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天心
87版電視劇中,插曲《五百年滄海桑田》唱起來時,屏幕上一時桃花燦爛,一時雪花飄落,以此表示歲月更迭,人間變幻。此時,孫悟空被困在山下,只露出一個腦袋,雄鷹在天空自由自在翱翔,牧童在山間蹦蹦跳跳放牛、摘果子。春夏秋冬滄海桑田,一輪又一輪的人問暗換,只有他被固定在永恒的寂寞里,一百年又一百年。
此前,他因狂放不羈大鬧天宮,自封齊天大圣,天上地下,無拘無束。此后,他掙扎在五行山下,接受命運的懲罰,眼神里都是荒涼和空洞。五百年,年年寂寞,五百年,日日煎熬,心未死,卻已妥協(xié),所以當(dāng)菩薩從云端出現(xiàn)時,當(dāng)唐僧爬到山上去揭下咒語時,我們隔著屏幕跟他一起落淚,不是因為齊天大圣終于重獲自由,而是因為他還是敗給了自己。
從五行山下出來后,他獲得了自由的身體,心靈卻永遠(yuǎn)被禁錮,他被要求去守清規(guī)戒律,就像我們失去了熱血與豪情,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了三點一線的上班族,無止無休。
有人說,我早就不會愛了,好累,從此,誰對我好我跟誰好;也有人說,無趣的工作無趣的生活,已經(jīng)快窒息,但誰敢辭職?心上長了繭子,行走在既定的軌道,憤怒壓在心里,失去了掀桌子的勇氣。
《五百年滄海桑田》,隔了30年后,熟悉的旋律響起,少年時光如在眼前,有多少人聽哭了,少年時看《西游記》,我們都以為自己是齊天大圣,燃燒著熱血,馳騁著豪情,可最后大家都無奈變成了孫悟空,跟在師父身邊一路打怪升級,再也不曾瀟灑恣意。
張愛玲在《半生緣》里寫道:“中年以后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與孫悟空沒有什么不同。
三打白骨精后、受冤被趕走,他本可以留在花果山再不回來;被六耳獼猴取代時,他也可以不再回來,可他都選擇了回到唐僧身邊,同到失去逍遙自在的日子。
所以說,這世上哪有什么正果,無非是在跟生活搏斗時,被拔去身上的刺,鮮血淋漓也要承擔(dān)一份職責(zé)。為了逍遙自在,不怕烈火焚燒,為了逍遙自在,不怕冰雪覆蓋,但在師父被需要的時刻,他無路可走,必然回頭。我們先是被責(zé)任困住,然后被愛困住,甘愿交出了逍遙自在。
天真爛漫、自由自在的齊天大圣敗給了時間,甘愿做了孫悟空,我們也敗給了時間,消磨掉激情與自我,成了一位循規(guī)蹈矩的中年人。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生而為人,要有這樣的安排?郁鈞劍唱的原版,連續(xù)追問,激情憤慨,淋漓盡致,猶如天問。那些激情和夢想呢,那些自由與豪情呢,你為什么給過我們,又無情收回去了?然而宇宙星河浩瀚無邊,滄海大地寬廣無限,卻沒人能給出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