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母獅

郭述軍

母獅凱莉帶著她的孩子，一頭僅有五個月大的幼獅，在空曠的草原上茫然前行。小獅子的腿受了點兒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無論是母獅還是幼獅，都癟著肚子。草原正值旱季，陽光火一般烤著大地，似乎要把每一根草都點燃。他們還沒找到水，而且已經(jīng)三天沒吃到東西了。母獅凱莉緩緩地甩著尾巴，無神的眼睛向前面望望，那些亮亮的光線在她眼前晃動，像是跳動的火苗。小獅子跟在她身后，雖然干渴饑餓，但他的眼神里卻沒有母獅那種憂慮。

十幾天前，他們還是一個獅群的成員，但因為小獅子受了傷，走得慢，沒辦法跟上獅群的步伐，漸漸地他們就掉隊了。那些為了生存而拼命追捕獵物的獅子們，并沒有注意少了一大一小兩個伙伴。他們捕獲一頭羚羊，狼吞虎咽后，便尋找水源去了。旱季的草原，誰也不知道哪里會有水。

凱莉母子同樣渴望找到水，他們漫無目的地尋找著，隨著時間的推移，母獅凱莉逐漸感到了失望。她朝身后的孩子低低叫了一聲，讓他緊跟著自己，因為她知道，危險無處不在。雖然她是頭獅子，但憑她現(xiàn)在的狀況，很難應(yīng)對突來的威脅。還好，小獅子傷勢不重，能緊緊跟著媽媽。母獅凱莉四下瞧瞧，一片寂靜，他們暫時是安全的。于是，她輕輕甩幾下尾巴，低著頭向前走去。

忽然，遠處的草叢劇烈搖晃起來，眨眼間，十幾條鬣狗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母獅凱莉驚恐地盯著那些身上帶有褐色斑點的鬣狗，不敢再向前邁一步。小獅子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危險，他還不知道鬣狗的厲害。母獅凱莉盡量把頭抬高，擺出一副“草原之王”的姿態(tài)朝鬣狗吼叫：“嗷——”聲音悠長而恐怖，在草原上飄蕩開來。鬣狗聽到母獅的吼叫，也不寒而栗，但他們沒有被嚇退，而是呈扇面狀包圍住凱莉母子。然后，是暫時的對峙。

鬣狗的眼里透出貪婪而兇殘的光，也許在這個時候，饑餓的鬣狗才是大草原上最強大的獵手，原因很簡單，他們有龐大的群體，只要他們站在高處召喚一聲，片刻間便會有成百上千條鬣狗聚攏而來。

母獅凱莉接連吼叫，但都不能嚇退面前的鬣狗。她知道，一場殊死的搏斗無法避免了，如果沒有身后的小獅子，她完全有自信殺出一條血路逃走?？墒牵荒軖佅伦约旱暮⒆?，作為母親，她必須不惜一切保護他。

鬣狗不再等待，開始了攻擊！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那頭帶傷的小獅子。為了捕捉到小獅子，他們必須先把凱莉母子分開。陽光下，褐色的斑點跳動起來，原有的寂靜被一陣狂躁的犬吠打破。鬣狗們不停地叫著，鼓舞彼此的士氣，似乎是吹響了沖鋒號角。

母獅凱莉奮力拼殺，盡量不讓鬣狗沖到自己和小獅子之間。但是，她很難給任何一條鬣狗以致命的重創(chuàng)，虛弱的身體讓她無法敏捷地跳躍、撲殺。十幾條鬣狗把她團團圍住，撕咬的同時，漸漸地把她和小獅子隔開了。見母獅和小獅子之間有了一段距離，兩條鬣狗開始扭頭撲向小獅子。

見大事不妙，母獅凱莉慌忙朝小獅子吼叫，示意他趕快逃跑。小獅子早已經(jīng)慌亂得不知所措，聽見媽媽的吼叫，便向另一個方向驚慌而逃。

兩條鬣狗窮追不舍。母獅凱莉扭頭看看，沒時間多想，慌忙躲避撲過來的另一條鬣狗。漸漸地，她感到筋疲力盡，連吼叫都軟弱無力。圍攻她的鬣狗也已經(jīng)氣喘吁吁，蹲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盯著她。現(xiàn)在，只要母獅不動，他們也不想攻擊，雙方再次進入對峙僵局。

母獅凱莉喘息著，卻心急如焚。忽然，她聽見百米之外小獅子發(fā)出驚恐的吼叫，那叫聲讓她撕心裂肺。遠遠望過去，不知什么時候又有七八條鬣狗加入到捕捉小獅子的行列，她的孩子已經(jīng)落入了鬣狗的包圍圈。

