前,兩個收破爛的,晃著撥浪鼓,就被民兵抓了起來。民兵抓住他們,他們還喊著,我們不是特務(wù),我們就是收破爛的。給寧山城里造紙廠收的,破鞋底和紙殼子最愿意要。

      還破鞋底,一看就是特務(wù)。一定是蘇修的,我們這離蘇修近,快馬多半天就到。

      那兩個特務(wù)被游了半天街,我們一幫小孩子跟在后面。前面的民兵拉著走,后面的民兵押著推?;碜熳右贿呑?,一邊敲著鑼,“哐哐”的。從他那半漏風(fēng)的嘴里,喊:要注意階級斗爭新動向,防止地富反特搞破壞。大熱的天,兩個特務(wù)曬得臉上冒油,腦袋蔫塌塌的。小孩子倒興奮,從前街到后街,一直跟著。我看見,那特務(wù)一點都不洋氣,最起碼鼻子不是鷹鉤的,圓嘟嘟的蒜頭。兩個特務(wù)一邊被游行,一邊嘟囔,說,我們就不是特務(wù)嘛。白老爹說,先游兩天再說。

      游完,還被關(guān)在大隊的空倉庫里。那倉庫裝過花生種子地瓜干,我們一幫小嘎雜子總在那踅摸過。哪個門,哪個窗,活動開縫都知道。我們小孩子趴在窗縫處看,老的和小的,都哭喪著臉。知道窗外的小孩子看他們,也哭,哭得嚶嚶的。當(dāng)然是小的。老的,吃煙,一口一口的緊緊地吃。吃完,望望頂棚,長出一口氣,不說話。

      形勢緊張啊,白老爹從隊部的大喇叭里吼一句,大家伙一定把眼睛睜大點。

      民兵們就背著槍,半自動,黑漆槍管,棗紅槍托,不知道裝沒裝子彈,三三兩兩地村頭巷尾溜達。爹的光屁股玩伴古愣叔是民兵連長,最神氣。把個槍背得筆管溜直,誰也不能碰的樣子。他和白老爹的兒子,指導(dǎo)員白云巍都站在營子的老牌坊底下,樞紐地方,來來往往的人誰也逃不出他們的眼睛。尤其是夜下,牌坊角掛著嘎斯做的氣死風(fēng)燈照遠照近,燈光煞白一片,晃得人眼迷離。下地串門路過的,老遠打望著手掌,問兩人一句,辛苦啊。

      有這兩人,挺好,營子里安靜不少。爹不在家,車?yán)习蹇偝鲩T在外,到錦州城拉腳,替隊上活泛經(jīng)濟。大鞭桿子一搖,南城北城,廠礦內(nèi)外,三大套的馬車“咵咵咵”走在馬路上,車鈴鐺亂響。除了月底月初,回家取些秫米咸菜,換洗衣服。硬撅撅的胡茬子扎我?guī)紫?,從麻袋似的褡褳里拿出黑列巴,掰下一塊,我便滿世界地瘋?cè)?。糖塊嘛,歸姐了。

      可是今天,家里似乎沒人管我。

      姐早早被派去灶前,要燒一鍋水,用的是荊條。荊條剛剛曬干,耐燒得很,有股綿勁,還不生煙。奶在屋子里忙來忙去,她頭上一縷一縷的汗,粘得頭發(fā)貼在腦門。屋子逼仄,雖說是連二大炕,也擋不住人多。不夠我來回奔跑,滿炕跑過,帶起塵土飛揚。要是閘板立起來,便沒有亂跑這事。娘看著我,眼神嚴(yán)厲。我便老實一會。

      開春,娘就問過我,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都行,我望著娘的肚皮,對襟藍衫里鼓鼓的。

      不過,我倒真的愿意有個大哥,出外打架,有哥罩著多好。瘸老五、顧大錢等人再也不敢亂罵我,說我是地主崽子。打又打不過他們,受不了這幫家伙的欺負。動輒鼻青臉腫,哭哭咧咧。娘就煩我在外面招貓逗狗,爹說,慫呢。瘸老五個大,顧大錢腿快,沒有辦法。哪也比不過石頭。等到下一次,還沒等我撿起石頭扔他們,人先被弄得早沒了氣力,打架罵仗是個體力活。我知道,試圖學(xué)著蔫巴狗,不吱聲地咬人。

