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夢春心（之十五）

第十五章

一

秦歌那天從周洋辦公室里出來時，兩人已經(jīng)基本心平氣和了。

他們聊到最后，雖然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進展，但卻達成一個沒有明說的默契，那就是不管如何，都不能讓宋曉雨難堪。

這一點，秦歌還是挺感激周洋的。周洋雖然利用了宋曉雨，但這何嘗不是宋曉雨順勢而為的后果。

同時他也分明感覺到了，他這個兄弟，除了復仇心理強一些，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毛病。有的地方甚至比自己還要有教養(yǎng)，比如剛才自己打了他一拳后，他的表現(xiàn)就顯得非?？酥?，理智。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有些魯莽。

而且秦歌在內(nèi)心里，非常不想跟這個兄弟反目，相反還非常希望可以跟他建立起良好的兄弟情。這一則是因為周洋跟自己存在著無可爭辯的血緣關(guān)系。再則，秦歌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事關(guān)對《救世》這個項目的開發(fā)設(shè)想。而這個設(shè)想，首先應(yīng)該建立在可以跟周洋建立起兄弟情的基礎(chǔ)上?，F(xiàn)在的火候還明顯不夠。

而秦歌離開時，周洋并沒有送他出去，因為他的臉腫得很厲害。秦歌讓他去醫(yī)院，周洋卻不想去，只是拿出小藥箱里的傷藥涂抹了一陣。秦歌暗暗后悔，對這個兄弟的秉性也越來越喜歡起來。

而當秦歌走出房門，穿過走廊時，迎面被一個人擋住去路。秦歌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對面的這個人，竟然是周海蓉。

“秦歌，怎么就要走了？”周海蓉首先開口。

秦歌有些措手不及，連忙招呼道：“是周阿姨，你好。我找周洋商量點事……”

“我知道。你跟周洋的事，早就有人跑來跟我說了?！敝芎Ｈ乩^續(xù)微笑著說。

秦歌一愣，這么說來，周海蓉肯定已經(jīng)知道自己剛剛打了周洋。

“我……剛才我跟他是誤會?！鼻馗柽B忙說。

周海蓉平靜地望著秦歌，微微點頭道：“既然來了，到我那去坐坐吧，你可是稀客。自從周渺走了以后，你就沒再來過這里吧？”

秦歌馬上就想起，好幾年前，他過來找父親周渺幫忙，卻幾次都被周海蓉截住，有一次他不得已躲在周渺辦公室里，差點沒被她當場揪出來。那個時候周海蓉對秦歌的到來很是警惕，而秦歌每次來，也都會有意躲過周海蓉的眼睛。

但是今天周海蓉對他非?？蜌?。也不能說是客氣，應(yīng)該說是一種淡然處之。

秦歌跟她去了辦公室。周海蓉讓人給秦歌泡了茶，還跟他面對面坐著。秦歌多少有些忐忑。

“秦歌，你母親最近身體怎么樣？”周海蓉看出秦歌有些不適，就隨便跟他拉家常。

“她最近挺好。你身體還好吧?！鼻馗栌行┚执俨话?，說道。

“我什么都好，就是挺想念周渺的。”周海蓉直言不諱，注視著秦歌道。

“我剛才跟周洋也聊起他……”說到周渺的出走，秦歌總感覺自己脫不開干系。

周海蓉注視著秦歌，好一會，才輕嘆一聲道：“秦歌，你跟周洋其實是兄弟呀?！?/p>

“是呀，我也挺珍惜這一點?！鼻馗椟c點頭說道。

“周洋這一次在宋曉雨這件事上，也的確做得有些過分了。不過我看他們倆都挺有分寸，這件事還有回旋余地，你也別太著急，慢慢來吧?！敝芎Ｈ鼐従徴f道，“秦歌，你比他年長，我挺希望你可以照顧著點周洋。我年紀大了，有些事即便說了，周洋也不聽我的。他從小到大，最聽他父親的話?！?/p>

“我也挺想認下他這個兄弟，但以我們現(xiàn)在這種關(guān)系，很多事只能想想罷了?！鼻馗钃u搖頭說。

“周洋他現(xiàn)在有個心結(jié)，這我完全能夠理解。說實話就在前不久，這種心結(jié)也占據(jù)著我的心里。但有一天早上醒來后，我突然就覺得這樣非常沒有意思。所以有時候吧，我又覺得有點理解周渺的做法了。很多事，你的確需要下決心，徹底跳出圈外，才能清空不良心境，徹底擺脫……”周海蓉目光悠遠，隨意端看著手里的茶杯，輕聲說道。

秦歌看到周海蓉的神態(tài)，心中詫異。眼前的周海蓉目光平靜，語氣和緩，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著一股寧然和舒靜，這還是多年前自己見識過的那個凌厲干練的女強人嗎？

“但是秦歌，我覺得這樣的局面，不適合延續(xù)太久。你要對周洋有足夠耐心，也要給我們大家一點時間?！敝芎Ｈ胤畔卤?，又拿起沙發(fā)上的一串念珠，熟練持在手里，自如地撥弄著，繼續(xù)道，“我已經(jīng)想過了，海博和天宇這兩家，爭斗了那么多年，結(jié)果卻是兩敗俱傷，誰也沒撈到多少好，都在走下坡路。我們一直在把精力耗費在沒有終極意義的所謂競爭上面，其實是失去了很多良機，很不值得，更沒有一點意義?！?/p>

秦歌驚訝地望著周海蓉手持念珠侃侃而談的這一幕，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看待。

人的變化，實在是這世界上最豐富、最變幻莫測的。

“我完全認同你的想法，阿姨。我現(xiàn)在也很苦惱，不知道如何才能掙脫這個漩渦?！鼻馗鑼嵲拰嵳f，“這實在是身不由己啊?！?/p>

“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能當作不作為的理由。你不妨跟周洋一起努力，放下恩怨，開闊心胸，多往前看，多一些正能量，可以嗎，秦歌？”周海蓉緩緩說道，“你比周洋年長，你們還共有一個父親，這方面你主動些，我謝謝你啦?！?/p>

忽然之間，秦歌一下就有些思念起父親來了。

但這一次海博之行，卻也讓秦歌獲得不小的啟迪。經(jīng)過兩個夜晚的思考，他對自己的那個設(shè)想，也便有了更強大的信心。

——既然海博和天宇都手捏著項目在找資金，找合作伙伴，又相互忌憚，相互抗拒，相互敵對拆臺，那么，他們兩家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來呢？天宇海博一旦聯(lián)手，那么《救世》第一第二部也就可以合二為一了。

這確實是個很大膽的想法。所以他馬上就準備去找宋曉雨談這個事。

他之所以刻意要找宋曉雨談這個事，也是因為他想借著這個事情，把宋曉雨拉進來，徹底消融自己跟她的隔閡。而他之所以覺得一定要借著這件事把宋曉雨帶上一起解決，是因為之前他剛剛跟安然見過一次面。

那次見面是安然主動約的秦歌。秦歌在趕去赴約時，心里還隱隱打鼓，他就是擔心安然又會想對他怎樣。

但安然在跟他見面后，根本沒有那份意思。人家是來跟他說宋曉雨的。

“秦歌，我覺得宋曉雨最近的變化很大?！卑踩挥谑蔷桶涯翘煸诤２r，宋曉雨在她跟前流露的那些跡象，完整說了一遍。不過對于宋曉雨不讓她說的話，她也就沒說。

秦歌聽罷，很是吃驚，但更多的是興奮。

“真的呀？那可太好了?！?/p>

“當然是真的。功夫不負有心人哪，秦歌，是你的一如既往觸動了她。”安然目光閃爍。

秦歌只顧著喜悅，并沒有在意安然目光里流露出來的某種光芒。

他覺得如果宋曉雨真的有這種悔悟轉(zhuǎn)變，那么自己那個設(shè)想就應(yīng)該讓她加入。

“好了，秦歌，我把這事告知給你，心里也安生了。你可要抓住機會?！弊詈蟀踩惠p嘆說。

秦歌依舊沒有注意到安然的語態(tài)。他一高興，就只顧著把自己的設(shè)想告訴了安然，并讓她提提建議。

安然聽到秦歌的計劃，也很是出乎意料。

“這是個顛覆性的設(shè)想，秦歌。就你們兩家現(xiàn)在的膠著局面，誰也不會去朝這個方向設(shè)想的?！?/p>

“你覺得可行嗎？”秦歌笑著問。

“嗯，我覺得完全可以試試。”安然想了想，也覺得眼前一亮。

“你看，這樣做的好處是，一旦成事，不但我們各自的項目能上，我們兩家的恩怨也必將隨之消散。我跟宋曉雨的良好結(jié)局也完全可以期待。”秦歌無限憧憬，說道，“現(xiàn)代商業(yè)的特征之一，就是注重合作，雙贏，而不是相互爭斗，詆毀，壓制，損人不利己。那種家族恩怨紛紛擾擾的場景，還是讓它們回到古裝劇里去吧?！?/p>

