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福生

自我敘說是一種質(zhì)性心理學(xué)研究取徑。近些年，在中國臺灣地區(qū)的大學(xué)心理學(xué)系，早已經(jīng)成為一種流行的論文題材，碩士學(xué)位論文和博士學(xué)位論文均可以寫自我敘說。目前在大陸地區(qū)，尚未見自我敘說論文的影子。我有幸于2016年赴臺灣輔仁大學(xué)社會文化與咨商組攻讀博士學(xué)位，受教良多，亦決定以自我敘說作為我的博士論文方向。自我敘說之所以能作為一種研究取徑，重要的原因在于，個人的故事，也是社會的故事，從個人可見社會脈絡(luò)。在準備論文的過程中，積累了很多文本，現(xiàn)拿我寫我姐姐的部分分享出來，希望能引起一些關(guān)于自我敘說的探討，也希望能有更多人加入到自我敘說研究的行列中來?！耙荒ㄐ标?，溫暖半生”，是我撰寫姐姐的故事之后的強烈感受，不知道能否也能溫暖到在看這篇文字的你。

一、暖暖

2017年夏天，因為回去奔喪，我終于回到闊別兩年多的山東老家，爺爺?shù)牡艿埽ㄎ医兴臓敔敚┤ナ懒?。我這個不孝子，這些年一直忙工作和照顧小家庭，漸漸放輕了家鄉(xiāng)親人在我心中的分量。就連這次奔喪回來，我也只計劃了7天，除去服喪的兩天，只有5天陪同爸爸、媽媽、姐姐、弟弟、外甥（姐姐的兒子）、侄子、侄女，看望爺爺、奶奶、三叔、三嬸、二嬸、二姨、三姨和舅舅。照例，姐姐和弟弟都停了工來陪我。這幾乎是他們約定成俗的安排，我回去的時間，他們就盡量不做事情，在家里做飯、閑聊、打牌。通常那幾天，要吃什么都是我定，我常常點一些兒時記憶中的美食來回味。西紅柿蛋面一定要是媽媽做的，花生咸糊糊，水煎包，芝麻燒餅，油條，都不能少。

通常做飯時，姐姐并不是主廚，但她又是最閑不下來的那一個。四個人開一桌麻將，爸爸，媽媽，弟弟和我。弟弟不參與時，就是弟媳，他們倆通常只派一人參加。姐姐不常參與打牌，她就做些做飯前的準備工作和飯后善后工作。沒事時就在旁邊看看別人打牌。小孩子無聊想搗亂牌局時，姐姐就帶他們打撲克，有時也會帶孩子們?nèi)ス浯謇锏男≠u部，然后買一摞雪糕回來，是最便宜的那種，和兒時吃過的很接近，姐姐應(yīng)該是故意買給我吃的。姐姐家離我們老家大概有三公里，姐夫有時也會過來一起吃晚飯，但不常來。姐夫過來的時候，姐姐和外甥就跟姐夫一起回自己家去。姐夫沒過來的話，姐姐就和外甥住下來。收拾得干凈的床并不多，外甥跟我住，姐姐就直接睡沙發(fā)?？吹贸鰜斫憬闫綍r并不常在這里過夜，應(yīng)該是只有我在時她才過來住。

我和姐姐并不是無話不聊的姐弟，但常常即使不說什么，也覺得很親近。即使長久沒聯(lián)系了，見面后，我叫“姐姐”，隨便問個幾句，感覺就會連起來，并不覺得生分。我留在家的時間太短，也從來不打開話匣去詢問她在過去的時間經(jīng)歷過什么困苦，似乎只是閑聊，碎碎念村里的一些大事，熟悉的誰誰去世了，誰誰家的小孩考上了大學(xué)，外甥多么淘，不愛學(xué)習(xí)，爺爺奶奶的身體健康狀況，什么東西好吃，她上的保險推銷員的課荒廢了，等等。話題基本都在外面轉(zhuǎn)，很少關(guān)于自己。但瑣碎的閑扯，也在向我報告著她的生活是平靜的，她在努力運營自己的家，日子雖不富足，但也還能過得去，不算多好，也不算太壞。我們有時也會談?wù)撐以谕馍畹囊恍┘毠?jié)，不知道她是否真能理解，她總是替我高興，我知道那是祝福。