      爺奶爹娘倒是喜歡再有個男孩,爹是獨門丁,世事圓了扁了一個人扛,難處多。爺說,有了大孫子,二孫子和三孫子就能來。西院大福爺假模假式掰手指頭,看相的,說爹是七女星的命。據(jù)說,我的一聲響亮的啼哭,爹說以后啥事都不會信那老家伙了。

      即使?fàn)斈滩桓嬖V我,我也知道,我們家確實要發(fā)生什么事。

      姐的火燒得不急不躁,坐在灶前,額前劉海一綹黑發(fā)緊貼著。臉蛋紅紅,小大人樣子心思縝密。她是大頭頂,背過我。小眼睛一立,也有點不怒自威。此時,不知道她在想啥。灶火紅通通,偶爾,灶膛里秫桿“噗”地打一聲悶槍。奶在灶旁,顯得心事重重。娘倒安然,斜躺在炕梢,緊皺眉頭。整個屋里,似乎空寂些。火燒得差不多,響邊,熱氣冒出鍋。奶說,丫,你去叫下西院大媽,說好的。丫是姐,聽說聽道。扔下燒火棍在一邊,撲打撲打身上的塵土,蹦跳著走了。一會,姐回來?;亓四蹋髬尣粊?。奶長嘆一口氣,把眼睛瞪到正吃著煙的爺?shù)谋秤?。看看,成分高有甚好處,不過一個攆財主。過年,吃頓羊肉還攙進不少土豆子白菜蘿卜。說完,冒冷氣地笑。

      我去。

      奶說著從炕上下來。大腳面落到地上,無聲起塵,顛顛地走了。

      可她回來更沮喪,還憋了一肚子氣。但她不說話,只氣鼓鼓地瞅著爺。

      西院大媽仍然沒來。

      娘哼起來,是痛還是疼,說不好。嘴里叨念,這回怎么這么難受呢。

      奶趕緊奔過去,姐也跟著。我也要去,姐一扒拉我,我還要上前。爺叫住我,扯到外面去。用手一指,天上的大月亮。爺總是出其不意地弄出些新花樣逗我。

      看,看,月亮里有兔兒爺,跟著嫦娥在搗藥。

      哪哪?

      一片樹影,云絮飄過,躲進去了。

      奶看不慣,嘴里嘟囔。

      人生人,嚇?biāo)廊恕?/p>

      娘還是時斷時續(xù)地哼著,聽得人心緊。偶爾,罵一句,一定是爹的名字。關(guān)書翰,缺德的玩意。這回,我倒不敢過去了。

      就跟在爺?shù)暮竺?,扯著衣襟?/p>

      從爺?shù)念^上飄出一縷青煙,是蛤蟆癩的味道,嗆人熏眼睛。

      別抽了,著點急吧。奶說。

      爺才磕磕他那煙袋,黑胡桃木的,還不敢用力。又找了個什么東西擦擦,用嘴吹吹,收起。站起來看看奶,問:

      這就去?

      奶看看娘,叨念一句。

      還沒到時候。

      爺又坐下,沉默成一堆黑影。

      還是開春,娘就鼓搗小衣服小襖,這件結(jié)實,那件開線。姐也跟著挑選,問哪件是她穿過的。娘指著,姐拿著,我隨便看一眼,開襠褲,和尚服,紅布褯子。姐指著開襠褲,羞我,我不理她。我倒是想著,有了新弟妹,要吃喜。就像結(jié)婚的人家,滿院子紅布紅紙飄蕩,大鍋飯菜熱氣撲臉,小孩子亂跑,呼兒喊叫,鬧騰騰的景象,多好??墒?,這好像都是人家的事。我鬧不明白的,為什么有結(jié)婚,還要有訂婚。陽光在炕上鋪上一塊布大小,灰塵在光柱里充填,我拿著鏡子把陽光接過來,在屋子里胡亂地晃。娘在裁剪我在夏天要穿的小褲,那是一塊藍緞子,手摩挲上去,有一股異樣。有時晃到她的臉上,娘拿眼睛看我一下,嚇得我趕緊挪開。問她:

      啥是訂婚?