安然靜靜聽著，面色喜悅：“秦歌，你很讓我刮目相看。這方面，我也沒有你想得那么廣闊?！?/p>

“沒有沒有。我也是靈光一閃，或者說是迫不得已，才這么想了一想。既然你這么贊成，那我就更有信心啦?！鼻馗韪吲d道。

安然望著秦歌，淡然一笑，沒有再說什么。

秦歌這才意識到安然的神態(tài)有些復雜。而他也很快體驗到安然的心思。正當秦歌準備對安然說點什么的時候，安然卻搶先打斷。她不想再聽秦歌說那些道歉那些感激那些安慰的話。

“好啦，既然已經(jīng)胸有成竹，那你就去努力做吧。我會祝福你的，哦不，我會祝福你們的?！卑踩焕事曊f道。

秦歌見安然一臉欣然，目光真摯，沒了一絲一毫的糾葛，心里也就踏實了很多。然后他就告辭了。

“不過我看宋曉雨心里還有疙瘩，問她她也不肯說。你還得下功夫才行。”安然朝著秦歌的背影又說道。

“放心，放心?！鼻馗柁D(zhuǎn)過身來，朝安然揮著手大聲說。

那天安然有意讓秦歌先走，然后她自己站在街邊，笑盈盈目送秦歌漸漸走遠，最后鉆進車里。

這一剎那她感覺自己是送走了一個夢想，一個未來。所以她命令自己一定要笑盈盈目送他離開。

秦歌在把自己的想法跟張小軍溝通完以后，就去找宋曉雨。

這一次秦歌勢在必得，干脆不再打電話，而是直接等在海博公司門外。當宋曉雨下班后，他便跟在后面，直接到了宋曉雨的暫住地。

宋曉雨直到把車停妥，這才看到秦歌微笑著站在一邊，望著自己。宋曉雨很是驚訝。

“呀，你現(xiàn)在倒車技術(shù)很熟練了么。”秦歌笑道。

宋曉雨不搭理他的胡扯，直接問：“你怎么來了？”

“你瘦了。”秦歌走近，打量著宋曉雨，輕聲道，“我來看看你?！?/p>

宋曉雨不想上樓，就繞過商鋪，沿著滴水湖邊的楊柳小道走過去。秦歌跟她并肩朝前。

“你是來聽我表態(tài)的嗎？”宋曉雨望著湖面主動問。

“不。我現(xiàn)在不需要你表態(tài)，也不想把項目轉(zhuǎn)讓給周洋了。我有個更好的主意?！鼻馗枧d奮地走到宋曉雨前面，然后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宋曉雨，興致勃勃，倒退著行走。

宋曉雨望了他一眼，問道：“更好的主意，怎么講？”

秦歌想了想，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宋曉雨。宋曉雨一聽，馬上停下腳步，驚異地盯著秦歌，喃喃道：“你瘋了嗎？這可能嗎？”

“你若肯支持，就一定能成?！鼻馗枘抗饫镩W著光芒欣喜地說。

“我？我有那么大作用嗎？”宋曉雨追問。

“當然。你可以幫助我去影響周家。你告訴他們，想要做成這個項目，也只有摒棄前嫌，整合優(yōu)化資源，合作開發(fā)。最重要是必須放棄個人恩怨，這是關(guān)鍵?！鼻馗柽@些話說得信心十足。

“我為什么要幫助你？我現(xiàn)在可是海博的高管，怎么可能會幫你說話？”宋曉雨冷冷地說。

“哎呀，你還是沒搞明白這件事的意義。我提議的合作開發(fā)，受益的不單單是天宇，還有海博，這必定是一次雙贏，共贏。”秦歌耐心解釋道，“而且我們兩家的恩仇也必定會迎刃而解……”

宋曉雨怎么可能會不理解這種合作的意義。

她細細品味，就覺得秦歌此舉的意義非凡，并給她一種豁然開朗的神奇感覺。

“你覺得周家會接受嗎？”她問道。

“能。但需要你做一些工作，這點很重要。所以我沒有直接找周洋或者周海蓉，而是先找你說這事?！鼻馗栉⑿χf。

宋曉雨內(nèi)心觸動。她突然有種被認可的榮譽感，開始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你覺得我可以嗎？”宋曉雨又問。

“那當然。我要是對你沒信心，哪還會找你說這事？”秦歌笑說道。

宋曉雨沉吟著，又開始朝前漫步。秦歌繼續(xù)面朝著他，邊后退邊跟她說話。

“曉雨，為什么要跟周洋去登記？”秦歌有些難過地說，“你即便想要刺激我，也不必出此下策呀。”

宋曉雨感嘆自己的這個心思，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路人皆知，真是夠風光的。

不過要說自己這么做，也的確有一些過分。

“現(xiàn)在你該死心了?！彼⒅馗枵f。

“死不了。我的脈搏，永遠都會隨你撲騰。你還是你，我還是那個一直等你回家的人?！鼻馗柽吅笸?，邊做著夸張的手勢，跟她半真半假。

宋曉雨聽他這樣說，差點就失控流淚。

“一把年紀了，還說得出這種肉麻的話?！彼螘杂曷裨沟?。

“我又沒老。”秦歌兩手一攤，呵呵地說。

“我老了?！彼螘杂暧挠牡卣f，“配不上你了?！?/p>

此話一出，宋曉雨也自感失言。秦歌壞笑，望著宋曉雨，抬手指點了點她，繼續(xù)后退著。

自從為了那個項目跟宋曉雨斗氣后，他們就再也沒有好好溝通過。但事到如今，秦歌卻發(fā)現(xiàn)兩人并不陌生，依舊如故，一上來就能聊起來。他深深知道，經(jīng)歷了那么多曲折，但宋曉雨一直就在那里，并沒有走遠。

由此他想起安然說過，宋曉雨依舊有個心結(jié)，不免納悶。她還有什么不能跟自己說的呢？

“曉雨，你對我還有什么看法，或者不滿，不妨說出來。”秦歌誠懇地說。

宋曉雨一聽這話，眉頭微皺，不想說話。

說實話對秦歌的那份不滿，不知不覺間，她有時候差點就要忘記。

這一方面是因為這幾天她對自己的譴責特別狠特別深刻，以至于此消彼長，對秦歌的怨憤自然就淡了好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秦歌對自己的深情，以及今天他所提出的設(shè)想，令宋曉雨由衷佩服秦歌的寬廣胸懷和眼光，所以才把對他的不滿差不多掩蓋住了。

但這畢竟是她最感到失落和意氣難平的。現(xiàn)在一旦想起，馬上又影響到了她的感受和情緒。秦歌的所作所為，包括他剛剛提及的偉大設(shè)想，也因為這股壞情緒，而一下子變得渺小和無足輕重起來。

宋曉雨趁著這股強烈不滿，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要去質(zhì)問秦歌。這是她好幾次都想做，但都沒有勇氣做成的，她感覺今天的火候差不多可以當面質(zhì)問秦歌了。

不料倒走中的秦歌腳后跟不小心踢到一個凸處，身體一個趔趄，收勢不住，“噗通”一聲掉進滴水湖里。

河灘邊總算是淺，秦歌不至于滅頂，但也已經(jīng)狼狽不堪。他撲棱著水面，大聲叫喊：“救命，我不會游泳啊……”

宋曉雨望見秦歌的模樣，馬上被秦歌的狼狽相引得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該……”

秦歌在水里總算是站住腳跟，抹著臉上的水，顧不上爬上岸，只是怔怔看著忘情大笑的宋曉雨發(fā)呆。

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宋曉雨這樣開懷大笑了？或者說，宋曉雨那么多年里，究竟有沒有在自己面前這樣肆意大笑過？