我說我的博士論文要寫童年的故事，提議找個時間大家坐下來好好回憶下童年的事，弟弟開玩笑說“小心聊得吵起來”，爸爸笑笑不做聲，媽媽說“你們童年都和啊，沒什么好寫的”，只有姐姐很熱心地幫我回憶，想起來什么，就及時跟我報告。好像我的需要，在她那里總是特別重要。我也不知哪里的豪情，吹牛說，寫得好了，說不定可以出書，再寫得好了，有一天拍成電視劇，也不是不可能。姐姐依然替我高興，雖然她沒明說，但看起來她似乎對我的論文有信心。

從小到大，姐姐對我來說都是一個非常正向的陪伴者。我不記得她打過我，更是沒有使用臟字罵過，不曾嫌棄我，不曾貶低我。她大我兩歲，在弟弟出生以后，她大概就承擔起來照顧我的重任，再后來，媽媽離家去忙的時候，她就照顧我們兩個?？赡芤驗榕惆闀r間更長的原因，我一直都覺得姐姐和我關(guān)系要比和弟弟更近。上幼兒園，應(yīng)該是她帶我去的，那時我還不到上學(xué)年齡，但在家里沒有人照顧，就跟她一起去上幼兒園了，在比她低一屆的班。我幼兒園時期最好的朋友，是個女生，也是姐姐的好朋友。后來上小學(xué)，不用爸媽管，姐姐自然就帶我完成人生階段的轉(zhuǎn)變。如何銷鉛筆，如何敬禮，如何買東西，如何管理零用錢，如何避免被狗追，如何交朋友，大概一切都是姐姐教我的。我不記得姐姐煩躁過，只記得我總是跟著她，連她的朋友我都很熟悉，雪梅、英姑、鳳鵝、麗姑，她們也都對我很熟悉。我那時大概是姐姐的“跟屁蟲”。

初中的學(xué)校，離家較遠，需要騎車去學(xué)校。剛上初一時，我個子還太小，坐到騎行車座上腳還夠不到踏板，自己騎車時只能坐在前杠上登踏板。那時常常是姐姐騎車載我，姐姐常騎家里的那臺大大的自行車，登起來有勁，后座寬寬的，容易載人。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晴天，陰天，我就那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诤竺妗Ｓ∠笾薪憬愕尿T車技術(shù)很好，沒出過差錯。印象中，姐姐從沒抱怨過，她把這當做理所當然。大概5里路，姐姐十幾分鐘就能騎到，速度還很快呢。等到大概初一下學(xué)期時，我就能自己騎自行車了。我們通常起床洗涮后就去學(xué)校，上兩節(jié)課再回來吃早飯，然后去學(xué)校上上午的課，之后回家吃午飯，通常晚飯是在學(xué)校吃，晚飯后上兩節(jié)晚自習(xí)再回家。我和姐姐通常一塊走，放學(xué)后我們在校門口集合，然后一路飆車，通常她在前面趕，我在后面追。我不記得我騎車載過姐姐，可能是因為我初中階段身材都很矮小的原因。初中時，我們倆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姐姐還是她年級的第一名，我只是在班上第一名，在年級里，常常排第三。記憶中，姐姐一直都是在帶我，她直接幫助我，或者她在前面趕，我在后面追。就像騎自行車時載我，以及帶我一路狂飆一樣。

高中時，我們不在同一個學(xué)校，姐姐常寄信給我，勉勵我努力，一起報答辛苦的父母，我也?；貜?fù)類似的信件。姐姐第一年高考不理想，沒達到分數(shù)線，復(fù)讀了一年，我們一起參加高考，我考上了一個不理想的師范大學(xué)，姐姐還是沒達到分數(shù)線，但是比上一年有進步，如果愿意花錢，其實可以讀一個私立的?？茖W(xué)校。但那時候私立?？七€不大被認可，再加上需要花錢，家里同時供兩個人讀大學(xué)太辛苦，姐姐主動選擇放棄私立?？啤５沧x累了，不想在復(fù)讀，就到工廠去打工。她跟村里的小伙伴們一起去工廠，第一年在黃縣，第二年去煙臺。我就在煙臺讀大學(xué)，那一年，我們在同一座城市。周末，有時我會去她工廠看她，有時她也會和小伙伴們一起來我的學(xué)校逛逛。爸爸、媽媽、姐姐，都在賺錢，我讀大學(xué)是家里最大的開銷，三個人微薄的收入加起來才讓這個家經(jīng)濟不會卡殼，他們都在為我服務(wù)。那是我覺得，我的大學(xué)，是整個家的投資，不是我自己的命運而已。我猜，早期經(jīng)歷真的能決定人的一生，在姐姐的生命中，她對我的照顧和陪伴，一再重復(fù)。有姐姐的陪伴，是我一生莫大的福氣，我常常覺得姐姐是我的第二個媽媽，她給了我媽媽所疏漏的，讓我不至于因為媽媽的忙碌、理性而缺少母愛。