      我的意思,訂婚和結(jié)婚不都是男女的事。好多的人在一個院子里,熱熱鬧鬧的,吃一頓席。我喜歡的,一個個小驢糞蛋子似的干炸丸子。

      再說,訂的音和用錘子把釘子釘進木頭里的一樣。為了兩個男女關(guān)系牢靠,我建議,用改錐把男女的腳釘在地上,鐵鏈拴牢,更好。

      娘在一邊笑了。好長時間,沒見過娘的笑臉。即使爹回來,也不常見。她覺得委屈,聽了二姨姥的鬼話,嫁到營子里。什么根本人家,一個漏劃的地主家,而且,破門樓還叫人給拆了。可娘的家也好不到哪去,純粹的富農(nóng),姥爺就會擺弄土地和牲口。省吃儉用,一個咸鴨蛋能吃兩頓飯。就知道置地,不停地買買買,那么多地不雇工,末了就留給自個一個富農(nóng)帽子戴著。

      娘和爹打架說,咱們是門當(dāng)戶對,看你們家下一輩咋辦?貼骨疔瘡啊。

      爺是最不愿意聽這樣的話,他是走過南北的,卻留給后人一堆屎尿。都怪自己眼窩淺,臨老,以為老家人性樸實,回家。結(jié)果,四清倒扣過來一頂成分高帽子,不得不戴。

      然后,被老少爺們揪著上臺挨斗,下雪掃路,連癩漢豬頭小隊長都像模像樣地指使?fàn)敻蛇@干那。自己丟了顏面不說,兒女的前路黯淡。城里大姑回來說,在農(nóng)具廠的姑父都埋怨,有個成分高的丈人,進步艱難。奶說,回去告訴他,他們家過去的小破豆腐坊,人近前都一股餿臭味。還挑咱們家!爺阻止,擺著手,干嘛干嘛,不結(jié)冤家。

      雖說,爺能看得開,可現(xiàn)實在擺著。西院大媽都叫不來,人倒了勢,如敝履。奶領(lǐng)著我,到界璧串門,人家把門關(guān)上。怕的是沾上咱的晦氣。這怪不得人家,還是想想轍吧。奶說,還是找后山的崔大娘吧,有老令跟著。那是營子里唯一的老娘婆。爺點頭,回頭看看,屋里的燈昏黃,只有窗戶上映著我的影子。爺起身,去找他的拐。爺一動身,我就知道,他頭前一閃一閃光亮沒了,不吃煙了。趕緊下地,穿鞋。鞋沒穿好,人已經(jīng)奔出來。他的拐就在門后,老藤做的,光溜溜地滑。我倒先扛在肩上,看來,他是甩不脫我了。

      小孩子,別跟著走夜路。

      叫他走吧,省得搗亂。

      奶巴不得我走得遠遠的,還指指天上。

      大月亮,多好。

      可不,云絮只遮了一點點,月光柔和且亮白。

      我是爺?shù)男∥舶?,他去哪,我都要跟著,河南河北,沈陽錦州,前營后溝。他也愿意帶著我,一老一小相互牽手,火車汽車大路小路地走過好多的地方。姐也想跟著爺?shù)教庨_開眼,爺不帶她。她想哭鬧,嘴還沒咧,奶說,咱還是圍著鍋臺轉(zhuǎn)吧。

      我和爺出了院門,爺說一句:

      關(guān)上,緊一點。

      院門是幾個木棒子編的,中間填充棗刺。爺?shù)氖炙嚕嵬崤づ?。他是拿筆桿的手,做這個不容易,先前在城里,賬房先生是他的本職。這不過擋擋雞狗,飛鉆不過。過去的門樓被拆掉,剩下的石頭堆放在旁邊,亂糟糟地。即使院門關(guān)得再輕,吱吱扭扭還是有了動靜。界璧的黃狗,還是叫了幾聲。

      崔大娘的家在后山,小院子孤立,三間起脊房還分成對面屋。她的對面屋是劉貨郎,還賣著花繩別針,小鞭紙炮。道南的小福子,不止一次帶我到那個小院子。崔大娘腦后的抓髻癟癟的,花白的頭發(fā)從網(wǎng)罩里往外鉆。她的眼睛上面總是貼著一個席篾,眼睛一眨席篾還不掉,亮亮地。不管是哪個孩子從她身邊過,她都能抽冷子拽住你。

      你是誰家的小子?嘿嘿!