這一時刻，秦歌感慨萬千，于是就這樣站在水里，歡喜得淚流滿面。

結(jié)果那一晚上，宋曉雨忙著把秦歌弄回去，洗澡更衣，然后分手時也沒有顧得上質(zhì)問秦歌。但秦歌所說的事情，令她格外上心。

第二天安然找她聊天，并說起秦歌的計劃。宋曉雨很驚訝，說原來秦歌跟我說起這個計劃時，已經(jīng)跟你交流過了。你們倆可真是走得近。

安然笑說秦歌之所以這樣做，還不是被你逼出來的？如果你不是那樣對待他，這些事還輪得到我操心嗎？

宋曉雨想了想，覺得也是。

然后安然又問她，有沒有信心完成秦歌的托付？

宋曉雨說那當然。這件事我怎么也要替秦歌促成。

“哦，這又是為什么呀？你不是一向喜歡跟秦歌唱反調(diào)嗎？”安然問。

宋曉雨笑笑道：“正因為如此，我想補償一下他?？偹闼麑ξ疫€有些耐心。”

安然一聽，也笑笑道：“哎呀，真是難得?？礃幼忧馗韬芸炀蜁鹊侥愕幕貧w。”

宋曉雨又有些不痛快，眉頭微皺，望著安然，突然有所聯(lián)想。

安然見宋曉雨盯著自己不放，納悶地問：“你看著我干什么？”

宋曉雨猶豫片刻，鼓足勇氣問：“安然姐，我知道你也喜歡秦歌，而且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

“哎呀別說了，羞死我了。一大把年紀，還跟你爭風吃醋。你放心，我早就想通了，秦歌是你的?！卑踩淮驍嗨螘杂甑脑挘χ鴶[擺手道。

宋曉雨不罷休，繼續(xù)說道：“我就想知道，有些事，你和秦歌真的不準備跟我開誠布公了，對嗎？”

“什么事呀？”安然驚訝地問。

宋曉雨想了想，咬咬牙，就把自己曾經(jīng)偷聽安然和秦歌在馬爾頓酒店大堂里談話的事，說了一遍。

“啊，你，你還偷聽別人談話？”安然驚訝地說道。

“我要是不偷聽，很多事我到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呢！”宋曉雨不樂意地說。

“你……你指什么事呀？”安然問道。

“秦歌那天說起，他追求我，只是為了他內(nèi)心的一個心結(jié)……”宋曉雨于是就把自己聽到的都跟安然說了一遍，最后又說道，“從那時起，我心里就落下這根心刺?！?/p>

安然恍然大悟，連聲感嘆說：“哎呀，宋曉雨呀宋曉雨，你偷聽你也有點耐心呀。你這不是白白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么？”

宋曉雨有點納悶。于是安然說道，你只偷聽到一半，秦歌后面還說了很多。然后就把秦歌下半部分的話，跟宋曉雨說了一遍。

宋曉雨非常驚訝，又特別欣喜。

“他真是這樣說的？”

“那還有假？秦歌對你早就沒有那種心結(jié)動機，他現(xiàn)在就想一心一意對待你。你呀，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安然埋怨道，“我總算知道了，你之所以對秦歌百般的死磕，原來癥結(jié)在這里?！?/p>

宋曉雨暗暗感嘆：“怎么還有這種事？”

“你就是這樣，心里有事，也不肯擺開來講清楚，情愿胡思亂想。你看看，好好的一件事，被你這樣一攪和，兜了多大一個圈子，添了多大的麻煩，真是耽誤事?！卑踩焕^續(xù)埋怨道。

宋曉雨羞愧難當，又滿心驚喜。

二

海博的第一部項目遲遲無法啟動，大家都很焦急。

周洋還在那邊等著宋曉雨對秦歌做出表態(tài)。但兩天過去了，宋曉雨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有心去詢問一下宋曉雨，但又覺得有些不便。他有點心虛，現(xiàn)在很不愿意跟宋曉雨單獨面對面。然后他也知道，宋曉雨心里也同樣是這么想的。

那天周四，下午就輪到海博公司周例會。上午快十點了，周洋還不知道下午例會自己能說點什么?，F(xiàn)在海博上下，大家都在等項目的消息。

他實在忍不住，抽了個時間，就跑去宋曉雨辦公室，找她談這個事。

“曉雨，你想好了嗎？”周洋問道。

宋曉雨看到周洋過來找她，心里就明白他想問什么。

“你是不是很想讓我答應(yīng)秦歌？”她反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定很想讓你答應(yīng)秦歌？”周洋也反問。

宋曉雨搖搖頭，不屑地說：“很顯然，你沒有勇氣回答我的提問?！?/p>

此時此刻，兩人幾乎同時，都在回憶起他們在紐約的美麗邂逅，暗暗嘆息。

“人生若只如初見。”周洋輕聲暗嘆道，不敢去看宋曉雨的眼睛。

宋曉雨打量著周洋，想了想，似有所悟。

“周洋，如果我不答應(yīng)秦歌，你會怎么想？”宋曉雨問。

周洋稍稍意外，想了想道：“我不回答假設(shè)性的問題。”

“那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決定，拒絕秦歌的提議?！彼螘杂曛币曋苎蟮?。

周洋注視著宋曉雨，似乎是要從宋曉雨的眼神里掂量她是否在說謊。

“你怎么不吭聲？是不是覺得這樣一來，我宋曉雨就會成為你甩不掉的累贅？”宋曉雨死死盯著周洋問。

周洋一時間無言以對。

如果宋曉雨果真準備拒絕秦歌的提議，那么整個提議沒法進行下去不去說它，她宋曉雨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出于抗拒秦歌，跟他死磕到底的想法，才拒絕他的？如果是這樣，那么她自絕后路，是準備一直呆在海博了？

周洋覺得這些都不太像。宋曉雨一定還有別的想法。

“拒絕就拒絕了，我另外再想辦法。”周洋理不清頭緒，只能這樣說。

“你聽說我拒絕秦歌后，想到的只是項目，對吧？而我是想知道，你以后又該如何面對我呢？我還能繼續(xù)呆在海博嗎？”宋曉雨步步緊逼。

周洋想了想，輕聲說，“你敢留，我就敢收。”

宋曉雨聽罷，眼神中馬上就有了些光芒，柔聲道：“周洋，你喜歡過我么？”

周洋站在宋曉雨跟前，居然也是一陣難過，點點頭道：“當然?！?/p>

“那后來又為什么不喜歡了？”宋曉雨又問。

“因為你的身世。因為你跟秦歌的淵源?！敝苎笳f。這一直就是周洋對待宋曉雨的對外宣稱的理由。

他和宋曉雨從來都沒有當面說到過這個問題。所有的心事，他們各自都在向別人訴說，唯獨沒有彼此面對面交流過。這一點，不知道是偶然，還是他們彼此都害怕這種對峙。

“但我現(xiàn)在準備跟秦歌徹底決裂了。并且我事實上也已經(jīng)跟天宇決裂，跟我父親決裂。你覺得這些還不夠影響到你的態(tài)度么？”宋曉雨問。

“你想讓我說什么？”周洋有些害怕觸及某個話題就敷衍說。

宋曉雨想了想，索性開門見山：“我要是放棄了一切，排除掉你的忌諱，你還有勇氣跟我再續(xù)前緣，甚至結(jié)婚嗎？”

周洋很驚訝，宋曉雨竟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她有這個必要嗎？

對面的宋曉雨說完這話，目光咄咄逼人。她這么做，是想敲打一下周洋，探一探他的真實內(nèi)心。這對自己很重要。

而周洋似乎也感覺到了這種壓力。而他是絕不會在宋曉雨跟前流露自己最隱秘最微妙的那份心理的。因為事關(guān)尊嚴。

“周洋，你怎么不說話？”宋曉雨追問道。

周洋黯然傷感，又有些忐忑。

其實在周洋的內(nèi)心，依舊深深喜歡著宋曉雨，哪怕是知道宋曉雨的身世，以及她跟秦歌的淵源以后，也還深愛著她。

但他同時又明白，宋曉雨跟秦歌有著非同一般的經(jīng)歷，盡管眼前他們存在一些困難，但走到一起是遲早的事。自己跟宋曉雨的感情經(jīng)歷，不管是厚度還是烈度，都遠遠不及她跟秦歌之間來得深厚。所以他借口宋曉雨的身世過往，及時回縮了自己，目的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傷更多。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了失去宋曉雨，尤其是被秦歌從自己手里搶回宋曉雨的失敗下場。