“嗷，嗷！”小獅子連聲叫著，那是在呼救，“媽媽，救我！”

母獅凱莉的血液再次沸騰，她一躍而起，想突破包圍去營救自己的孩子?？墒牵瑑H跳躍了兩下，她就四肢顫抖，呼吸窘迫，心臟像是要爆炸一般，她感覺自己眼前冒出金星兒，一陣眩暈！她想，這下完了。

就在母獅凱莉徹底絕望之時，竟有一頭大象沖了過來。誰也不知道她剛才藏在什么地方，只看見一股飛揚的塵土，聽見一聲尖銳的吼叫，才注意到她。

那是頭上了年紀的母象，在烈日下的草原上，如排山倒海一樣奔過來，沖向了圍攻小獅子的鬣狗。那些鬣狗和大象比實在太渺小了，面對突如其來的龐然大物，他們留下兩個同伴死死看住小獅子，其他幾條都掉轉(zhuǎn)過來，面對大象，厲聲地吼叫。

小獅子早已沒了力氣，嚇得渾身發(fā)抖，他不知道這頭大象的到來意味著什么。

母象跑近，大吼一聲“嗷——”，她是在喊：“放了小獅子！”這是一頭母象突然爆發(fā)出來的對小獅子的母愛！

見大象靠近，鬣狗們?nèi)耘f想把她嚇退，一個個張牙舞爪，叫著、躥著，把大象圍在中間。

大象甩起長鼻子像一條鐵鞭左右抽打。鬣狗動作靈敏，躥跳躲避，他們知道，只要被那條軟軟的長鼻子抽到，就會一命嗚呼。大象笨拙地躲避著鬣狗的撲咬，忽然她猛一甩鼻子，把一條撲上來的鬣狗攔腰卷住，再高高舉起，頭一晃，唰一下把鬣狗甩出去幾十米，“啪”一聲鬣狗砸到一塊石頭上，頓時口鼻流血，伸伸腿兒，死了。見同伴被摔死，鬣狗們傻了，不敢再進攻。

大象再次把鼻子高舉，像是勝利者高舉的手臂，同時發(fā)出響亮而具有震懾力的吼聲：“嗷——”。鬣狗們驚恐萬分，相互看看，然后一個個夾起尾巴，倉皇逃了。

小獅子獲救了。

他呆呆地看著大象，他很納悶，這個大家伙是誰呢？為什么要救自己？他愣了片刻，就急切地朝媽媽跑去。母獅凱莉也同樣解除了危險，那些鬣狗只要有一個帶頭敗逃，其他的是不會堅守的。母獅凱莉也向小獅子跑去，當母子相聚在一起時，都有種死里逃生的滋味。母獅凱莉輕輕地叫著，不停地舔著小獅子。兩三分鐘后，他們才抬頭注視正慢慢走過來的大象。

“嗷——”母獅凱莉朝大象叫了一聲，意思是說“謝謝你！”小獅子也叫了一聲，表示感謝。

這頭母象走得很慢、很穩(wěn)，她搖著鼻子，扇著耳朵，也低低地回應(yīng)了一聲。

一場拼殺之后，獅子母子都耗盡了全身力氣，饑餓、干渴、疲憊讓他們再也不想在烈日下多走一步。尤其是小獅子，更是剔了骨頭似的趴在地上?，F(xiàn)在，他們最需要的是水，再喝不到水，恐怕?lián)尾涣硕嗌贂r間了。

大象從他們身邊走過時，稍微停留了一下，那頭小獅子太可愛了，或許看到他時，大象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從小獅子的眼睛里，大象看到了渴望生存的目光。她緩緩搖了幾下鼻子，繼續(xù)慢慢離開。

獅子母子注視著遠去的大象，孤獨與恐懼慢慢加重。忽然，那頭大象又返回來，站在獅子母子身邊，猶豫一下，然后用鼻子卷起癱軟在地的小獅子。母獅凱莉和小獅子都很害怕，他們不知道大象為什么這樣?？上?，他們現(xiàn)在都沒有了反抗的能力。

大象絲毫沒有傷害小獅子，輕輕卷著他，就像抱著個孩子，慢慢走了。母獅凱莉慌忙跟在旁邊。

一個多小時后，他們來到一條干涸的河道。大象放下小獅子，開始用鼻子在河道的沙土里挖掘。不一會兒，一股清涼的水從下面冒出來?！班弧贝笙蟪{子母子輕輕叫起來，告訴他們快點來喝水。

母獅凱莉這才意識到，大象是帶著小獅子和自己來喝水的，她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大象。母獅輕輕呼喚一聲，小獅子就迫不及待地把頭伸進了水坑。