      還冷不丁地被她親一口,嚇人呢。

      最可氣的,還要摸你的小雞雞,說是打一壺酒,自斟自飲。手做成酒盅形狀,抬手仰脖,灌進嗓子眼。怎不把她弄醉了。

      爺走在前面,我一蹦三跳地在他周圍。當(dāng)他半路說出要去后山的崔大娘家時,我還猛地遲疑一下,是不是跟著。要往回跑,還是不敢。看看背后的老樹,嘩嘩響的聲音,算了。遇上白兔子,咋辦?就算叫崔大娘打了一壺酒,又能咋樣?

      崔大娘家靜悄悄的,院子里沒有狗,有幾只鵝,因為我們的到來,也嘎嘎地叫著。爺在沒進院子先喊了,家里有人吧。屋子里燈亮了,接著有了人聲??人裕绿?,一連等項很熱鬧。我和爺站在院子里,那幾個鵝圍著我們,伸長脖子。幸虧有爺?shù)墓照龋膫€脖子上來,一撥,鵝便不得不逃開。鵝的叫聲很大,里面應(yīng)了。

      是誰呀?

      山下關(guān)家媳婦等您去呢。

      爺?shù)穆曇糨p柔,是慣了。他總是輕聲細語,他說,有理不在聲高。屋子里面好像聽見,爺在營子里老一輩的人都識得。崔大娘一定識得爺?shù)?。再說,爺已經(jīng)說了關(guān)家。營子里沒有幾戶姓關(guān),又是在旗的,她應(yīng)該知道。崔大娘做穩(wěn)婆多年,誰家媳婦的日子都能記下。眼睛一搭,就知道肚子里有幾個月。至于男女,據(jù)說她也能看得出。誰問,不說而已。得提著果匣子,誠心誠意地問。她還要禱告一番,問了上界。回頭,神神秘秘地,說了。還說,不是她說的。我在外面等得不耐煩,拽拽爺?shù)暮蠼蟆斘樟讼挛业氖?,意思是不要著急。求人的事,雖做不慣,也得順著。我是怕,里面的人出來,在這晚上。

      來的時候啥樣?。?/p>

      爺想說啥,到底癟癟嘴,沒說出來,但他咳嗽一聲。屋里的人知道,在外面站著人。

      不是著急吧。

      著急了,是老太太叫來的。

      老太太是奶。對外人,爺說奶都是老太太。他們兩人時,爺朝奶叫大姐。

      你們家嬸子性子急,不礙事的。

      爺和我就站在院子當(dāng)中,爺?shù)哪樕C穆,月光打在臉上,亮光光的。有無奈,還有隱忍,甚至憤怒。拐杖在我手上,鵝又過來嘎嘎嘎。鵝脖子多長地伸著,紅嘴在前,微張,低低地掃著。我是真怕,叫那鵝嘴擰一下子肯定是非青即腫?!芭尽惫照却虺鋈ィ粋€鵝連腦袋帶脖子都打上了,歪歪地滾去。另兩只鵝似乎不甘心,上來,我正斗得起勁,門“吱嘎”響了,鵝們也愣了一下。出來的是崔大娘,胳膊底下還夾了包裹。鵝們停下,崔大娘做樣子轟了一下,就散開。

      這回,崔大娘在前,爺和我在后。月下,三人的影子拉得不短不長。

      偷眼看崔大娘,帶斜襟的藍褂子罩在身上,正好。不像原來見的那樣,松垮的衣裳和發(fā)髻,還有似瘋似顛叫人躲得遠遠的。是不是黑下里,忘了。我私下里想,還是不敢和她靠得太近,只在爺?shù)纳砗?。偶爾的微風(fēng),把樹的葉子吹得有些響動,簌簌的,就像蟲子爬在耳邊。不敢聲張,晚飯的鴨蛋真的太咸,口開始渴。還是忍著吧,就到家了。