但他又始終放不下宋曉雨，于是只能借著宋曉雨和秦歌對抗的機會，迎合了宋曉雨要相互傷害的做法，接納了宋曉雨，然后他一方面真誠對待宋曉雨，取悅宋曉雨，另一方面還要暗中讓外界相信，自己是為了從秦歌手里搶走宋曉雨，所以才這樣做的。這樣一來，萬一以后宋曉雨回到秦歌身邊，那也傷不到自己，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從來都沒有真正愛上過宋曉雨。最壞的下場，也不過是自己沒有搶贏秦歌。而他也無需在這點上跟秦歌糾纏，因為這對他而言并不重要。

實際上他一直有個夢想，那就是宋曉雨這次跟自己登記，最好可以弄假成真。他知道以宋曉雨的烈性和隨性，這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現(xiàn)在，宋曉雨逼問他，如果她放棄秦歌和天宇，自己還愿不愿意娶她時，周洋陷入兩難。

他當然不想當場拒絕，因為他本來就有那個夢想。但同時，他又沒有辦法直接答應(yīng)宋曉雨娶她。因為萬一這是宋曉雨在試探自己呢？一旦這真是宋曉雨的試探，或者以后還會回到秦歌身邊，而自己又對她顯露了真實內(nèi)心，那就太沒面子了。

“你敢嫁，我就敢娶。”最后周洋只能這樣含糊回答。

宋曉雨凝視著周洋，洞察秋毫，心里很快有了底。她隨即嘴角一翹，輕聲說道：“哼，膽小鬼?！?/p>

“你說什么？”周洋大聲說道。

“我說你是膽小鬼。周洋，其實你是喜歡我的，但你害怕斗不過秦歌，就借口放棄。但你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一點挽留我的機會，而且還要拿一個可笑的借口來掩飾你的挽留行為?！彼螘杂昀湫χf。

“你胡說八道?！敝苎蟛怀姓J。

“你別想再否認。你若是心里沒有我，剛才的問題根本就能從容面對。但你卻吞吞吐吐，猶豫不決，這些都已經(jīng)出賣了你。周洋，你承認吧！”宋曉雨自信滿滿。

周洋感覺有些胸悶，更有些羞愧。

宋曉雨竟然毫不費力就看穿了自己。但是在今天之前，周洋從來都沒有察覺到宋曉雨對自己產(chǎn)生過任何的懷疑，更不會料到宋曉雨會找時間跟自己當面質(zhì)疑。

周洋突然意識到，今天，就是在今天的交談中，宋曉雨一直在試探著自己的底細。而自己被宋曉雨圍追堵截，口不擇言，最終露出了破綻。

周洋注視著宋曉雨。而宋曉雨微翹著嘴角，顯然一副得勝者的姿態(tài)。這種嘲弄的姿態(tài)讓周洋更加無地自容，甚至有點氣急敗壞。

“宋曉雨，你為什么要這樣窮追猛打？即便知道這個真相，對你又有什么好處？”周洋很納悶，說道，“我是要跟你說項目的事，你給我扯到這個話題干什么？”

宋曉雨呵呵一笑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還愛不愛我。因為以我對你的了解，我覺得你似乎不太可能這樣輕松放棄我。這跟我對你的判斷不符，也很傷我的自尊。我想象中的你，即便無奈放棄我，也必定是要有一番掙扎的?！?/p>

周洋聽罷，頓時怒不可遏：“宋曉雨，你太過分了?！?/p>

“我怎么過分了？你倒是說說看！”宋曉雨笑問。

周洋該怎么跟她說呢？他有這份臉面跟她說嗎？

周洋算是看透了，宋曉雨這么過分地逼迫自己暴露內(nèi)心，只是為了維護、滋潤她個人的自尊。宋曉雨跟一般女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在她的心目中，她可以不愛任何一個男人，來去如風，卻不太容忍有哪個男人對她們始亂終棄，輕易將她們放棄、忽視。哪怕自己已經(jīng)不愛這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即便要離開，也最好是對自己念念不忘，款款留戀，這樣她才會覺得有自尊，才有勇氣繼續(xù)持有一份高傲心氣，去面對下一個男人。

但她最沒有在意的是，她這樣做的確保全了自己的自尊，但卻把周洋的面皮和里子全都活生生撕開了。或者說她也意識不到，周洋恰恰特別希望隱藏住這一點。

所以周洋覺得宋曉雨今天的可恥簡直無法形容。想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對她已經(jīng)無話可說，便直接轉(zhuǎn)身，扭頭便走。而宋曉雨當時也沒有過多考慮周洋的情緒。

下午的例會，宋曉雨準時參加。不管如何，她現(xiàn)在依然是海博影視的市場部總監(jiān)。只要周洋不開口，她就能一直這樣待下去。

而她現(xiàn)在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周洋自始至終一直對自己那么寬厚以待了。

秦歌對自己所提及的那個計劃，宋曉雨準備在今天的例會上提出。她之所以要在例會上說這事，一是顯得慎重，二來，也是暫時不想讓所有人知道這是秦歌的提議，免得有人先入為主，一聽到秦歌兩字就產(chǎn)生對抗心態(tài)。

于是等輪到她發(fā)言時，宋曉雨就把這事用自己的口吻，闡述了一遍。

“……所以我覺得，與其跟天宇分庭抗禮，相互制衡對抗，不如兩家合作，整合資源，共同開發(fā)整個項目?，F(xiàn)代商業(yè)理念，應(yīng)該突出公平、合作、共贏和廣闊，而不是單純的狹隘對抗和毫無意義的擠兌。我們應(yīng)該有更加寬廣的胸懷，更加理智的思維，和更加富有深遠意義的鋪陳布局，和和氣氣地賺錢?！彼螘杂曜詈笳f道。

其間全場鴉雀無聲?；蛟S是因為提議本身的另辟蹊徑吸引了大家，也或許是因為宋曉雨越說越激昂的神態(tài)。當宋曉雨說完時，有幾個人甚至差點就想鼓掌了。

宋曉雨看到，整個她的闡述期間，周洋的臉色起伏很大。宋曉雨發(fā)言結(jié)束，他也沒有出聲。

而宋曉雨結(jié)束闡述后的第一個感覺，卻是她所預料不到的。

此時此刻，宋曉雨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分明已經(jīng)變得豁然開闊。以往那些狹隘的封閉和擰巴，似乎慢慢開始消融。她明白這些神奇的變化，都是自己在闡述秦歌的那些理念時，不知不覺被感染到，然后就萌發(fā)出來的。

她突然覺得，人一旦做到目光遠大、高瞻遠矚以后，眼前的那些雞毛蒜皮簡直根本就會忽略不計。對于那些之前格外在意的東西，也會突然重新審視，然后掂量區(qū)分出準確的輕重緩急。她感覺自己有了更加迫切需要去處理的事情和去實踐的理念。心里揣著這樣廣闊而又豁達的觀念，她覺得就連呼吸都比以前舒暢了許多。

她被自身的這種變化所深深震撼住了。她很清楚，這些都是秦歌帶給她的飛躍。想到這些，宋曉雨幾乎就要落淚。

會議主持稍稍總結(jié)了幾句，便把話題交給周洋，請他做總結(jié)性評述。這是例會的習慣性方式。但今天周洋聽完以后，久久沒有發(fā)言。

周海蓉見兒子不出聲，就首先打破僵局。

“曉雨這個提議，非常大膽，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方案。同時我覺得，這個提議更是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全新的理念?！?/p>

會議室里有人習慣性點頭附和，但更多的人，正陷入一場深深的思考。的確如周海蓉所說的那樣，宋曉雨的提議太過于新穎和顛覆性了，更是給了他們一個全新的視角，以及在這種視角背后所蘊含的一個時代的脈搏，一個振奮人心的前景。

宋曉雨聽到周海蓉這樣評價，暗暗喜悅。她明白，在這件事情上，秦歌就是這種全新理念的推廣者和實踐者。這次她也清晰看到了自己跟秦歌之間的距離。到了這個份上，宋曉雨由衷敬佩起秦歌來。