多年前，偶然聽過一首歌，只消聽過一次，我就無法忘記，因為聽的時候，它讓我淚流滿面。

賈盛強《姐姐》

小的時候上學(xué) 老師總是說你比不過我

我也躲在角落里 偷偷笑過

沖出教室福利社 最愛的福滿多

結(jié)果那張券 都是你給的

面粉抹在臉上那是做游戲

阿媽拿著留聲機在唱花戲

長大以后 現(xiàn)在的你 為人娘為人妻

記得小時候這樣 做過家家泥

童年時候 飛走的你折的紙飛機

什么時候再飛回我手里

泥巴抹在臉上那是做游戲

光著腳丫 追我說要教訓(xùn)你

我的姐姐 長著一對可愛的虎牙

大手牽著我的小手陪著我長大

我的姐姐 長著一頭烏黑的頭發(fā)

以后找個美麗姑娘一定要像她

如今姐姐已經(jīng)嫁人不能?；丶?/p>

二、離人

再美好的階段，你也無法貪戀，人必須要順勢走向下一個人生階段。那年冬天，春節(jié)前，冰雪消融，鳥兒已立上枝頭，姐姐的嫁衣準備好了，新的人生階段在前面等著她。

婚禮的前一天，我和姐姐坐在房間里閑聊，姐姐說她心很慌，覺得不真實，很想退婚，擔心這個人不是對的人。她的偶像是陳道明，但未來的姐夫完全沒有陳道明那樣的氣質(zhì)，雖然對他不太了解，但比較悶是比較確定的了。萬一以后不幸福，還要離婚，那就慘了。姐姐說著她的擔憂，我聽著，重復(fù)著，但無力開解。箭已在弦上，婚禮的前一天決定退婚，只有逃婚一條路，這可讓父母以后如何做人。而且姐姐也從來不是有主張和有魄力的人，她也沒有充分的動力于現(xiàn)在悔婚。她只是對未來不踏實，擔心未知的人生新階段充滿兇險，擔心未來的夫家可能對她不好，擔心丈夫不是一個有趣的人，也擔心自己做不好一個妻子、兒媳、媽媽。

時間在一分一分地走，留給她可以猶豫的時間只能以小時來記了。她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做著一切準備，收拾嫁妝、新衣服、新鞋子。直到夜深了，該睡覺了，她也沒去和父母談自己的心慌。我不知道姐姐是到哪一個時刻正式下定決心“不考慮了，嫁”，但我猜想一定有那么一個時刻，她思想上退到無路可退，終于決定不再后退，橫下一條心，管他三七二十一。

婚禮當天凌晨2點，姐姐就起床，弟弟開租來的婚車帶她去城里的理發(fā)店盤頭，要盤那種專門的新娘頭，只有城里的理發(fā)店才會做，大概20公里的路。等天亮?xí)r，他們就回來了。在我們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中，嫁女兒的請客是在早上。賓客們陸續(xù)來報到，父母坐在房間里等待賓客們依次過來送祝福，我和弟弟、堂弟們進進出出，忙前忙后。姐姐在她的房間里，女方的伴娘們也早早過來幫忙。很快接親的隊伍也到了，男方是派來6位伴娘和幾個放炮的男孩子。人潮涌動，熱鬧起來，看起來是各種準備都已妥當，離姐姐出嫁的時間更近了。從飯店訂的菜很快送到，賓客們自動分散開來，圍坐在桌子邊等待開席，吃過飯以后就要舉行嫁女兒的儀式。

宴席就是在我家院子里依次擺開十幾個桌子，露天的。天冷，賓客們吃飯也快。大概9點多，賓客們就結(jié)束了用餐。然后有任務(wù)的就各就各位，沒任務(wù)的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扯，等待舉行儀式的時刻。我是長子，有些儀式需要由我來完成。儀式其實很簡單，但卻富有寓意。等到主持人決定開始，他就指示負責放炮的人去點火，先是一串很長的鞭炮，大概持續(xù)了五到十分鐘，然后是一些沖天炮和禮花，很快院子里落滿了紅色的紙屑，一派歡天喜地的樣子。當鞭炮響起時，我躲在房間里使勁捏著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太激動。老人們遇到我們家人時，會不經(jīng)意地囑咐，“嫁女兒是喜事，千萬不要哭”。我讓自己忙起來，讓自己沒時間去體會內(nèi)心是什么感受?？僧敱夼谙肫饡r，人們開始忙起來，離愁別緒直接射進心來。我的姐姐，就要離開這個家了，她從此將有另外一個家，而這個家里將不再?？吹剿纳碛?。那個五個人的家，從此成為歷史，一段再也不可能回去的歷史。