      遠遠地感受,那氣死風(fēng)燈光照四方,威武著。底下卻沒有一個背槍的人,階級的敵人們肯定一晃就過去。哪知道,到了家門口,兩把槍同時在一左一右的墻垛后面出現(xiàn),對著我們?!班伊︵辍币魂図戇^,槍管黝黑,到底和燒火的棍子不一樣,我看見爺哆嗦下。崔大娘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我跟著更緊攥了爺?shù)囊陆?。古愣叔和白云巍一臉?yán)肅,仿佛掛著冰,那聲音聽得我牙打顫。

      老叔,你們干什么了?

      老叔是爺,和爹從小玩到大,古愣叔還知道輩分,能稱呼長輩。

      這不,你嫂子今個晚上要……

      那兩個人點頭,仿佛認(rèn)可一件事。接著,收槍,放行。

      奶在院子當(dāng)中站著,眼睛早望到我們,也沒敢過來。等我們還沒走到窗下,先奔過來,接崔大娘的包裹。古愣叔他們到底沒跟過來,回頭看他們,好像又躲回陰影里。我的眼睛尖,看見那槍管亮了一下,氣死風(fēng)燈晃的。崔大娘并不急著進屋,還是問了奶。

      啥樣了?

      剛才疼了一陣。

      崔大娘在前,進屋。爺還是坐在先前的地方,拿出煙袋,滿滿地裝上煙。我愿意給他點煙,主要是玩那個火機。一下一下打著,一閃一閃地亮。

      別擺弄火,尿炕。奶在低低地吼。

      奶出來,看見我鼓搗火就生氣。

      剛才,碰見古愣和白家小子在門口,裝模作樣。爺和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一句。奶又長嘆一聲。

      你們前腳出去,他們后腳就進到院子。

      爺睜大眼睛,不太相信。

      奶說,只是沒有進到屋里。在窗外問我。

      老嬸,老嬸。老叔出去干啥了?

      慌得奶趕緊回答,還沒有別的男人在這時候喊叫。

      是誰呀?

      我是古愣。

      噢,去北山,找他崔大娘。

      都知道,找營子里崔大娘意味著什么。

      噢,噢。

      嗷,嗷,哎呀,娘痛的是時候。

      那兩個人影,很快,從院子里走出去。奶摸了摸還騰騰跳的心,這些年,都是跟著爺擔(dān)驚受怕。爺在臺上,陪著人家挨斗,鐵皮鞭子抽過去,一道血口子。斗的是老地主,德爺。德爺不服,問什么都是沒有言聲。學(xué)生娃子哪沉得住氣,一個扁踹,把德爺從臺上踹到臺下??吹萌艘黄駠u。怪不得,看古愣叔那些人,身上有著一股煞氣。古愣叔有兩個姑娘,見到我總想摸下我的頭,我不讓。實際,是怕了他。

      奶低低的聲音說完,望望院子外面,外面一片虛空。她又回到屋里,我偷偷地跟在后面。屋子里倒亮了幾分,肯定點起了蠟燭。地中央擺放了大洋鐵瓦盆,里面注滿水,滿屋水汽氤氳。娘在炕上,神態(tài)平和地呻吟。我跑到她跟前,她還摸摸我的頭。

      娘,疼嗎?

      我看出她的情態(tài),不如常,一臉一頭的汗。

      娘還是笑笑,沒事,乖啊。

      奶和崔大娘檢視小衣小襖,軟的布塊,一摞。

      崔大娘“嘖嘖”兩聲,還是弟妹編整。娘都無暇和人家說話。

      崔大娘的眼光一掃,掃到我,嚇得我一縮頭。奶叫姐把我?guī)С鋈?,姐就領(lǐng)著我到屋外。一指,倭瓜架下的爺旁邊,就要施定身法。我是說說不過她,打也打不過她。尤其在這個時候,還算是長點心。就靠在爺?shù)纳砼裕椭鵂數(shù)囊露?,里里外外地翻。爺這回任由我,往常,他還是說些一二的。

      漸漸,我有點困了。但還是挺著。

      娘說,要不把閘板放上,叫他們爺仨睡吧。我沒那嬌氣。

      奶不說話,就是不用。

      爺和我坐在外面,聽著高一聲低一聲的蛐蛐叫。奇怪,白天怎么聽不到呢。我問爺,是夜里長還是白天長?為啥白兔子總在黑夜里跳出來?