“我反對?！焙镁脹]有出聲的周洋，突然冷冷說道。

大家面面相覷，但都沒有出聲。

“為什么？”宋曉雨針鋒相對問。

周洋注視著宋曉雨，目光中依舊顯露著些許上午跟宋曉雨爭執(zhí)的余怒。

“合作，公平，共贏，哼，多么華麗的辭藻，但是一落到實處，無非就是巧取豪奪，弱肉強食。這種東西，誰信誰倒霉。更何況我們跟天宇是什么淵源？大家做不到心平氣和，誠心實意，任何式樣的合作都會是一場災難?！?/p>

“我們都沒有嘗試過，怎么就斷定做不到心平氣和誠心實意合作了？既然這是一種全新的理念，那就要拋棄偏見，勇于實踐……”宋曉雨才說了一半，就被周洋打斷。

“勇于實踐？我們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就貿(mào)然下水，出了問題怎么辦？這么大的項目，只要犯一次錯，就足夠把海博送上不歸路。你別太理想化了好不好?！?/p>

“所以我們可以先做充分的了解和溝通，做到心中有數(shù)，然后再付諸實施，那不就成了？”宋曉雨反駁道，“我明明是在說合作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而你卻在跟我強調(diào)合作可能帶來的問題。我們不能因為某個事物可能具備某些問題，就不接受它的先進性了吧？哪個事物身上沒有副作用呢？”

宋曉雨的咄咄逼人，讓在場人有些緊張。大家都有些擔心周洋的情緒。

果然，周洋馬上被宋曉雨的話激怒了。他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冷冷注視著宋曉雨道：“宋曉雨，我看你是被秦歌蠱惑了吧？我知道，你所說的這種合作場景，對你，是最有利的。”

“周洋，你別血口噴人。我這是站在海博的立場上思考的。我也希望海博可以以一種最完美的方式解套?！彼螘杂陸嵟?。

“行了你們，越說越離題。就事說事，怎么一來就開始吵？”周海蓉及時發(fā)聲。兩人這才作罷。

周洋聽出來了，母親這幾句話，明顯是在針對自己。對此他更加惱火，但又覺得無可奈何。

“宋總的提議，我建議大家會后思考一下，我們擇日再討論。今天大家還有問題嗎？沒事就散會?！敝芎Ｈ刈詈笳f道。

三

散會后宋曉雨主動找到周海蓉，急切道：“周董，我想找你談?wù)劇?/p>

周海蓉微微一笑道：“我也正想找你聊聊。但我現(xiàn)在要先去找周洋，然后我們再聊，好么？”

宋曉雨想了想，點點頭，就離開了。

周海蓉看著宋曉雨消失在走廊里，暗嘆一聲，隨后就朝周洋的辦公室走去。

“周洋，你不覺得宋曉雨的提議，非常值得我們考慮嗎？”周海蓉開始跟兒子討論宋曉雨的提議。

“媽，你怎么也聽她胡扯了？我們?nèi)ジ煊詈献?，這事你能接受？我反正不能。”周洋搖頭說。

“你的想法我理解。但是周洋，有些恩仇，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把它們都忘了呢？唉，這一點我有責任，你腦子里那點家族恩仇，其實就是我給你從小灌輸進去的?！敝芎Ｈ馗袊@。

“忘記？媽，父親為什么會出走，海博是怎么衰敗下去的，這些你都忘記得了嗎？”周洋問道。

“周洋，海博的衰落，真正的原因還是出自我們內(nèi)部因素。我們跟天宇之間，也就是一般的競爭關(guān)系，對方也沒有非常惡劣地對待我們。相反，我們還好幾次算計過天宇呢。所以周洋，忘了這些吧，就當是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說起過那些恩怨……”周海蓉緩緩說道，“至于你父親的出走，雖說跟秦歌有些關(guān)聯(lián)，但也是我們這些年來所作所為的一種必然因果吧?！?/p>

“什么所作所為？什么必然因果？”周洋追問。

周海蓉遲疑起來。她是想到了自己和周渺年輕時的所作所為。

那個時候，周海蓉看中了周渺的才華和風度，不惜手段，從金美芳手中搶走了周渺。那個時候，秦歌才僅僅幾個月大。而周渺那個時候也是昏了頭腦，滿腦子的理想抱負，只顧著自己痛快，硬是把秦歌母子倆丟下不管，跟著她來到海博……

所以有時候周海蓉覺得，海博的衰落，是一種必然，或者說是一種報應(yīng)。尤其是當她發(fā)現(xiàn)海博差不多就是在被秦歌的折騰下慢慢衰敗下來時，就更加堅信了這個因果。而正是自己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才慢慢放下心中的糾葛，慢慢認命，慢慢開始厭倦恩怨紛擾。

但所有這些，周海蓉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說給兒子聽。這是她內(nèi)心一股不可觸碰的痛，一個難以示人的灰暗過往，和一份無地自容的羞愧。所以在勸解兒子放棄家族恩怨的時候，她的說服力非常有限，因為她沒有辦法說出某些真相，讓兒子以父母的經(jīng)歷和感悟去深刻觸動，從而放棄心結(jié)。

所以，有時候周海蓉一點也不責怪兒子固執(zhí)。因為她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帶給兒子的。周洋現(xiàn)在陷入的境地，就是幾十年前他們一手締造的。這個世界百分百就是由無數(shù)因果報應(yīng)組成，并無限循環(huán)，這一點鐵證如山。

所以周海蓉這段時間更加思念周渺。如果周渺在，他必定能夠替自己把這段故事說給兒子去聽，但自己做不到。她擔心自己無法承受兒子在獲知真相后，注視著自己的那種眼神。那種眼神會殺了她。

但即便如此，周洋的工作還是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她不能耽誤了他，耽誤了海博。所以當她聽見宋曉雨的提議后，馬上就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天賜良機。因為這個計劃如果得以實施，那么項目能夠保住不算，周洋和秦歌兩兄弟必定也會一笑泯恩仇。最重要的是，周洋也就得救了。

“沒什么。你以后自然會知道?！敝芎Ｈ叵氲竭@里，黯然傷感地說道。

周洋不明就里，非常疑惑。

“周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很多事我管不了你，但我一定要當面提醒你?！敝芎Ｈ叵肓讼?，又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們跟天宇的宿怨，不應(yīng)該成為相互消耗的理由，更不能泛濫放大這種恩仇觀。如果有機會，比如宋曉雨提到的那種機會，我們應(yīng)當努力爭取，共贏，雙贏，這些宋曉雨說得多好呀！”

“媽，這件事你別再說了。要我跟天宇合作，除非這個世界上有人說服我?！敝苎蟛荒蜔┢饋?，“媽媽，你別擔心，所有的困難都是暫時的，我一定會把項目做起來。你放心?！?/p>

周海蓉久久注視著兒子，隱隱看出了些許周渺當年的神韻，當即暗嘆。

“那好。那你就去跌打滾爬，自己闖吧。海博這個攤子，本來就是給你鍛煉的。我不求你把海博做得如何輝煌，但愿你在這個過程中悟出做人道理。這個是最重要的?！?/p>

周海蓉說完，安靜地坐了下來，沉默起來。周洋給母親倒了杯水，坐在她身邊。

周海蓉喝了口水，轉(zhuǎn)過臉去，寵溺地看著兒子，無限感慨。

“周洋，你跟宋曉雨兩人，現(xiàn)在究竟想怎么樣呢？你們倆一直在漸行漸遠，卻還登記著，這不是胡鬧么？你總得有個主意，別耽誤人家，也耽誤你自己?！蹦┝酥芎Ｈ赜置媛稉鷳n，輕聲道。

周洋本來被母親捏著一只手。但聽到這個話后，他馬上抽回手掌，面露凝重之色。

“有些事，也不是她想怎樣，我就必須要怎樣的?！敝苎笕粲兴?，冷冷地說道。

周海蓉聽罷，挺擔心的。她總以為這是周洋在跟秦歌較勁的原因，殊不知事到如今，在面對宋曉雨時，周洋已經(jīng)新添了另一個心結(jié)。這些都是周海蓉無從得知的。