載嫁妝的汽車已經(jīng)準備好，在大門口依次排開，先是裝家具，然后電器，再然后是棉被衣物等。棉被和衣物從姐姐的房間里依次取出來，有兩個人早就準備好一個大篩子，棉被和衣物一定要在篩子上面通過，還有人在旁邊解說“把家里的財都留下，不要帶走，要留給弟弟們”。這時篩子的另外一邊會有人等著接這些棉被和衣物，然后拿到外面去裝車。等所有東西裝好之后，載人的人也依次在大門口排開，就等著新娘、伴娘們上車。親人們都圍到姐姐的房間，姐姐已收拾妥當，跟爸爸媽媽告別，難過是免不了的，強撐著的爸爸媽媽都開始抹淚，姐姐說“爸，媽，我走了”，然后泣不成聲，伴娘們簇擁著姐姐往外走，所有人都跟著往外走，爸媽跟上，走到出大門的時候，早有老人端了一碗水在那里等著，交給媽媽，讓媽媽揮臂潑出去，老人還念念有詞“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以后的命就有她自己過了”。

因為我是長子，我還有一項任務(wù)。等所有人上車后，我要手里提一個暖瓶，拿上一個碗，跟著姐姐的車子走到村口。車子緩緩地前行，只需要三百米就到村口了。我為自己承擔這個重要任務(wù)而自豪，將由我來送姐姐最后一程。這個從我出生開始就陪在我左右給我最多關(guān)懷和陪伴的人，即將離開這個家。她明天就要回到家里，再回來時，我們的關(guān)系會有什么不同嗎？姐姐是離開這個家了，還是只是部分地離開這個家？我邊走邊思索，一邊不自覺地搖晃著手中的暖瓶。三百米的路程很快走完，我需要給姐姐倒上一碗水，讓姐姐喝了，算是送她一路好走。等到把水倒出來時，才發(fā)現(xiàn)暖瓶里的水堿都被我給晃起來了，水很渾濁，根本不能喝，姐姐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姐姐已經(jīng)變得平靜，囑咐我回去吧。

這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天，是對姐姐的回憶錄里印象最鮮明的一天。那一天，我告別了我的第二個媽媽，讓她去嫁人，我放手，讓她離開。我內(nèi)心的小孩應(yīng)該在窗臺下哭了很久很久，等眼淚哭干了，才收拾情緒，繼續(xù)去玩耍。

三、小媽媽

說起童年往事，媽媽最常講的一段是弟弟不到一歲、我三歲、姐姐五歲時的一個生活片段。那時剛結(jié)束農(nóng)村合作社，改為個體承包制。土地按人頭平分，每家種自己的地，自負盈虧。我們家有五口人，但只有三個人的地，我和弟弟都還沒輪到分地。而這三個人的地，要養(yǎng)活一家人是不夠的。所以爸爸選擇外出打工，把家里的一切丟給媽媽，媽媽要照顧三個小孩，還要負責種地。我們家已經(jīng)早就也爺爺奶奶家分開，雖然我們住隔壁，只隔了一個墻頭，但是爺爺奶奶也有自己的地和各種事情要忙，所以他們也沒時間也沒計劃要看管我們。我也隱約記得，那時的生活光景。白天媽媽要下地去干活，留我們?nèi)齻€在家自己照看自己。其實是姐姐照看我們兩個。那時姐姐才五歲，我三歲。所以大部分時間是弟弟坐在他的小車上，姐姐推小車，我跟著。姐姐應(yīng)該還抱不動弟弟，弟弟還不會說話，所以弟弟吃東西、拉屎拉尿都直接在小車上。等媽媽回家來，弟弟的小車上已經(jīng)滿是屎尿?？赡苄『⒌氖耗蛞膊怀簦也挥浀糜憛挼艿芾耗蛟谛≤嚿?，我只是跟著姐姐玩，偶爾逗逗弟弟。我也不記得姐姐感覺無助過，只記得我很聽話，我會陪姐姐一起看弟弟等媽媽回家。等媽媽回家了，姐姐就解放了，她會跑出去找她的好朋友玩，家里交給媽媽收拾。