      爺對我的稀奇古怪一概不予搭理,他把煙吃得味道很足,吧嗒起來很遠都知道。但是,爺努努嘴,他們白天不會在咱們家院子外站著的。是指古愣叔他們。

      我倒是想古愣叔站在外面干什么,想想,還是不敢去。我怕。

      再說,夜的靜謐像無形的捆繩,捆住我的手腳。我只好把眼睛望向高遠,天空湛藍,星子們密密匝匝地一閃一閃。還是大月亮好,無限的光,不偏不倚。近處,倭瓜蛋,一半亮一半陰。謊花半蔫,大葉蔥蘢,葉下居然趴著一只螳螂。伸手去抓那個倭瓜蛋,個矮,總差那么一點。爺咳了一下,意思是別弄。

      你去把院子里老杏樹撅來一個枝杈來。

      老杏樹就在院子當(dāng)中,那里,我還是敢去的。年年的杏花開過,一片白,風(fēng)一吹,一陣的香??墒牵幼咏Y(jié)的少。卻好吃,大云白。爹要伐掉它,奶不許。這院子就這棵樹是個活物,能有些蔭涼。爹就不敢用斧子砍斫它,仍然茁壯著。我顛顛地跑去,上樹,掰下一枝。扛著過來,爺贊嘆,我孫子真能干。再贊說,我都能把樹拔了。

      爺先是把樹葉擼掉,光剩樹枝,樹枝綿軟成一個青條子。接著,用手編起,兩枝合并,粗成半圓。也用手試試,居然還有彈性。新樹枝就是好,編什么像什么。我用柳枝編過帽子,戴上遮陽。這夜里,哪有陽光。

      去取個麻繩來。

      我重又跑進屋子。外屋水缸邊掛著的,一堆亂麻繩子,抽出一根。再回頭,瞥一眼屋子里。崔大娘和奶及姐忙成一團,手忙腳亂地在娘的周圍,娘的聲音一聲高一聲低地叫著。奶忙里偷閑,雙掌合十,嘴不出聲地念叨。孫兒孫女,咱順生順養(yǎng)??靵砗湍桃娒姘?。

      我趕緊跑開,到爺?shù)呐赃?。遞上麻繩,很快,麻繩兩股絞在一起,系在樹枝兩端,成弓一把。還有根稍小的樹枝,直直的,搭在弓上,插在充作弓弦的麻繩上,算是箭了。

      嘿,這好玩呀。

      我要拿起爺做的弓箭,要射,又被攔住。怎么這一夜,都是不許這不許那的。

      在我嘀咕嘀咕要鬧的時候,從屋子里傳來一記嘎嘎的哭聲,響亮而又高亢。接著,連綿不絕,一聲連著一聲,仿佛靜夜里的閃電。嘿,我都跟著松一口氣。還有,夾雜著念經(jīng)似的念叨,一定是崔大娘的。

      洗洗頭,做王侯;

      洗洗腰,揮大刀;

      洗牛燈兒,當(dāng)先生;

      洗腚溝,喝稀粥。

      還沒聽崔大娘念叨完,奶出來,告訴爺。

      帶把的,是孫子。

      爺點頭,還是沒甚表情。不過,推推我,指指那把弓箭。

      掛到門外的墻垛上,一定要顯眼啊。

      我快速向院外跑去,滿心歡喜,想以后,我也是別人的大哥了。奶說,別著急,摔了。哪里聽得見。

      不用看,頭頂上的月光一定奶白色,兜頭泄下。

      把我的影子在地上團成一個圓,隨人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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