而且她由此更加意識到，如果能夠?qū)嵤┧螘杂甑奶嶙h，那這些就都不會是問題了。

另外周海蓉總是覺得，宋曉雨的這個提議，畢竟來得很突然，所說的那種合作觀念，也不太符合宋曉雨獨來獨往的孤僻性格。所以她還想了解更多。

那天晚上，周海蓉獨自去了宋曉雨在滴水湖畔的暫住地。

宋曉雨對于周海蓉的來訪，多少有些意外。

“你現(xiàn)在是海博的高管，而且已經(jīng)跟周洋婚姻登記了，可以算是我們周家的媳婦，我來看看你，也是應(yīng)該的么?！甭牭剿螘杂陮λ奶酵硎局轮x后，周海蓉笑笑說。

宋曉雨給周海蓉倒了杯熱茶：“我這里沒什么好東西。喝口水。”

周海蓉微笑接過，端詳著宋曉雨道：“這里太簡陋了，回頭住到海博招待所去吧。那邊的條件還要好些?！?/p>

“不用。我很喜歡這里?！彼螘杂暾f著，扭頭朝窗外黝黑的滴水湖望去，目光平靜。

周海蓉陪著宋曉雨沉默片刻，首先打破沉默：“曉雨，你打算要跟周洋拖到什么時候？”

宋曉雨直愣愣望著周海蓉。周海蓉一看到宋曉雨那種目光，就知道她自己也不知所措，不禁感慨萬分。

“唉，你們倆呀，明明一直在背向而行，卻還要去登記，都較的哪門子勁呢？”周海蓉嘆息說，“你們這樣，總不是個事呀，曉雨?！?/p>

宋曉雨別過臉來，正視著周海蓉，慘笑一下道：“周阿姨，我要是給周洋做媳婦，你要不要我？”

周海蓉“撲哧”一笑道：“你拉倒吧，哄我開心哪你。”

宋曉雨也笑笑，但笑得很不自然。

“曉雨，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秦歌。這是事實。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時候，你也該解脫了。早點去跟周洋一起，注銷了這荒唐的登記吧。你看，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這下倒好，也算是有婚史的人了。好在秦歌應(yīng)該不會在意，不過久拖著總不好。”周海蓉繼續(xù)笑盈盈地說道。

宋曉雨從周海蓉的言談舉止當中，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濃重的關(guān)懷之情，她很感激，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份感激。

“我還不知道周洋是怎么想的呢?；蛟S這件事沒你想的那么容易。”宋曉雨想起之前跟周洋的爭執(zhí)，隱隱有些擔心。

“你是在擔心周洋會為難你么？他敢！”周海蓉擺擺手道，“到時候我替你說話，沒事?！?/p>

“謝謝周阿姨。”宋曉雨感激地說道。

周海蓉欣然望著宋曉雨笑道：“其實我倒是挺中意你做我兒媳婦。只是周洋這小混蛋，沒這福分?！?/p>

兩人都笑了。

“曉雨，你跟秦歌的事，我聽說了一些。你們倆也真不容易，秦歌更是個好男兒?！敝芎Ｈ卣f，“我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對他這樣不友善。”

“那都是誤會?，F(xiàn)在我對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成見?！彼螘杂晗肫鹪诎踩荒沁叓@知的真相，頓時心里就美滋滋的，豁然開朗。

“那就好。找到一個自己心愛的人，其實是很難的。”周海蓉有所感觸地自語道。

宋曉雨感覺好奇就問：“周阿姨，當年你跟周叔叔可謂是珠聯(lián)璧合，在商界幾乎是個傳奇了。”

“呵呵，沒有傳的那么厲害，但我們心心相印，又相互支撐，這倒是真的。哎，你有所不知，我跟周渺看上去般配，美滿，但心里頭呀，也有一筆不為人知的賬?！敝芎Ｈ氐溃八詢蓚€人能夠走到一起，絕對要好好珍惜，曉雨?！?/p>

宋曉雨點點頭。

周海蓉看了一眼宋曉雨，又道：“曉雨，我有個猜測，你聽了別介意。這次你的提議，究竟是你自己的，還是秦歌的主意？”

宋曉雨一聽，有些緊張。周海蓉看到她這副樣子，會意地笑笑道：“我就知道是這么回事?！?/p>

“周阿姨，這的確是秦歌的意思。我怕大家接受不了，所以就……”

“我明白，也不會介意。是秦歌的意思，那這事就更簡單，只要說服周洋就行了。不然你還要去做秦歌的工作?！?/p>

周海蓉說完，長嘆一聲，感慨不已。

“周阿姨，你嘆什么氣呀？”宋曉雨問道。

“我在感慨，周渺這兩個兒子，終究還是秦歌勝出一籌。大氣，開闊，執(zhí)著，重情義。曉雨，你可別錯過！”周海蓉說道。

宋曉雨想了想說：“周洋要比秦歌年齡小好多，而且才剛剛念完書。他很快就會成長起來的?！?/p>

周海蓉點點頭道：“嗯，我也是這么希望的。所以曉雨，我很想通過秦歌的這個提議，幫助周洋摒棄、糾正狹隘的恩仇觀，開闊胸懷，擴大視野，樹立起全新的現(xiàn)代化商業(yè)理念，快速成長起來。”

“這個很容易呀。你跟他多講講就行啦。”宋曉雨道。

周海蓉搖搖頭道：“我的話，他早就不聽了。周洋從小最聽他父親的話，所以如果他父親在身邊，那我就不擔心了。”

宋曉雨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周叔叔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真的沒有辦法找到他了么？”

“我們這些年一直在努力。但杳無音訊。這混賬，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周海蓉說到周渺，馬上就激憤起來。

宋曉雨也暗暗可惜。要是周渺在，而且能夠說服周洋，那么秦歌的計劃實施起來就順利多了。

此時此刻，宋曉雨突然有一股沖動。她要盡自己所能，幫助秦歌達成心愿，以此來彌補自己帶給他的種種困擾，也是想給自己之前的胡鬧畫上一個句號。

周洋現(xiàn)在一滴水都潑不進，誰也說服不了他。剛才周海蓉說了，周洋最聽父親的話，所以如果能找到周渺，必定事半功倍。

“阿姨，周叔叔的行蹤，你們就一點都不知道嗎？”宋曉雨又問。

“我聽他當年臨走時嘀咕過，說是看破塵世，這輩子要去削發(fā)為僧，了卻殘生的。但我們這些年幾乎走遍附近幾個省市的寺廟，都沒有找到他。不知道他死哪去了?！敝芎Ｈ卣f著說著，就有些怨憤起來。但憤慨之后，又不免泛起一股深深的思念。

宋曉雨心里“哦”了一聲。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她下定了一個決心。

她要想辦法找到周渺。然后讓周渺來說服周洋，最終促成秦歌的計劃。

周海蓉說周渺幾乎人間蒸發(fā)，找到的可能性極小。但宋曉雨不信。

四

周洋又去找莫非聊天。他突然發(fā)覺，此時此刻，自己身邊可以找來聊聊的，也就只有莫非。而且莫非也總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及時給他出一些主意。

這一次周洋找到莫非，沒有跟他說項目，而是說起了宋曉雨。

“什么什么？宋曉雨提議跟天宇合作？”莫非聽完周洋的介紹后，心中一驚。

“是呀。而且我母親好像很積極，還說這個提議非常好。要不是我反對，現(xiàn)在都不知道已經(jīng)怎么樣了?！敝苎髿夂艉舻卣f。

莫非倒吸一口涼氣。他的臉色很差，看上去比周洋還要惶然。

“你母親難道就忘記了當初天宇給她帶來的麻煩嗎？”莫非問。

周洋搖搖頭道：“我也納悶啊。她看上去好像已經(jīng)原諒了天宇，原諒了秦歌，這真是不可思議?！?/p>

“你能做到像你母親一樣原諒秦歌和天宇嗎？”莫非又問。

“做夢。我跟他們勢不兩立?！敝苎髴嵢徽f道，“但我母親這副態(tài)度，我畢竟有些擔心。她現(xiàn)在什么都讓著我，也不跟我來硬的。我知道她是想鍛煉我，讓我親身體驗成功和失敗，這一點她做得挺讓我感動。但我擔心的是，一旦事情到達某種程度后，她會不會站出來剝奪我的權(quán)力，重新掌控海博，然后接受跟秦歌合作的提議，這也是無法預料的事。”