爸爸常年在外務(wù)工，只是過年才回來一個月。即使他回來的時間，也很少帶我們，所以基本都是媽媽和姐姐帶我和弟弟。媽媽又常常要忙，所有媽媽要忙的時間，照顧我和弟弟的重任就落在姐姐的肩膀上。我不曾傾聽姐姐的心聲，她有沒有怨恨過這樣的安排，讓她沒有童年，讓她過得辛苦。似乎她只把這一切都當做理所當然。等我們都上學(xué)以后，放學(xué)回到家，媽媽不在家的話，姐姐做飯，三個小孩就先把晚飯吃了。周末，要么是下地幫媽媽干活，要么是三個小孩留在家里，姐姐看管我們，帶我們做游戲。我很早就懂得幫姐姐的忙，那時做飯還用灶臺，需要燒麥秸等，姐姐在鍋上頭，我就在鍋下頭，負責燒火。有時我們也會一起去農(nóng)田里玩，有時一起去外婆家，通常都是拖一個板車，有兩個輪子，需要一個人拉。通常是姐姐拉，我和弟弟坐車上。為了讓姐姐省點力，我常常在旁邊推，等車子高速跑起來，我在爬到車上去。姐姐累了，我也會跟她輪換，讓她到車上坐一會，但通常很快就換回來。去外婆家，我們常常會得到一點零食，媽媽很少買零食給我們，去外婆家時是“發(fā)財”時候。外婆會故意安排人帶我們買零食，還讓我們捎些回來，還說“你媽媽肯定不舍得，外婆給你們的，你們就拿著”。去外婆家，是幸福的，但也帶來自卑感和羞恥感，覺得自己家很窮酸。所以等大一些了，反而不那么愿意去外婆家。每次從外婆家?guī)Щ貋砹闶常覀兌紩椒?，姐姐最大，負責?shù)數(shù)，然后弟弟先挑，再是我挑，剩下的就是姐姐的。

記憶中姐姐總是扎一個馬尾小辮，頭發(fā)是偏黃的。姐姐很少發(fā)脾氣，也很少急躁。她就像個小媽媽一樣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我和弟弟。在情感依附上，媽媽總是第一位的。但我的媽媽太忙碌了，要做的事情太多，而且媽媽又是一個比較理性的人。姐姐用她幼小的身軀去補足媽媽的空缺，讓我和弟弟的童年得以風(fēng)和日麗。

四、娶妻當如姐

2012年冬，我30歲，我還孑然一身。在經(jīng)過朦朧的情感和大劑量的相親之后，我?guī)缀踝龊昧霜毶淼臏蕚?。要找個人結(jié)婚不難，但要找個讓我心甘情愿結(jié)婚的人，太難。我那時就像在海中游泳的選手，開始覺得累了，不結(jié)婚也罷，如何都是過一生。

2013年的春節(jié)來臨前，又有人介紹女生給我認識，我有些懶惰，但還是硬著頭皮赴約，不存在一見鐘情，但印象還不錯，至少比較漂亮。年后，她直接到山東老家來看我。她似乎是中意我的。再后來，我被她的耐心和熱情感動，我們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我很清楚，這一次，我是想要結(jié)婚的，我心甘情愿結(jié)婚。不像之前的兩次，臨到女孩子計劃結(jié)婚時，我就開始慌了。這一次，我是篤定的。未來的路，就算顛沛流離，就算歷經(jīng)風(fēng)雨，我決定跟這個人一起走。

為什么這一次，我這么篤定，原因的分析可以有很多版本，但最打動我的解釋是，其實她在很多方面都像我的姐姐，我們的相處中，至少在早期的相處中，她真的像姐姐一樣照顧我。也是這份熟悉和自在感，讓我終于鼓起勇氣“不管三七二一”跳進婚姻這個人生大夢中。

姐姐在我婚姻選擇中的影響，是無意識的。我并沒有有意識地尋找像姐姐的女生，一切都在無意識中進行。

人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最終是娶了個像姐姐的女孩子。人生真是奇妙。

雖然童年回憶里有很多艱辛和困苦，但因為有姐姐的存在，這童年的記憶就成了金黃色。大概姐姐就像那午后的斜陽，柔和、明快、安靜，照耀著這個家，也照進我心里。我有一抹斜陽，贈我半生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