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街頭上人們?yōu)槟呈戮奂饋?,看起來是在主張什么更主要地是在反對什么。有時,這叫做“烏合之眾”,有時,卻又沒有人說是“烏合之眾”。例如,香港的街頭近來不太平,就沒見誰說這是烏合之眾。
我并不信奉“烏合之眾”的理論,對大范圍人群聚眾行為中的個體進行分析,這些個體形成龐大之數(shù),去做一些他們不考慮后果也控制不了后果的事情,但什么是大多數(shù)人投身的歷史進步,什么是嘯聚一時而產(chǎn)生的歷史插曲,“烏合之眾”的理論并不區(qū)分?!叭后w”成了它定性的依據(jù),把所有的“群體”等量齊觀,這就形成了我們所看到的現(xiàn)象。那就是對這一理論的機會主義運用。
早幾年,“烏合之眾”的理論甚為流行,很多人以之來攻擊“群體”,感覺像是得到了金科玉律。中國傳統(tǒng)上重視群體,概之以“烏合之眾”,一詞否定之,何其快意,然而,美國來了“占領華爾街”,法國來了“黃馬甲”,有誰說過這些是“烏合之眾”呢?沒有的。這些都平靜了,當然不是煙消云散或自行飄散,而是驅(qū)散,這要用到暴力,又有誰說是鎮(zhèn)壓呢,也沒有,于是似乎來去都波瀾不驚。
如果這些聚集不是發(fā)生在西方社會,那就另有說法,不只不稱為“烏合之眾”,還一律要叫正義行動,嘯聚有理,驅(qū)散有罪。沖擊立法機構(gòu),可以;攻擊警察單位,可以;霸占道路,癱瘓機場,也可以。總而言之,都算“有序抗爭”“和平集會”。一旦警察有動作,就叫暴力壓制。有的國家也熱心非凡,自己的國土內(nèi)連手機甚至電力設備都怕有害國家安全,插手他國事務卻心安理得。所謂“烏合之眾”,不過是定向派送的帽子,給哪些地方的哪些聚集行為分發(fā),“盡在不言中”。
街頭行動的參與者,可能尤其具有一種“街頭自媒體”的特性。
對發(fā)生在街頭的聚集行為,首先無須設想其眾人是烏合還是不烏合,而是它到底是在做什么以及通過這樣做要獲得什么。即使烏合之眾,也不就像純粹看街頭意外那樣呼拉一下就聚起來的,那里面一定也有著頭領,有著一般的吃瓜群眾,有著看戲不怕臺高的鼓動者,以及在旁邊裝看客的參謀、在后面的影子人等等。如同一場螞蟻搬家的活動,雖然看上去有點頭緒雜亂,其實還是有母蟻、雄蟻、工蟻、兵蟻等等,進行著組織。
群體聚集之時的街頭,不是通向家或者工作地點的通道,而是舞臺。參與者扮演著某種角色,伴生著比慣常狀態(tài)下更有資格“寫進歷史”的想象。街頭群體謀求改變,這是沒有疑問的。變化的途徑為何,變化的結(jié)果怎樣,從來不是街頭所能左右和控制。但“歷史角色”的自我定位一旦建立或者被喚起,則可能使街頭行動者產(chǎn)生一種強固其街頭表現(xiàn)的意向。
今天,街頭行動的參與者,可能尤其具有一種“街頭自媒體”的特性。在一場球賽中,球迷可能比球員更加投入,他們化身為圖,握拳捶空,肩膀相撞,仿佛要沖破一切阻擋;他們呼喊或者發(fā)出無意義的整齊聲響。他們以身體和行動為媒體,發(fā)表自己的存在告示。街頭是比球場更具表現(xiàn)價值的場所,媒體化的身體及行為,因為更容易受到關注而得到激勵,從而更加投入,就像一場表演因為喝彩而更為起勁。
社交媒體的無處不在,使街頭身體行為即刻記錄和傳播,至少使表演者“進入歷史”的想象顯得不是無所依據(jù);而媒體報道、“國際關注”更使加入者產(chǎn)生“處在歷史性現(xiàn)場”的滿足感。街頭聚集行為所宣稱的目標之所以迅速轉(zhuǎn)移,一定程度上就在于被自我媒體化框定的角色意識,離開街頭即失去角色感,從而需要不斷獲取繼續(xù)得以在街頭展現(xiàn)行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