周洋這樣一說，莫非心里就更加不安起來。

“莫非先生，你有什么好辦法嗎？我不想看到這種場面，也無法跟天宇合作?！敝苎笠а赖?。

“這是你們家事，我一個外人，能有什么辦法？”莫非慘然道。

“我想請你去說服我母親，可以嗎？”周洋不甘心地說道。

莫非搖搖頭道：“小朋友，別把我想得那么神通廣大。想要說服你母親，不是輕易能辦到。”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母親突然就對秦歌手軟了，而且還很欣賞他。”周洋懊惱道。

“這個很容易解釋呀。秦歌跟你是同父異母，你母親或許是看在你父親的份上，對秦歌產(chǎn)生了某些親切感。所以她對秦歌的敵對心理，很容易瓦解。”

“我母親一直讓我忘記跟天宇的恩怨。但這怎么可能呢？”周洋嘀咕道。

“這或許是因為，你母親個人對之前跟天宇的那些恩怨，差不多已經(jīng)全都能夠接受，能夠諒解了。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這樣，不喜歡糾纏在恩恩怨怨里，只想著可以平靜生活。”莫非喃喃自語，突然又想到了自己，黯然道，“但是，要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也是不容易的。我們都是凡人?！?/p>

周洋隱隱聽出莫非的話有點怪，但無暇去在意。

“還有宋曉雨，這個女人，也太不是東西了?！敝苎蟮男幕痖_始肆意蔓延，幾乎令他不能自已。

“宋曉雨？她又怎么啦？”莫非納悶。

“我估計她這次的提議，也是跟秦歌串通好了的。我現(xiàn)在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她清理出海博?！敝苎笳f。

莫非打量著周洋，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程度，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可得留神。這樣的宋曉雨，就等于是秦歌放在你們海博內(nèi)部的一個線人、一個間諜，不僅會泄露海博的機密，還很容易通過某種顛覆行為，從內(nèi)部瓦解海博?！?/p>

“我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這個效果了。”周洋憤怒道。

“你跟宋曉雨之間的荒唐事，究竟準備什么時候結(jié)束？”莫非問。

周洋凝神，沒有回答莫非的話。

單單從這一點看，似乎他應(yīng)該馬上就跟宋曉雨撇清所有關(guān)系，然后把她清除出海博內(nèi)部。事到如今，通過搶走宋曉雨這種方式，去戰(zhàn)勝秦歌刺激秦歌的做法，已經(jīng)沒有多少意義。因為周洋估計，宋曉雨和秦歌之間，或許早已經(jīng)有了某種默契。而這種默契對海博而言，或許就是致命的。

但是周洋并沒有想得那么簡單。他不想輕易放宋曉雨離開海博，離開自己。

“我暫時還不想放她走?！敝苎蟊锏阶詈笾徽f了一句。

莫非疑惑地望著周洋問：“怎么，你還有別的想法？”

“她惹惱了我，必須付出代價?！敝苎蠛藓薜卣f。

莫非剛要提問，周洋的手機響起。周洋看了看，跑到一邊去接聽。

莫非挺擔心的。一旦秦歌和海博達成合作協(xié)議，那么自己的復仇計劃也基本宣告失敗。因為海博和周洋，是他目前僅存的能夠利用的資源。

一想起自己回國的兩個計劃，看上去都相繼會以一敗涂地而告終，莫非惆悵不已，并差點揮淚。

而且他很清楚，安然對他的身份已經(jīng)越來越開始懷疑。對自己的某些所作所為也有了一些反感，這是一個很絕望的現(xiàn)實，促使莫非要當機立斷。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還是個逃犯，隨著破綻的日夜增大，被發(fā)現(xiàn)的概率也在大增。

但是他這次真的要落到兩手空空而歸嗎？他很不甘心。

周洋接完電話后，急匆匆告別莫非，直接去會見了宋曉雨。

宋曉雨剛才打電話過來，說是想跟周洋聊聊。周洋說你想聊什么，宋曉雨就說是有關(guān)他們兩人的婚姻登記，她想跟周洋解除這個登記。

周洋懷揣著一肚子怨氣，去了約定的一條景觀河邊。

周洋下車后沿著漂亮的河岸走了一段，這才在一處河面開闊的河岸位置，看到了宋曉雨。遠遠看去，宋曉雨站在高處，孑然獨立，扭頭觀望著湍急的流水，長發(fā)迎空，神色怡然。

周洋看到此景，兩腿一下就松軟下來，有些沒有勇氣去跟宋曉雨發(fā)狠。

那次他在紐約大學第一次看到宋曉雨時，她大抵也是這個樣子，超凡脫俗，冰心玉潔，寧靜中透著一股倔強，乖巧里裹挾著幾分不羈，神秘而美麗，讓周洋一下就喜歡上了她。那個時候，周洋對她有過無數(shù)個幻想，但所有的幻想，都不會想到他們的關(guān)系會落到眼下這種地步。

這一剎那，周洋突然有些心軟。但這也僅僅只是一剎那的事。

周洋終于走到宋曉雨跟前，兩人欣然一笑，就跟他們在紐約大學校園里邂逅時一樣，笑得很自然，很由衷，沒有一絲陌生感。這是很出乎周洋意料的。

也許，宋曉雨剛才凝神佇立的時候，也是想起過跟周洋相識相知的那些日子吧。周洋一直堅信，宋曉雨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肯定也是摯愛過自己。

不知怎么了，周洋這樣一想，心里就特別難過。

兩人打完招呼，很快就陷入沉默，就沿著樹蔭茂密的岸邊小徑，慢慢朝前。江風吹來，隱隱讓他們想起紐約港的水汽和勁風。

周洋很想問問：曉雨，你跟我登記，除了想要對付秦歌，還有沒有其他隱秘動機。比方說，你同時也愛著我？你有嗎？

但他有這個勇氣提問嗎？

“周洋，我們這次去登記，其實做得夠荒唐了?！?/p>

還沒等周洋想明白自己究竟有沒有那種勇氣，宋曉雨說話了。并且她這句話，又似乎是專門針對周洋剛才那個溫柔念頭的，令他猶如在瞬間就被人抽了個大嘴巴。周洋的心情一下就變得很壞。

“我也這么覺得?！敝苎髴嵢坏卣f道。

宋曉雨注視著周洋，緩緩說道：“周洋，改天一起去把這件荒唐事做個了結(jié)吧?！?/p>

“怎么，這么急著想脫身哪？”周洋幽幽地問。

“我們本來就沒有羈絆?！彼螘杂贻p松地說，“我們就是在相互利用，然后打擊同一個目標，不是么？”

“沒錯?！敝苎罂焖倩卮?，隨后又道，“但我現(xiàn)在還不想處理這件事。”

“為什么？這件事又不難處理——半個小時的事?！彼螘杂昙敝鴨枴?/p>

“至少要等我的情緒平息下來吧?！敝苎罄淅涞仄沉怂谎鄣?。

宋曉雨納悶地說：“周洋，你難道不覺得我現(xiàn)在是個很大的麻煩嗎？你應(yīng)該努力把我甩了才對?！?/p>

“你是個大麻煩，所以我更要謹慎面對。”周洋道。

“你所說的謹慎是指什么？”宋曉雨越聽越覺得不安。

“宋曉雨，你不覺得你在我和海博這邊，有點太過于隨意了？來去自由，處處有人跟你打配合，時時有人同情你，收留你，你憑什么呀？”周洋很激動，幾乎準備要跟宋曉雨白刃相向了。

宋曉雨怔怔地望著周洋，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有這些，不也是你所希望達成的嗎？你在配合我的同時，何嘗不是也獲得了一個對付秦歌的機會？”宋曉雨隨后說道。

周洋黯然，一陣悲傷。此時此刻他真想大聲對著宋曉雨喊：宋曉雨，沒錯，我是想借著拉攏你來打擊秦歌，但我同時還喜歡著你呀。而你對我愛不愛你這件事毫不留戀，毫不在意，那也就算了。這本來就是我的一廂情愿。但你不應(yīng)該千方百計逼我承認這份感情，因為這是我最不愿意示人的東西。你更不應(yīng)該在獲知真相后，只顧著沾沾自喜，得勝而歸，然后就隨意把這個真相丟在一邊，不管不顧。好像你花費周折挖出這個真相，僅僅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卻毫不在意別人在被看穿被冷落后的尷尬，毫不在意這個真相本身。這等同于是在挖出這個真相以后，卻只是用來哂笑別人，然后再拿去滋養(yǎng)你自己的自尊，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而且宋曉雨剛才提到，說我配合她，只是想獲得一個對付秦歌的機會?？墒撬髅髦雷约哼@么做并不全是為了這個目的，但她依然這么說了，這也足以證明她早就把自己依然喜歡她這一點，忘得一干二凈了。