小獅子喝足水后，母獅凱莉才探進頭去喝個痛快。就在他們喝水的時候，大象似乎又想起來什么，撒開蹄子往回跑去。她去干什么呢？就在獅子母子趴在河道里養(yǎng)精蓄銳時，大象居然卷著那條被她摔死的鬣狗回來了。

母獅凱莉看到扔在自己面前的死鬣狗時，感激得幾乎要流眼淚了。她望一眼大象，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粗麄兇罂於漕U，大象慢悠悠地走了。

獅子母子吃飽喝足，終于熬過了難關(guān)。經(jīng)過半天的休息，他們又可以奔跑了。之后的日子，他們繼續(xù)尋找著屬于自己的獅群。轉(zhuǎn)眼一個多月過去，草原的旱季已經(jīng)接近尾聲，只要雨季到來，大草原就會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對動物們來說，也不會再有缺水少糧的威脅。

這天黃昏，母獅凱莉帶著她的孩子，行走在一片低矮的荒草中。忽然，一陣風吹來，她竟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憑著靈敏的嗅覺，她意識到自己的伙伴們就在附近?！班?！嗷！”母獅凱莉興奮地吼著，帶著小獅子跑起來。

那股氣味越來越濃。

就在凱莉想歡呼雀躍時，又猛然聽見另一種吼叫，她停下來，側(cè)起耳朵聽聽，這個叫聲絕對不是獅子發(fā)出的，是誰？聲音里透出悲涼和絕望。

小獅子也聽到了叫聲，他很快就辨別出來，興奮地叫著：“嗷！嗷嗷！”母獅凱莉聽懂了，小獅子在告訴她，是那頭大象在叫。她屏住呼吸細細聽，又一聲悲鳴，確實有些熟悉。也許小獅子說對了，就是那頭曾經(jīng)救了他們的大象。母獅凱莉不再猶豫，帶著小獅子跑上附近一座高高的土丘，循著叫聲的方向望去，遠處正有一頭大象被一群獅子圍攻。

母獅凱莉“嗷嗷”叫兩聲，告訴小獅子跟上自己，然后向獅群那邊飛奔過去。越來越近后，她看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獅群，大象也正是救他們母子的大象。

“嗷！嗷？”她奔過去，問她的同伴，“你們在干什么？”

見到久別的凱莉母子，獅子們也很興奮，“嗷嗷”叫著問候他們。同時也告訴母獅凱莉，他們太餓了，要把這頭老象吃掉。

母獅凱莉趕忙站到大象前面，阻止眼睛發(fā)藍的同伴，告訴他們別傷害大象，再堅持幾天雨季就到了，就有吃的了。領(lǐng)頭的母獅覺得凱莉這樣做很不可思議，朝她吼叫：“嗷，嗷，嗷！”母獅凱莉明白那是在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這樣？不吃掉這頭大象，他們也許會餓死的。

母獅凱莉回頭看著大象，此時的大象顯得更蒼老了，脖子上、腿上都帶著傷疤。看得出，它正處在絕望的境地，被幾十頭饑餓的獅子圍攻，一頭孤獨的老象幾乎沒有逃脫的機會。

“嗷嗷！”凱莉示意大象趕緊跑掉。

領(lǐng)頭的母獅憤怒了，質(zhì)問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母獅凱莉也“嗷嗷”叫著回答她：“我不許你們傷害她！”

“你簡直瘋了！”領(lǐng)頭的母獅命令其他獅子向大象發(fā)動攻擊。

幾頭獅子猛撲過來，母獅凱莉沒有退縮，仍舊擋在大象前面。見自己的同伴仍要殺死大象，她什么也不顧了，猛一口咬住了一頭獅子的脖子。

見凱莉變得如此瘋狂，獅子們不敢動了，后退幾步，回頭看著他們的首領(lǐng)。領(lǐng)頭的母獅也感到震驚，問母獅凱莉：“難道你要為一頭大象和大家作對嗎？”

母獅凱莉目光迥然，回答他們的首領(lǐng)：“因為這頭大象救過我們母子的性命，今天，我不允許你們傷害她。誰敢過來，我就和誰拼命！”然后她把自己的遭遇講給了獅子們。

獅子們沉默了，因為饑餓，也因為母獅凱莉的故事！

最后，領(lǐng)頭的母獅做出決定，他們可以不殺死這頭大象。但那樣，凱莉母子也別想回到獅群。

母獅凱莉點頭同意了。

大象不知道獅子們在交談什么，只是見他們不再攻擊自己，轉(zhuǎn)身離開了，仍舊慢騰騰的。母獅凱莉帶著小獅子，尾隨在大象身后，向一片昏黃的晚霞走去。