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
小林算不清是第幾次摁掉那串早起的鬧鐘。每次睡前雄心萬丈地要6點起床,要求自己晨誦經(jīng)典、精讀外刊,但是,從6點到8點的一串鬧鐘,隔十來分鐘轟炸一次,都不能把自己從被窩里趕出來。直到不能更晚才起身,匆忙奔去單位打卡上班。
室友勸她,你要么別訂那么早,要么鬧鐘一響就爬起來。這樣折騰自己既有負(fù)罪感又沒能休息好。就不能對自己誠實一點?
小林對早起的無力,和她反復(fù)念叨要脫離體制,卻始終按兵不動如出一轍。她有個定期的姐妹飯局,大家每次以吐槽體制內(nèi)無趣的生活開始,以憧憬離職擁抱星辰大海告終。主旋律不外乎是:我們?nèi)プx個博吧?出個國吧?旅個游吧?除了出國、旅游每年不變,離職、讀書都不過是感慨。有個姐妹曾經(jīng)找到過體制外的下家,被領(lǐng)導(dǎo)阻攔。領(lǐng)導(dǎo)還勸她:你看咱單位那誰,工作后就結(jié)婚生子,多安穩(wěn)!
小林從來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看似自由,有大把撲騰的機會,卻也沒能飛上別的枝頭。不過30歲的年紀(jì),就已經(jīng)過上了一眼望盡的人生。別人是頻繁跳槽傷腦筋,她則是想到自己終老不換單位、不調(diào)部門的大概率事件,就是一陣后背發(fā)涼。
單位辦公室掛有老照片,每到一個部門,小林都能在醒目位置的合影上玩一番人臉辨別游戲。當(dāng)年照片上淺笑晏晏的人,如今已鬢間飛雪。有時小林給別的部門送材料,敲開門才發(fā)現(xiàn),某位負(fù)責(zé)人近日退休了。眼看一茬茬老同志退休,一撥撥小年輕報到,無悲無喜的中年小林就卡在半道不上不下。
每當(dāng)成功在照片上識別了某位在職員工,小林都暗自驚嘆,“這人居然在這兒待了這么久?”想到自己也成了別人口中的“前輩”,那個嘆號就變成心上的一記悶棍。入職到退休30年的跨度,職業(yè)穩(wěn)定性堪比固若金湯的婚姻。但現(xiàn)如今連離婚率都走高了,自己竟在跟原本未必投緣的人苦熬?
“樹挪死,人挪活?!毙×值母改缚此荒樕鸁o可戀,勸她換個地方透透氣。暢銷書和營銷號說要做“靈魂有香氣的女子”。飯局上的姐妹卻斜著眼沖小林笑:“喂,我說你還有靈魂嗎?”
要獨步江湖,那得多強大才行啊?小林深覺自己的實力不足以支撐野心,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都不行,去投行私募賺大錢又不擅長。萬一不小心誤入烏煙瘴氣或爆肝加班的所在,豈不是要開啟一段段流浪?在行政崗位蹉跎了歲月,重回市場又有多大競爭力?
“在這單位工作,進可攻退可守,能有點閑暇做喜歡的事?!泵M皶r振振有詞,勸她整點副業(yè),搞搞文藝??墒嵌嗄赀^去,除了一次次摁掉早起鬧鐘,小林似乎沒弄出啥名堂,副業(yè)和離職的美好暢想也成了意淫,只有在說起時才豪情滿懷,仿佛又是有為青年了。
回到辦公室,小林再度遭遇老同志關(guān)愛單身患者的眼神,領(lǐng)導(dǎo)沒話找話要給她介紹對象,隔壁傳來縱情談笑和嗑瓜子的聲響。
(戴樂薦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