周洋一時間沉浸在無盡的羞辱和憤慨當中，反反復復，不能自已。

“你說得全對。這件事由你起始，但什么時候結(jié)束，要我來決定?！敝苎笈σ种谱约海p聲說道。

宋曉雨暗暗吃驚。她有些吃不準周洋所想，然后也很快沒了解決問題的頭緒。她最后也只是以為，是自己所提出的那個提議，讓周洋憤怒成這樣而已。

令宋曉雨感到郁悶的還不止這個。原本她想著在還沒有找到周渺之前，還要努力嘗試找機會說服周洋，接受秦歌的提議。但這事還沒開始，跟周洋之間的關(guān)系卻出乎意料地變得極其惡劣。這還讓她怎么操作這個事？

“周洋，你究竟有什么壞情緒？”宋曉雨這才想起，周洋剛才說過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現(xiàn)在情緒很好?！敝苎蠡鼐戳怂螘杂暌粋€狠狠的微笑，“然后我現(xiàn)在有事，要先走了?！?/p>

這個時候，秦歌不知從什么地方走了過來。

“你們都在呀?！鼻馗栊χ呓鼉扇恕?/p>

“你怎么來了？”宋曉雨不解地問。

“我剛才從這經(jīng)過，看到你的車停在那。我以為你在這跑步，就也想跑幾圈?！鼻馗璧?，“周洋，這么巧，你也在這。”

周洋點點頭道：“我剛要走。你們聊吧?！?/p>

宋曉雨隨后也說道：“我也要走了。還是你們聊吧?！?/p>

說完宋曉雨率先離開。

秦歌和周洋目送宋曉雨離開，然后相視了一眼，各懷心事。

“秦歌，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你那個提議？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周洋首先發(fā)難道。

秦歌笑笑道：“你暫時不想接受，那我就不說了。今天我們聊點別的?！?/p>

“我們還有什么可以聊的？”周洋望著江面反問道。

“我們會有很多共同話題呀。”秦歌走前一步，熱情地說道，“再怎么說，我們畢竟是兄弟，血液里留著相同基因的兄弟?！?/p>

“現(xiàn)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什么意義？你還是想套近乎，然后慢慢說到你那個提議上去，對吧？”周洋一言拆穿。

“周洋，你錯啦。我的確很想找你聊那個項目，但既然你不想提，我也肯定不勉強。我想知道的是，周洋，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我們的兄弟關(guān)系嗎？”秦歌真誠地說。

周洋沉吟片刻，嘆聲道：“在不在乎的，又能如何，又有什么區(qū)別？”

“兄弟心齊，泰山能移呀。周洋，你不覺得，我們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祖輩以外，就要算我們彼此之間最親近了么？我每次想起我跟你共有一個父親，身體里留著相同的血，骨子里有些類似的秉性，我就特別感慨，特別激動?！?/p>

周洋望著秦歌，似乎也有些觸動。他目光中依舊有稍許警覺。

“父親從小就把你遺棄了，你還這么惦記著他？”周洋有點不相信秦歌的話，繼續(xù)問道。

“父親在我嬰兒時，就拋下我們母子倆，去追逐他的夢想，這的確夠混蛋。但盡管如此，我跟他之間的父子血脈是割不斷的，永遠都會存在的，就如我跟你的兄弟血緣割不斷一樣?！鼻馗枵f道。

“有些事，往往不可同日而語呀。我們之間存在血緣不假，但這種血緣關(guān)系，又敵得過利益的挑戰(zhàn)了么？”周洋冷冷地說。

“當然可以。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鼻馗杳摽诙?，語氣堅定。

“你倒是舉個例子我聽聽?！敝苎蟛恍嫉卣f。

秦歌注視著周洋，想了想，緩緩道：“周洋，我又要說到我那個提議了。其實在這件事上，如果我們能夠相互釋懷，達成諒解，然后聯(lián)手合作，那就完全可以化對抗為共贏。到那個時候，血緣和利益之間就不存在任何沖突了呀。”

“達成諒解，說得容易。你跟我們海博之間，誰欠誰多一些？這點你清楚嗎？我們給你造成過什么不良后果？有嗎？但你知道由于你的介入，給海博，給我家，造成了多么大的影響？”周洋突然就有些憤怒起來。

秦歌望著憤怒的周洋，有些無從解釋的窘迫。片刻他等周洋稍稍緩和以后，就輕聲地說：“周洋，這些事情，一言難盡，很多事你都不了解。我也不否認我曾經(jīng)對海博造成的影響。這一點我可以向你道歉。但問題是，周洋，這些事都已經(jīng)發(fā)生，再壞的后果也已經(jīng)造成，你還要糾結(jié)多久才能釋懷？并且當這種糾結(jié)憤怒已經(jīng)開始影響到你的正常經(jīng)營，甚至是正常的人際交往和思維的時候，你還要堅持揪住不放嗎？你是準備一輩子跟這些陳芝麻爛谷子攪和在一起，然后一直到我們年老病死的那天，對嗎？你以為你這樣做，父親知道了就會夸你孝順夸你是他好兒子嗎？你沒看到你母親一直在希望你能盡快從這些恩怨中解脫出來，開闊視野，接受新理念，全力撐起海博，撐起周家嗎？你也該有點觸動了，周洋。”

秦歌這番話，說得酣暢淋漓，中途他有些擔心周洋反感，但又覺得有必要對他這樣當頭棒喝。

周洋也沒想到秦歌會說出這些話來，當即有些震撼。他望著寬闊的江面，沉默了一會，胸中的怨憤之氣，洶涌澎湃。

對他而言，家族恩怨這種事，多年以來母親時常掛在嘴邊，閑時就向他灌輸。因此他非?？粗?，也深入人心。時間一長，就似乎是形成了一種習慣思維。

而當他準備針對這些恩仇來一個徹底清算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得非常孤立。最主要的是母親，她的突然轉(zhuǎn)向，突然看淡恩怨，讓周洋頓時就有些不知所措。有時候他吃不準母親究竟是因為釋懷了，還是痛楚太深，有些詞不達意了。然后他發(fā)現(xiàn)，不管怎樣，自己已經(jīng)根本沒有能力跳出這些根深蒂固的恩怨當中。

所以現(xiàn)在秦歌跟他講這些，只會讓他的心緒更加紛亂，情緒更加激昂，在沒有能力理清頭緒的時候，他變得有些暴躁。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說道?！敝苎髴崙嵒亓艘痪?。

秦歌見周洋沒有絲毫觸動，有些失望。

“好吧，周洋，你現(xiàn)在還走不出這個心結(jié)，沒問題，我有這個耐心。跟你說實話，一直到上個月，我對你也依然抱有嚴重的對抗心理。我的很多決策，也是在針對你的。但這次我突然覺得我們不能這樣下去，這是一種非常神奇的轉(zhuǎn)變。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你也肯定會有這種變化的……”秦歌緊走幾步，站到兄弟的前面，真誠地說道。

“你這種轉(zhuǎn)變，是不是因為這次項目的緣故？說實話你這種變化的最大受益者，就是這個項目?！敝苎髥?。

“周洋，你的視野和心思都太局限了。就算我是因為這個項目而產(chǎn)生的這種轉(zhuǎn)變，那又怎樣呢？畢竟大方向是對頭的呀。就讓這個項目成為我們彼此化解恩怨的一個契機，這不是挺好嗎？”秦歌著急地說。

“行啦，你今天說得夠多，我都沒來得及思考。我們各忙各的去吧?！敝苎笸蝗挥行┎荒蜔?，打斷談話。

秦歌點點頭道：“嗯，那好。我們后會有期。”

周洋抬起頭，端詳著秦歌，欲言又止，隨后擺擺手，就要離開。

“周洋，父親的生日快到了。到時候我們聚聚，一起給他過個生日，如何？”秦歌沖著兄弟的背影說。

周洋并不回頭，抬起手揚了揚道：“再說吧。”

周洋說完離開。走到半路上時，江面上有一艘大船經(jīng)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鳴聲。周洋撿起一塊小石頭，奮力朝大船扔去。但根本夠不著。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